关鸣泉从宾馆出来,心里既高兴,又多了一种难以言状的郁闷。时间已经是子夜时分。他让沈苏苏留在宾馆多陪陪刚到敦煌的父亲和母亲,他想回家自己好好地静一静。关鸣泉独自一人走在流光溢彩的街上,心里也像霓虹灯一样闪动。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和沈苏苏,方玉洁和沈志国,机缘巧合,倾心爱慕,现在和今后都有了明确的生活轨迹,这是确定的。可是如果两场婚礼同时举行,让他跟同是新娘的沈苏苏和方玉洁出现在同一个婚礼大厅,甚至于站在一起,那种感觉对他来说是十分难受的。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巧合和误会,或者如果没有小人从中作梗,方玉洁这个关鸣泉第一眼就钟情的金凤凰是不会落在别人的梧桐树上的。关鸣泉相信,方玉洁也有和他同样的感觉。现在,一切关系都要调整,也必须彻底调整。关鸣泉知道他和方玉洁失之交臂的原因是一系列致命的误会,可是自己只当做朋友和妹妹的沈苏苏什么时候成为自己恋人的,关鸣泉还真是自己也说不清了。他是那种既然确定就难以更改的人,尤其在情感方面。好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这种艰难的情感转移,沈苏苏同样是一位十分可爱的姑娘,沈志国也是一位人品可靠、才能出众的俊杰,这就够了。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手机响了,关鸣泉一看,是方玉洁打来的,她提议一起去散散步,让关鸣泉在市政广场等她。
与市政广场垂直的大街出了市区就是直通月牙泉的敦月公路。大概因为是窗口路吧,亮化工程比其他大街的内容明显要丰富一些。间隔均匀、横跨街面的拱形霓虹灯架把这条大街装点成了星光大道。此时街上的行人明显没有傍晚的时候多,但依然不算稀少。
关鸣泉和方玉洁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一时之间,谁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开场白,就这样慢慢地并肩而行,却又始终保留着一点距离,明显不是情侣的那种亲昵的摩肩接踵。两人的心里都有一种淡淡的别扭。
关鸣泉脑海里不住的翻腾:这么美丽的街景,这么美好的夜色,以前怎么就没有和方玉洁多走一走看一看呢?携着爱人,带着孩子,走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上,那是他曾经十分憧憬的也令他羡慕的幸福。自己忙着工作和写书,方玉洁也忙着加班和自修,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稍微少一些,不要说朝朝暮暮在一起了,哪怕是隔上一周半月的好好聊聊,也不至于两个人夜幕下走在天天都要经过的街道上都感到新奇。为什么给自己安排的时间就那么少呢?为什么那么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空余时间,还常常两个人不合拍呢?关鸣泉知道这是第一次和方玉洁这样逛街,但也是最后的一次。身边的这位自己一见倾心的卓越的女性,今后就是他人的妻子了。
“还好吧?”方玉洁想极力打破这种僵局,就率先开口,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关鸣泉才好。按工作,关鸣泉目前是鸿润集团驻大陆西北区的副总裁:按今后在家族中的关系,关鸣泉成了她的妹夫,下午的晚宴前他已经当面叫过嫂子了;可是一年前,他们相识到相知,都明确知道是向白头到老的夫妻方向发展的啊!是称呼妹夫呢,还是关总?是称呼鸣泉呢,还是关鸣泉?方玉洁觉得怎样称呼都不恰当,一向聪慧的方玉洁还从来没有在这样一个小问题上犯过难。
“谢谢!还好。”话说出口,关鸣泉也觉得自己的表达有些问题。
“苏苏是个好姑娘。”
“就是。”
聊天又陷入了僵局。关鸣泉感到是自己出了问题。他也想轻松地拉开话题,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对不起!去年谈判中止前后,我误会你了。”方玉洁真诚的向关鸣泉道歉。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关鸣泉终于觉得交谈有了突破口:“去年,我从兰州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苏苏。同在一辆车上……”
“这个,苏苏对我说了。为了救苏苏,你还受伤了。男子汉就应该这样!”
“我和苏苏就这样认识了。后边多一半儿路程我们就是聊天到敦煌的。她要我给她当导游,我答应了。当时她也只说她是暑假到敦煌来旅游的大学生,我也以为就是个三五天时间,抽空陪她去看几个景点就完事儿了。一般的游客,在敦煌也就是呆上两三天而已。当时我想,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在外,再加上来敦煌的路上又出了点事,我就算是尽个地主之谊吧!再加上我编写的那本《敦煌史话》也需要补充和校订,专家和单位领导认为已经不错,建议我做成精品,精心校改后正式出版。因此,还需要查阅资料和实地考察,这样就算一举两得吧。”
“对了,志国给我说过,他的那些在敦煌怎样开发旅游资源,怎样合理安排旅游行程、打造精品线路是想法是苏苏给他建议的。我想,真正的策划者应该是你吧?”
关鸣泉轻轻点头一笑,算是认了,听到方玉洁亲昵地称呼“志国”,关鸣泉心里还是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楚:“是的。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和苏苏从兰州回来的那天晚上,我陪她找了几家宾馆,都是客满。天也黑了,再加上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人困马乏,我就把钥匙给她,让她临时住在我那儿,第二天再接着找住的地方。安顿好苏苏以后,我就去了乡里老家——我还没回到敦煌的时候,我妈就打电话让我一回来就去吃晚饭的。谁知道公司其实给苏苏早就定好了房间,只是她不想和公司的代表住在一起,免得相互不便,她是想另外找个宾馆住。那天晚上苏苏逛完夜市回去,感觉一个人住在一套陌生的房子里实在不妥,第二天就搬到宾馆里志国给她定好的房间去了。那时候生来乍到的,从安全、自由等等各个方面考虑,她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听到的情况就难听得多了吧。”关鸣泉看着方玉洁继续说。方玉洁点点头:“是的。也怪我轻信了别人话。这些年来,向我示意的人确实不少,而你是我第一个准备接纳这份感情的人。可是,后来我听到的情况,从工作的角度讲,你破坏了台商与我们的合作,使我和同事们辛辛苦苦的努力付之东流;从个人的角度讲,没有人愿意和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的人谈恋爱。更有人说你白天带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到处兜风,晚上带着她回家过夜。你想想,我怎么能和这样的人交往。现在想起来,难道真是天意吗?苏苏去年到敦煌的第一个晚上就住在了自己的家里。”
“这……”
“别急!鸣泉,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
“你说吧。”
“就是去年那次抗洪的事。那天晚上你怎么没去抗洪?书记、市长亲临第一线,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去了,情况也的确危急,每个单位被抽调的人都必须无条件地按时到达指定位置。人家点了你好几次名都没人答应,整个抗洪工地的人都知道了职业技术学校的关鸣泉拒不参加抗洪抢险。当时我也在场,虽然我们已经误会很深了,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在那样严峻的时刻撞在枪口上毁了前程。你怎么会在那样的关头不去参加,反而喝醉了酒骑着摩托,撞开了对岸的防洪大堤?真的是因为几天前组织部门找你谈话,你在闹情绪报复吗?我不相信。可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几个证人。是不是因为那几天我们之间的分歧和误会使你失去了理智?你再糊涂也不会感情用事到如此程度吧?”
一提到抗洪那件事,关鸣泉脸上现出少有的愤怒和伤心:“那天我去抗洪了,我也的确喝了酒。”
“哦?到底是怎么回事?”方玉洁更懵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出市区,到了那条半个敦煌绿洲的生命线——东干渠边了。
“不要急!你听我说。去年抗洪的那个阶段,各单位都是事先让每个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待命的吧?这好像是市里抗洪领导小组统一要求的。那天晚上,有个在兰州工作的老同学来了,多年不见,我们几个高中时的老同学聚在一起吃饭,当然也喝了酒,但喝的不多。刚聊了一会儿,我们单位打来电话,通知我立即到指定地点参加抗洪。我立刻向餐馆的老板借了一把铁锨,就骑着摩托往工地赶。走过沙州大酒店南边的河堤时,我都已经远远看到对岸人声沸腾的抗洪工地了,可是我的摩托车也骑进了水中。我把摩托从水中推出来仔细一看,原来这边河堤上用沙袋垒起来的防洪墙已经被冲开了一个缺口,滨河路上的水就是从这个缺口流下来的。我一看不好,有几个沙袋已经被冲下来,眼看着缺口正在扩大。当时的情形,我一时之间也顾不了许多,就骑着摩托冲上大堤,把摩托车横堵在缺口上,然后一边用身体抗住摩托,一边把那些冲下来的沙袋往缺口上填,沙袋用完了,就用铁锨填土,结果干得太急了,一失手,铁锨掉进洪水中了,好在缺口已经堵上。这时又过来几个人帮忙,终于把这个缺口加固好了。原来这是几个看守防洪堤的人,刚才他们也在堵不远处的另一个缺口。”
方玉洁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一阵猛烈的眩晕向她袭来。她在心里大声地喊:关鸣泉啊关鸣泉,真正的抗洪英雄!一时间,她的眼前只有这样一幅场景:河道里洪水滚滚,大堤上防洪的沙袋被冲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骑着摩托,调转车头,义无反顾地冲向洪水肆虐的缺口,用摩托车和自己的身躯堵在了缺口上。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是她的关鸣泉!
这时方玉洁的头脑里,她想象中的那个关鸣泉骑着摩托冲向缺口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回放着。他就只想着堵缺口,万一有个闪失,他不就栽进满满的一河道洪水中去了吗?她真想扑在关鸣泉的怀里,拥抱他,不!要吻他,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敬意和后悔。可是,可是,她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啊!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想控制住自己,尽量不要哭出声来。但是她的这种努力彻底失败了,泪水冲开她美丽的睫毛夺眶而出。她从身后抱住关鸣泉的腰,伏在关鸣泉的后背上大声地哭起来,哭的是那样的无所顾忌,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她的耳边,也回响起另一个声音:在那次抗洪抢险总结表彰大会上,市里领导掷地有声地讲:“在这次抗洪抢险的伟大斗争中,涌现出了一大批顾全大局、奋勇争先的先进单位和个人,他们就是我们的榜样,我们要大张旗鼓地表彰先进,号召全市干部群众向他们学习。在这次抗洪斗争中,也暴露出个别单位的领导和职工,责任意识不强,组织抗洪不力。个别一些党员干部,贪生怕死,目无党纪,党性缺失。最为恶劣的是,有个单位的中层干部,共产党员,不但抗命不参加抗洪斗争,还醉酒驾驶,骑摩托车撞毁防洪大堤。……经市委研究决定,免去正科级职务一人,免去副科级职务三人,撤销准备提拔的副科级后备干部资格一人,给予党内记过处分三人,开除党籍,留党察看一人。……”关鸣泉,这个德才兼备,好评如潮,就要被提拔为副校长的优秀后备干部,一时之间,就变成了臭名远扬、遭到严厉处分的极端落后分子!
关鸣泉轻轻地抓住方玉洁的手,任由方玉洁痛痛快快地哭。他感觉自己眼角也有两串泪珠连续不断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