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敦煌,天同样亮得很早,才六点钟,天就完全亮了。之所以去这么早,关鸣泉是有计划的。沈苏苏已经习惯了听从关鸣泉的建议,她知道关鸣泉的旅游策划肯定有他的道理,并且总能叫人感到意外的惊喜。她匆匆吃了早点,按约定刚到敦煌宾馆东侧的桥头,关鸣泉就骑着他的豪爵王子到了。看到沈苏苏还偷偷打着哈欠,关鸣泉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沈苏苏一见到关鸣泉,则立刻来了精神。
“叫你带外衣带了没有?”
“带了!”
“快穿上!早晨骑摩托车还是有点冷!”
摩托车一直向东奔驰,经过迎宾大道、收费站,到火车站前向南一拐,就上了去莫高窟的公路。路东侧的飞机场上,一架中型飞机正沐浴在晨辉中,一副神采奕奕、振翅欲飞的样子。摩托车飞驰着,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沈苏苏紧紧抱着关鸣泉的腰,把脸贴在关鸣泉的背上,暖暖的,真舒服。她感到关鸣泉真是一个心细的人,出门旅游的一切细节他似乎都想到了,本来她还觉得带上外衣是多余的呢。
“苏苏!别睡着!快到了!”关鸣泉放慢了速度。
沈苏苏从关鸣泉的肩头向前看去,快要进山了,西边的鸣沙山和东边的三危山好像变魔法似的比刚才高大了好多倍。连路边那些刚才还看着很低矮的砾石山梁也突然变成了小山。向山谷里边望去,已经能看到丛丛树木,而脚下的这条公路则一直向前隐没在树丛深处。
关鸣泉却把摩托车向右拐下了路基,不停地在河床上拐来拐去,沿着鸣沙山下干涸的河床继续向前。这里人迹罕至,也没有路,关鸣泉尽量找平坦和相对硬实的地方行驶。有几回沈苏苏感觉似乎就要被颠下来,也有几回她又感到摩托就要被松软的沙土陷住了,不过,关鸣泉的驾驶技术最终还是过了关。反正颠簸得什么也看不成,沈苏苏索性闭上眼睛,抱紧关鸣泉的后腰——随他怎么骑吧。
“尊贵的沈小姐同志!莫高窟到了!”
沈苏苏从摩托车上下来,望望脚下干涸的河床,又看到远处公路上有几辆车继续向山谷深处的树丛里驶去,满脸的疑惑。可是当她按照关鸣泉的指点看到身后被河水冲刷而成的鸣沙山断崖时,疑惑又被打消了——那上面也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数不清的洞窟,个别几座洞窟的门口还有残破的门窗。
“这就是莫高窟?莫高窟怎么破成这样了?那个高大的九层楼呢?洞窟里的佛像呢?壁画呢?”沈苏苏难以掩饰深深的失望。
关鸣泉并不急于回答沈苏苏的问题。他已经饶有兴致地开始仔细勘察这些洞窟了。这些洞窟大多简陋低矮,开凿的也不算深,也没有画册里看到的台阶和走廊。要想把里面看个究竟,有时还得躬下身子才行。关鸣泉手里拿着一根捡来的干柴棍子,不时的在洞窟底部的积沙里拨拉几下,脸上尽是很想发现些什么的表情。对于无法攀上去的上层洞窟,还意犹未甘的踮着脚张望一番。
沈苏苏只得跟在关鸣泉身后边看边往前走。不过,毕竟从未见过这些,并且有个别几个洞窟里边也确实有一些残存的壁画。
太阳已经升到对面三危山顶,阳光已经照进这些洞窟里面了。
“苏苏!”
“怎么了?”
“你盯着那儿好好看看!”关鸣泉指着东方的三危山顶对沈苏苏说。
沈苏苏看了一眼:“就是看日出吗?”
“你先仔细看看,完了再说。”
接着,他们继续向前走。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走走看看。越往南边走,洞窟好像越大了些,里边的内容也越多了,沈苏苏也不知不觉地仔细看起来。
“苏苏,快来看!”关鸣泉停下不走了。前边,一道高大的铁栅栏挡住了去路。铁栅栏靠近崖壁的这一端还有一道铁门,但挂着一把大铁锁。而栅栏的那一边,道路整洁,洞窟整齐,门窗齐备,台阶和回廊相连——那才是沈苏苏从画册里看到的莫高窟。
“这下明白了吧。”关鸣泉笑着问沈苏苏。
“嗯!”沈苏苏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来我们的沈大小姐还没有研究到这些地方啊!”
“研究这里?这里有什么可研究的?”
“还是我来给你讲一个发生在这里的动人的爱情故事吧!听完后你就明白了。”
“在这里?这里还有动人的爱情故事?”沈苏苏用手抚摸着残破的洞口一块突出的石头,疑惑地问关鸣泉。那块石头经过一夜山风的洗礼,用手摸起来凉凉的。
“你不相信这里会有动人的爱情故事啊?告诉你,很感人的。”
“那你就讲一个呗!是壁画里的还是现实中的?”
“别急嘛!听完你就明白了。咱们往回走吧!边走边讲!”
“这就回去啊?那莫高窟里边我们不进去了吗?”沈苏苏用手指着栅栏另一边问关鸣泉。
“笨!咱们回过头去骑摩托车啊。然后顺着前边走的那条公路继续往前走,从大门进去。咱们两个总不至于从这道铁栅栏上翻过去吧?不是有人说了嘛,不到莫高窟,就像没到过敦煌一样。我是不会让你留下这个遗憾的。”
“这还差不多。”
“壁画里的故事,一会儿让讲解员给你讲吧!要想知道更多的,那就得看敦煌文物研究院编的《敦煌壁画故事》了,已经连续出版了四本。我给你讲的是一个当代的真实故事。”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大概是六三年吧,一批志愿来到西部工作的大学生来到了敦煌。他们仰慕我们祖先留下的这座宝库所蕴涵的丰富的文化,放弃了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来到这个戈壁深处的山谷,成了莫高窟的研究者和保护者。其中有一位毕业于北京大学的文弱女生,远离她的男友——后来成了她的丈夫,在这里一干就是四十多年。”说到这里,关鸣泉回头用手指了指绿荫深处莫高窟的方向。
“现在这位女大学生已经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了。她的丈夫和她一样,也是一位历史学家,在武汉大学工作。独自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直到长大成人。你猜最后结果怎样了?”关鸣泉停下来问沈苏苏。
“她回到丈夫身边了?”
“好像还不是。”
“那,他们分手了?”
“青春偶像剧看得太多了吧,怎么动不动就分手分手的?”
“哦!对不起!”沈苏苏用手拍拍自己的嘴,有些歉意。
“其实你也说对了一半!”
“怎么?他们真的分手了啊?”
关鸣泉有些生气地看着沈苏苏:“你怎么又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你快说嘛!”
“这位女才子没有回到她丈夫的身边去,她太喜欢这些洞窟里的壁画和塑像了,也更敬重祖先伟大的创造力,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喜欢这个地方,她把这里的工作看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在洞窟的分期研究和文物保护方面也取得了蜚声中外的成就。就这样,在过了二十多年牛郎织女的生活后,她和丈夫协商,是她的丈夫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来到了敦煌,来到了她的身边,一直工作到了现在。”
听到这里,沈苏苏终于舒了一口气,很高兴甚至有些激动:“太浪漫了!太感动了!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到底是谁啊?”
“他们本来就是眷属。”关鸣泉纠正着。
“你总是挑人家的毛病!”沈苏苏噘着嘴,装作不开心的样子。
“呵呵,不挑了!我还没讲完呢!这个故事的女主人公呢,叫樊锦诗,被人们称赞为‘敦煌的女儿’,当选为新中国成立后感动中国的一百位模范人物,是现任的敦煌文物研究院的院长;这位男主人公,就是她的丈夫彭金章教授。”看着沈苏苏在沙土里走得有些费劲,关鸣泉就拉着她的手继续边走边讲:“她的丈夫到敦煌工作后,也是默默无闻十几年,做了许多细致的工作,最终石破天惊,做成了一件震动国内外的大事。真是十年磨一剑呐!”
“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主持完成了莫高窟北区的考古,这项工作被称为当代中国考古大发现,中央电视台对这次考古发现专门进行了一次采访直播,轰动海内外呢!就是直播神舟五号发射的原班人马在这里现场采访报道的。这就是彭教授的战场,莫高窟的北区!”关鸣泉指着他和沈苏苏刚刚看过的这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残破的洞窟。
“那肯定有许多重大发现了?”
“那当然!在这里,他们发现了不少古代西域少数民族文字的文书和佛经残片,有巴思巴文、回鹘文、蒙古文、叙利亚文的。还有一些器皿、佛经文书、社会文书、波斯银币等等。当时的报道说,发现的大大小小文物数量有7万多件,经过鉴定陈列展示的文物就有1451件,其中有些文物还是首次发现。我看过直播后,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张西夏文的《番汉合时掌中珠》残页,还有就是摘录在白麻纸上的叙利亚文《圣经》。”关鸣泉掰着手指头一一细说。
“《番汉合时掌中珠》是什么书?”
“你用过英汉双解词典没有?”
“那是学英语的必备工具,怎么能没用过呢?”
“《番汉合时掌中珠》就是古代西夏文和汉文的双解词典。”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书啊?”
“当然是西夏时期的,换个说法,也可以说是宋朝。离现在差不多一千年了。可惜啊,完整的一本《番汉合时掌中珠》在额济纳旗的黑水古城被俄国人拿走了。”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语。
一股凉风顺着崖壁吹来,有几个洞口的蜘蛛网剧烈地晃动着,河谷里传来时断时续、时大时小呼啸的风声。
“苏苏!我给你出个小学生的算术题吧!看你能不能做对。”关鸣泉打破了短暂的沉闷。
“你说吧!”沈苏苏一脸的自信。
“你数一数北区的这些洞窟有多少个?再说说莫高窟一共有多少洞窟?”
“啊?是这个呀!”沈苏苏试着数了没几个,就有些犯愁了:这么长的崖壁上,洞窟的排列有一两层的,也有五六层的,还真成了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了。
沈苏苏有些灰心了。
“呵呵,数不出来了吧?”关鸣泉开心地对沈苏苏说。
“那你说说这里有多少洞窟。”沈苏苏反过来让关鸣泉回答。
“刚才你也看过了,北区这边也有空间比较大,塑像和壁画保存比较完整的,有5个,加上南区保存完好的487个,所以以前公布的数字一共是492个,现在加上北区其余的248个。对外公布的数字一共是735个。”
“你是怎么知道的?以前数过吗?”
“你都数不过来,我哪儿数得清啊?再说了,有些洞窟是里边有套间的,外边看起来是一个,但里边还套着一两个洞窟,甚至还有套着三个的,我们怎么能数得清啊?我说的数字,就是那些专家十几年的考古统计结果。”
“那你就让我数啊?好吧,你也回答我一道题,就算扯平了。”沈苏苏也将计就计地说:“这些洞窟,大部分都没有壁画和塑像,空荡荡的,那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这可难不倒咱。”关鸣泉一脸自信地说:“这里主要是僧人修行住宿的禅窟和生活窟,还有储藏东西的仓窟。还有,还有……”
“哈哈!你也答不上来了吧?”
“苏苏!赶紧过来!还有一些是埋葬和尚的瘗窟。”关鸣泉故意制造紧张空气。
沈苏苏虽然不明白什么是瘗窟,但一听是埋葬和尚的,还确实一惊,赶紧下意识地离开崖壁几步。
“你说叫什么窟?”
“瘗窟。”关鸣泉一边说,一边用木棍在沙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瘗”字:“这个字跟仁义的‘义’读音一样,是埋葬的意思。天热了,我们该走了。”关鸣泉说着,取出相机:“来了一趟,留个纪念吧。”
他们交换着以石窟为背景各拍了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