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鸣泉前边睡着了一段时间,效果还不错。此时的他,头脑已经完全清醒,偶尔的颠簸把他的思绪从两年前又拉回到现在。他静静地看着车窗之外路边的树影向后闪过,而远处的灯光却依然耐心而又执着地陪着这辆客车往前奔走,但终于渐渐地拉开了距离,直到被远远地抛下。
那位孤独无助的司机,像一名无畏的勇士,独自驾驭着这辆大客车在黑暗的夜幕中勇往直前。
一丝奇异的香味忽然钻入关鸣泉的鼻孔,又忽而被窗口吹进来的凉风吹散,也把关鸣泉任意驰骋的思绪拽回到车里。他坐直身子四下里巡望,想弄清这香味来自何方,很快就发现和他同一排坐在左侧车窗前的那个女孩子正在收拾自己的脸。她一手拿着一面翻盖的小镜子,另一只手在脸上耐心地揉揉抹抹,眼睛盯着镜子,脸在不断地调整着角度。旁边的空座位上放着打开的小坤包,那显然是她装化妆品的“百宝箱”。这女孩一头短发比男人长不了多少,但显得清新得体。和她坐在一起的旅客也在前边那个小站下车走了,这就让关鸣泉只要略微向左侧转一下脖子就可以把她看个清清楚楚。这个女孩从上车到现在就一直没听到她说话,紫红色的旅行帽之前也压得很低,帽檐也完全遮住了脸,胸前反披着灰色运动服外衣。而现在,旅行帽和外衣都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她完全显现出女子的本色来。女孩五官清秀,也就二十岁上下,黑色短袖T恤再配上紧身的牛仔裤,实实在在的美女一个!
关鸣泉赶紧转过头坐正了身子,长时间注视一个女孩子是不礼貌的。可是眼睛却自觉不自觉地总要瞥那个女孩一眼。那个女孩终于感觉到了,她冲着关鸣泉看了一眼,用她的目光顶回了关鸣泉的目光,然后又撇过头去看窗外漆黑的夜幕,只甩给关鸣泉一个后脑勺。关鸣泉觉得有些尴尬,就控制住自己的脖子和眼睛,从放在身边的手提袋里拿出那本新买的《读者》合订本看了起来。
前方又出现了一大片灯火,关鸣泉听司机说古浪到了,提醒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车停了不到十分钟,下去了几个乘客,又上来一伙。其中几个小青年大声说笑着坐到后边的空位上去了。关鸣泉今天看书实在是有点心不在焉,他不由自主地又多看了那个女孩一眼,耳朵里灌进来的却是后边那几个小青年粗野的谈笑。他实在听不出他们的话语是哪个地方的口音。客车继续在乌鞘岭的山路上前俯后仰地前行。在这夜幕笼罩的山间公路上,这辆客车就像是船舱里透出一点灯光在大海的波涛中漂泊挣扎的小船一样。
夜更深了,困乏又一次向关鸣泉袭来。他关严了车窗玻璃,从手提袋里掏出夹克穿上,很快又昏昏欲睡了。
身边的一阵响动使关鸣泉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原来坐在后边的几个小青年已经坐在了左侧车窗前那个女孩的身边:和女孩并排的空位上一个,女孩身后的座位上两个,把那个女孩包围在中间。那女孩没有做声,只是两眼直视着前方。她头戴旅行帽,运动装的上衣已经穿在身上,拉链也一直拉到领角,把整个脖子都围护起来。不知为什么,关鸣泉猛然清醒了许多。他坐直了身子,心里开始全神贯注留意左边那个女孩和那几个小青年的动静。
“美女,到哪里去唦?”和女孩并肩坐在一起的小青年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了女孩座位的椅背上。
“妹子,和弟兄们交个朋友唦!”这个小青年又把胳膊搂在了女孩的脖子上。后排的两个也把头向前凑过来附和着、嬉笑着。那个女孩并不搭腔,她有分寸地把小青年的手拿开,坐正身子,继续眺望着前方。前排有几个还没入睡的旅客回头向后边茫然地望了一眼,又转过头酝酿他们的瞌睡去了。关鸣泉一边关注着身边事态的发展,一边想着用什么办法替女孩解围。
“有个性,有味道!哈哈!”三个小青年邪笑着,把脸往女孩的脸上凑,女孩用手掌挡开,另一只手抓紧了自己的小坤包。越是这样,那三个小青年越带着劲儿向女孩凑过去,推开了这个,那个又凑上去了。女孩有些难以招架了,她急切地向车厢内扫了一眼,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看到了关鸣泉关注的目光。可是突然间,女孩停下了推挡的手,似乎不准备反抗了,她下意识地用手在后腰上一摸,关鸣泉也看清楚了——是后排的一个小青年从两个座椅之间的空隙伸过一把刀,刀尖已经抵在了女孩的腰上!趁着这个机会,三个小青年得意地围紧女孩把自己的脏脸凑了过去……
关鸣泉脱掉夹克,做好了准备。
“对不起!朋友,请让一下。”关鸣泉猛然站起来对三个小青年说。那三个小青年和女孩都愣住了。
“玲玲,还是过来坐吧!别再跟我怄气了,咱们的旅行结婚才刚刚开始!算我错了好不好?”关鸣泉一边说一边抓住女孩的两肩连提带举就把女孩从包围圈中拽了出来,然后转身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一气呵成,简直就是一眨眼的事。关鸣泉用身体护着女孩,自己却没有坐下,他站在过道边,两手撑在身边前后两排的椅背上,面带微笑看着三个小青年,显得那样高大魁梧又自信潇洒。有几个坐在前边还没有睡着的乘客也回头向这边观望。这三个小青年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看关鸣泉,又悻悻地把眼光移向别处,默不作声了。
关鸣泉紧挨着女孩坐下,从自己的手提袋里拿出一瓶饮料打开后递给了她,又把自己的夹克给她披上。女孩没有拒绝,尽情地享受着他的殷勤关怀,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感激,甚至也没多看他一个正眼。关鸣泉知道,现在他和她的一举一动都处在三个小青年的严密监视之下,稍有不慎,就会有剧烈的事情发生。他只希望这种暂时的平静尽可能地延续,再延续。
前方亮起一片灯火,又一个车站到了,又有人下车上车。关鸣泉欣喜地注意到,车刚一停稳,那三个小青年也站起来准备下车。他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胳膊,提醒她注意,自己站起来看着人们忙碌地取行李和包裹。当他看到那三个小青年都从他身边走过去之后,才放心地坐下来,对女孩会心地一笑。突然,女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了声“小心!”。关鸣泉顺着女孩的视线一看,那三个小青年中的一个,已经返身向他们冲过来。关鸣泉从女孩身上抓起夹克向小青年的头上扫了过去,然后一把攥住小青年握着短刀的手,来了一个反折。旁边的几个旅客吓得纷纷躲避。小青年一声嚎叫,刀子掉在了一个座位的下面。小青年行凶不成,就向关鸣泉的手上疯狂地咬了一口,关鸣泉一松手,这家伙趁机挣脱向车门跑去,把一个提着包刚踏上车门的老人推了个趔趄,然后一个箭步跳下车,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客车终于又开动了,关鸣泉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女孩一把拉住他坐下,低下头捧着他的手仔细的察看,嘴里痛惜不已地哎呀个不停。关鸣泉这时也感觉到了一股透心的疼痛。他看着女孩麻利地用纸巾擦着他的手,又拿出创可贴给他贴好:右手大拇指根贴了两片,那是那个小青年咬的;左手手心一片,那里有个一寸长的刀痕,血迹很快就渗出了创可贴的表面,好在没有流更多的血。女孩又递过来一小袋红色药片,关鸣泉认得那是消炎药,就取了两片,用矿泉水冲着喝了。
关鸣泉感觉到女孩两手挽着他的胳膊,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像是安慰他。这个女孩从上车起就保持缄默,看似也很平常的穿着根本掩不住她靓丽的神采,正因为这样,还确实不好判断她的身份。直截了当地问她吧,又觉得有些唐突。他对女孩露出开心的微笑,点了点头说:“游戏终于结束了。”
“是吗?”女孩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脸上带着调皮的微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也许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哦?”关鸣泉听女孩这么说,有些诧异。
“别紧张!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叫玲玲?”姑娘狡黠地眨眨眼。这下该轮到关鸣泉吃惊了:
“你真的叫玲玲?”
女孩笑而不答。
“我叫关鸣泉。”关鸣泉打破窘况,主动介绍自己。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本《读者》合订本,指着扉页上自己的签名——新买了书,首先在扉页上签名,写上购书的时间和地点,这是关鸣泉多年的习惯。
“哈哈哈!我知道有个大名鼎鼎的汪明荃,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关鸣泉。”女孩开心的笑着:“认识一下吧,我叫沈苏苏。”女孩一边回应着,一边伸出手大方地和关鸣泉握了握手:“沈阳的沈,苏醒的苏。你一张口就叫玲玲,玲玲是你的女朋友吧?”
关鸣泉看着沈苏苏,笑着说:“我有个好朋友,他媳妇的名字叫玲玲,他经常挂在嘴边‘玲玲’长‘玲玲’短的,时间长了,我们都这样叫熟了。刚才那种情况,也没时间多想,就顺口借用了一下。”
“那也不对啊!”
“哪儿不对?”
“你最熟悉的应该是你媳妇或者女朋友的名字吧,你怎么一开口说的是别人的名
字?”沈苏苏紧追不舍地开着玩笑。
“我还没有女朋友呢!”关鸣泉不好意思地说。
“不会吧?”沈苏苏有些意外。
“真的。”
“说说看,是你的眼界太高,还是女孩子不喜欢?”
关鸣泉自信地摇摇头,笑着说:“都不是。不过,你倒像是单枪匹马独闯天涯的样子。”
女孩歪了歪头盯着关鸣泉的眼睛笑着说:“你猜得不错!我家在南方,现在刚读完大三。这个暑假是想去敦煌玩一圈啦,我一直想亲自走一走丝绸之路的。”
关鸣泉这才明白了几分。听她说话的口音,就正是南方人说普通话的腔调,好像更像那个台湾当红的明星林志玲。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爱模仿,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几乎每个长假都要去外地旅行的!”听了这话,关鸣泉明白自己对这个女孩应该刮目相看了,眼前这个看似娇俏的女孩原来还是个老牌的旅行者,难怪她准备得那么充分。
“出门要少说话。我走到哪里,一说话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外地人噢!”
“那正好!我也去敦煌。我就是敦煌人。”
“不会吧?你才不像敦煌人呢!”
“你不信?我真的是敦煌人。”关鸣泉有些急迫地辩解着,边说边要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掏钱夹里的身份证。
“哈哈哈!”沈苏苏用手阻止他不要取:“敦煌文化那么悠久,那么厚重,那里的人一定又淳朴又实在,你可有点轻浮噢!”女孩说完后抿着嘴只是笑。关鸣泉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又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前面你怎么老盯着人家看嘛!”
“这……就要怪你自己了!谁让你引人注目呢!再说了,如果不是我明察秋毫,你不就让那三个小混混给吃了?狗咬吕洞宾了吧?”
“你坏!你才小狗呢!”沈苏苏在关鸣泉的肩上推了一把,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关鸣泉心里乐了,这个女孩子原来也是个开朗健谈的人,这下旅途可不单调了。看到沈苏苏手背捂在嘴上打了个哈欠,关鸣泉不好再把谈话继续下去了。“你休息吧,已经是半夜了。”沈苏苏对刚才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架不住深深的困倦,就含糊地点点头,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经过这样一场波折,关鸣泉现在已经睡意全无了,他在心里不停地回味着刚才自己的英雄壮举。后来,沈苏苏靠在他肩上沉睡之后,他更是动也不好动了——他真不想把她从沉睡中惊醒。关鸣泉的爸妈只生了姐姐和他两个,现在,他真切地在心头第一次涌起一种有个妹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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