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鸣泉踌躇满志地走出兰州大学的校门,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个新建的也很气派的大门,心里一阵自信自得的舒畅。站在这里,就能看到大门里边不远处那个四层的旧教学楼,刚才的毕业答辩就是在那幢旧教学楼三楼的一个小会议室里进行的。因为准备得充分,再加上平时扎实的功底,关鸣泉的答辩得到了三位评委的赞许。那位担任组长的老教授满头银发,面容和善,在答辩结束时更是给了他很高的评语,关鸣泉当时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告别了评委老师和其他学员后,关鸣泉脚步轻快,转眼之间就绕过了教学楼前那个很别致也很茂盛的花坛,走出了这个久负盛名的学府的正门。
七月的兰州,正午的阳光已经直刺街面,但从北面不远处黄河岸边吹来的一阵微风仍然使人感觉到了一丝难能可贵的清凉。关鸣泉又把目光收回到眼前的大门上,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再见了,我的大学!然后就转身迈开大步,把自己融入街边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了。
关鸣泉所住的这家宾馆离兰大并没有多远。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就回到了这个已经住了三天的临时的家——为了能安心地准备答辩,关鸣泉干脆包下了这个标间。他清脆地关上门,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领带:刚才路上走得有些急了,身上有点出汗的感觉。他喝了杯凉白开,站在门边那块和他差不多高的穿衣镜前,刚要解下领带却又停住了,他把拉开了一点的领带又重新拉紧,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射着亮光的棕色凉皮鞋,藏蓝色线条分明的西裤,纯白的短袖衬衫再配上嫩黄底色灰斜纹的领带,西北汉子中还算比较白净的脸,端正的五官,一头临行前在敦煌修理得很有型的黑发,额头上的一绺还天生略带卷曲,一米七五的个头,匀直的身板,嗯!酷男一个!他在心里自夸了一句,然后打了一个很脆的响指,解下领带,换上一件暗红色条纹的短袖T恤,一条灰黑色休闲裤,把刚才那一身为了答辩而准备的行头叠好装进旅行箱里。就这样,才一转眼的功夫,关鸣泉就魔术般地把自己由职业型男变成了都市帅哥。
还没来得及盖好旅行箱,手机就响了,他赶紧拿起电话,凤凰传奇刚唱了两句《月亮之上》就戛然而止。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边是老同学刘玉急促不满的声音。
“答辩刚结束,我吃过午饭就去买车票。”关鸣泉连忙赔着不是。
“回来立即给我打电话!前天你嫂子刚给你约好,你又跑到兰州去了,弄得我们好尴尬。我让你嫂子再约一次,再这样拖拖拉拉的我们就不管了,看你打一辈子光棍!”关鸣泉刚想问一句刘玉需要买点什么东西,话还没说出来,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关鸣泉对此并不会感到不快,他知道这位多年的铁哥儿对自己的情谊。在他找对象这个问题上,最着急最热心的就数自己的母亲和老同学刘玉两个人了。他和刘玉同岁,都二十八,只不过刘玉比他大几个月,可是,刘玉的孩子早都满地跑了,两口子现在已经盘算着送孩子去哪一家幼儿园,而关鸣泉至今还是光棍一条。至于给刘玉买东西嘛,买上就得了,有必要当面问吗?这家伙胡子浓密,总收拾不利索,就给买个好一点的剃须刀吧。至于乘车的问题,从兰州去敦煌的直达火车这两天已经买不到票了,谁让老天爷把答辩安排在学生放暑假的时候呢!为了不来来回回跑冤枉路,就直接带上行李,在街上吃顿午饭,顺便买点东西,坐长途汽车回吧!顺其自然,遇到哪一趟就坐哪一趟。打定主意后,关鸣泉赶紧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又把几本书和答辩资料还有夹克塞进手提袋里,随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自己钟爱的黑色太阳镜戴上,然后就去一楼前台结账。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关鸣泉乘坐的长途客车终于开出了兰州汽车西站。上了车踏踏实实坐下来,关鸣泉才感到这匆匆忙忙的一个下午,两腿已经又酸又困了。不过,收获也不小:给爸妈和小外甥都买了衣服,这是他的习惯。最得意的是在国芳百货大厦给母亲买的那件样式新颖又大方的浅橘红色的厨衣——敦煌当地叫围裙。母亲做的饭菜在村里是远近闻名的,穿上这件厨衣可就更相称更精神了。关鸣泉乘坐的这一班车是最近临时增开的,运气还算不错,买到了一张中间靠后一点的座位,但到发车时,也坐满了。反正路上也睡不踏实,就算买了卧铺票也是白费,更何况卧铺票根本就没有!
客车很快就到了兰州最有名的滨河路。一到这里,关鸣泉总是一下子就想起张保和的相声《夸兰州》里那句“谈情说爱滨河路”的台词,不过,那指的是傍晚,这里到处是情侣依依,双双对对。现在还早,才到下班的高峰时间,看到的差不多都是行色匆匆的过客和急着回家的上班族。关鸣泉买票时就特意要的是临窗的座位,他把头侧向窗外,贪婪地欣赏着黄河风景。这样也好,车向西行,河水东流,路边的电线杆和树木像接受检阅似的向车后一闪而过。在宽阔又深不可测的河川里,那黄河之水虽然浑浊,却也翻卷着一排排白色的浪花,巨大的水体在河谷中向下游涌动。河对岸的白塔山巍峨连绵,山顶和山腰几处仿古的亭阁庙宇和佛塔,在绿荫中只露出红色的飞檐、灰色的屋脊还有白色的塔顶,这景致确实美丽如画,也颇为壮观。
中山铁桥刚过去没多远,黄河母亲雕像很快就映入了眼帘。这是一尊已经闻名天下的淡红色石质雕像,俨然已成为兰州市的象征。雕像是一位侧卧的母亲,她微微扬起头,面容平和慈祥,深情地看着她怀抱中的一个初生的婴儿,雕像下边的底座上还雕出几道浪涛滚滚的波纹。关鸣泉盯着雕像看了又看,心里跟黄河之水一样不停地翻滚:如果把黄河比作母亲,兰州应该是最合适的地方了,这座城市原本就是黄河在山谷间左右奔突回旋时创造的几片淤积高地上成长起来的。兰州,就像黄河母亲最宠爱的一个孩子,一直是那样乖顺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天天接受着母亲最慈爱的哺育。不过,这个叫做兰州的孩子现在也到了快速成长期,五泉山和白塔山围起来的这个巨大的摇篮早就容不下他了,他跑得越来越远——城区沿着大致东西走向的河谷迅速伸延不说,连河谷南北两侧的山后,都已经有了他的踪迹。
汽车从黄河大桥上驶过的时候,关鸣泉心里又兴奋了一阵。他反复估算着桥有多长,河有多宽,但始终觉得与实际相差太大。上次他来兰州的时候,和朋友在河边散步,他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把一颗鹅卵石扔过河去,可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试了好几次,都远远没有扔到河面的一半。此后,黄河到底有多宽这个小问题,在他的心里,就像是卢沟桥的狮子,搞不清了。他不想问别人,也不想查资料,就像是自己的一点小隐私一样就这么一直在心里搁着,但是一看到黄河,就又会触动他的兴致,想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汽车又左拐右拐地转了几个弯之后,兰州,这个位于祖国版图上几何中心点的城市,就远远地消失在山那边了。
还得熬二十多个小时才能回到一千公里外的敦煌老家呢,关鸣泉心里嘀咕着。不一会儿,他感觉到困倦又一次猛烈地袭来,实在是不可阻挡。他关上车窗玻璃,后脑勺在椅背上一靠,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关鸣泉从一阵迷糊一阵入眠的状态中醒过来的时候,夜幕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降临在客车的周围,窗外黑乎乎的,只看到远处零星的几点灯火。车厢内,也只有司机那儿还亮着一盏暗弱的顶灯。关鸣泉把车厢里前前后后都看了一眼,发现不少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下车走了,他身边和身后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他想,这下好了,如果再瞌睡了,还可以在这些空闲的座位上享受卧铺待遇呢。他痛快地喝了两大口矿泉水,然后又拿出一块面巾纸,用矿泉水浸湿后擦了擦脸,再把车窗玻璃拉开一点,一股清爽的风立刻扑面而来——这就是老式客车的好处,窗户可以打开,关鸣泉就喜欢沐浴在这种自然的清风里。
回想起刘玉中午打电话时对他的抱怨,关鸣泉不但不生气,反而从心底里感激这位老大哥,多年来的情谊就放在那儿,他们之间早就胜似亲兄弟一般。这几年,刘玉和张玲玲两口子为了他的婚事没少操心,只是关鸣泉心里一直固守着那个简单的想法,所以,人虽然见了几个,但都没有了下文。这让自己的父母和一帮弟兄们的心里都有点凉。这一次,张玲玲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之后,经过一个阶段的交往,觉得这位新认识的姐妹和关鸣泉再合适不过了,就和刘玉又热心地牵起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