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女们举行的盛大的婚礼虽然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沈怀祖夫妇依然陶醉在这两桩很令人满意的婚姻带来的喜悦中。
感谢这个金色的秋天,感谢这个辉煌的收获时节。现在,女儿沈苏苏和女婿关鸣泉的蜜月旅行已经结束,刚从夏威夷回到台北;儿子沈志国和儿媳方玉洁也到了最后一站新加坡,正在返回途中。说到儿女们的婚礼,那可真是独特而又体面:从香港的英国设计师那里定做的婚纱和西装一到敦煌,方玉洁和沈志国、沈苏苏和关鸣泉的婚礼日期就确定了下来。考虑到两对新人同时举行婚礼,三家亲家和四位新人经过商定,决定婚礼庆典在敦煌举行,让方玉洁和关鸣泉的亲友们都能见证这幸福的时刻。至于婚礼的礼服,典礼时穿西装和婚纱,待客和敬酒时穿中式礼服和旗袍。在敦煌的正式婚礼结束后,再去台湾招待沈氏家族的亲朋故友,只穿中式礼服和旗袍敬酒,不再典礼。然后是两对新人自己确定蜜月之旅的路线。
没想到关鸣泉蜜月旅行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辞职,这对沈怀祖夫妇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了一颗大石头,立刻打破了这种喜悦和平静的气氛。沈怀祖决定要郑重地和刚刚正式成为女婿的关鸣泉谈一谈了。
沉默,一阵难言的沉默。
沈怀祖以前和关鸣泉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很愉快的。儿子沈志国在企业经营方面已经初步成熟,现在又找到了方玉洁这样一位出众的贤内助,真让老两口称心如意。女婿关鸣泉不但才华能力超群,而且更有一种面对挫折坚韧不拔的坚强意志,颇像年轻时的自己。沈氏集团有了这些年轻有为的后辈,真是上天的惠赐,我沈家算是后继有人啊!可是关鸣泉却在开局一片良好、刚刚功成名就、集团准备让他担负更大责任的时候提出了辞职的请求!
“爸爸,您别难过!苏苏为了我,选择了留在敦煌,我不能辜负她。我要陪在她的身边,这是我答应过她的。”
“你这是托词!你留在公司难道就不能陪苏苏了吗?再说了,你们可以把家安在敦煌。处理完公司事务后你就回家去陪苏苏,不就可以两者兼顾了吗?古人是怎么说的?两情若是长久时,也不在朝朝暮暮。”
“爸爸,谢谢您让苏苏嫁给了我,也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和栽培。可是,我不能把苏苏一个人扔在敦煌。”
沈怀祖并不是不知道关鸣泉的真正想法。在集团内部,关鸣泉的工作能力、工作方法和工作作风,已经通过几次重要的合作项目和日常的工作实际充分表现出来,已明显超过了沈志国。这一点也可以从董事局的那些老朋友们的言谈中明确感觉出来。这种局面对鸿润集团的发展十分有利,可以说是众望所归,但对沈氏家族却是个难题,而关鸣泉退出鸿润集团正是为了破解这个难题。如果单纯从维护沈氏家族利益的传统角度讲,关鸣泉的这种选择并不是没有道理,也极有远见,但这样做,意味着关鸣泉个人将要做出重大的牺牲。在他离鸿润集团最高掌门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如果稍稍假以时日,在不远的将来,他就会十拿九稳地坐在沈怀祖现在的位子上!可是,他却选择了退出!在这样重大的选择面前,关鸣泉绝不可能是一时的冲动。这一点,沈怀祖和关鸣泉都心里清楚。论才论德,沈怀祖都没有看错人,那还有什么好说?
“可是,你辞职后,留在敦煌能干什么呢?”
“我想提出申请,恢复我原来的工作,我就想扎扎实实做好本职工作,和苏苏过一种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的生活。”
“你觉得你很识大体,也很浪漫是不是?”沈怀祖有些生气了,他干脆给关鸣泉点透一点。
“爸爸,您别生气!公司里将来有志国他们就够了。再说,我离开集团后,也会在需要的时候为公司尽力的。”
“尽力?怎么尽力?鸣泉啊!在竞争已经白热化的今天,你离开公司用不了多久就会落伍的,就会成为一个无水之鱼。一个完全可以大有作为、为公司的发展能起到推动作用的人就会逐渐荒废而埋没。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沈怀祖想极力把关鸣泉留在集团,因为他看准了,关鸣泉是个能比他做得更好的英才,而自己,已经老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已经感觉到他可能说服不了关鸣泉。
“爸爸,志国他们会比我做得更好。”关鸣泉被沈怀祖这种无私的胸怀所感动,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沈夫人听到翁婿二人话说高了,赶紧端着两杯茶出来:“鸣泉啊,你还是仔细想想。你留在敦煌陪苏苏没错,侍奉两位老人也没错。可是,两位老人辛辛苦苦大半辈子了,你可以把他们接出来享享福,我们和亲家也可以多在一起聊聊的,这不是更好吗?再说了,难道你和苏苏就打算在敦煌住一辈子吗?”
“妈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苏苏的,我和苏苏会常来看望你们的。”
沈夫人知道女婿去意已决,就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这样好不好?鸣泉不要辞职,还做现在的工作,或者就管理咱们在敦煌的那两家酒店。老头子,你看这样好不好?”
沈怀祖知道,关鸣泉是帅才,而不是将才。让他仅仅去管理两个酒店,大材小用,从公司的角度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问关鸣泉:“鸣泉,你觉得怎么样?”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爸爸,妈妈!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原谅,我不能这样。”
“鸣泉啊,你如果离开集团想自己创业也行。要不就先考察一个阶段,然后自己成立一家公司。以你的能力,我想也一定会成功的。”沈怀祖还是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幻想。
“爸爸!在创办企业和做文化工作两者之间,我还是喜欢文化工作。”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沈怀祖没有想到关鸣泉会这么固执。
“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和苏苏商量过吗?”
“商量过了。苏苏同意我的想法。”
沈怀祖和沈夫人听关鸣泉这么说,知道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了。
“爸!妈!苏苏和同学聚会回来我们就订机票了。明天我们就回大陆去敦煌,苏苏也要去研究院上班了。我回去之后,先把咱们的合作项目进展情况了解一下给您汇报。希望您尽早批准我的辞职请求。如果有让二老不开心的地方,还望爸爸和妈妈原谅。”关鸣泉说完,站起身郑重地向岳父岳母鞠了一躬。沈怀祖闷着头站起身来,看了关鸣泉一眼,就径直向自己的书房走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书房的门,曹淑贞连着叫了几声“老头子”他都没有理会。
从鱼尾狮公园回来,方玉洁站在香格里拉大酒店贵宾套间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前,双手抱臂,细细地观赏着这个享誉世界的花园城市里目力所及的一切。这样的注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好像已经成了这两天方玉洁的一种习惯。新加坡是一个城市国家,地域虽然狭小,但这里的人们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再加上匠心独运的创造精神,把这一处天地终于营造成了全世界最向往的生活和旅游目的地。看着看着,方玉洁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什么时候,我的家乡敦煌如果也能建设成这样一个处处绿树鲜花的地方,那可是比这里大好多倍的一个更大的花园。
预定和下榻香格里拉大酒店,是方玉洁的意见。当初查询到相关介绍的时候,方玉洁就一口定了下来,还特意要了高层,这样居高临下,视野更加开阔。入住之后,她仔细想了想自己选择这里的理由,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一是感觉亲切,香格里拉的故乡在祖国的云南迪庆,那里的香格里拉县也是不久以前才改为现在的名称的。当然,香格里拉能够名扬四海,这要感谢那位英国作家詹姆士·希尔顿和他的传奇小说《失落的地平线》。所以住在这里,虽然是异国他乡,但方玉洁心里已经先多了一分亲切感。再就是香格里拉酒店本身的建筑造型,那两栋外观一样又相互垂直的主体建筑,银白的主色调清新悦目,再加上最高那一层并排的好多小拱形的造型设计,使方玉洁第一眼看到之后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沈志国自然没有异议,只要新婚的爱妻满意和喜欢,他就开心。
“玉洁,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沈志国从服务台回到客房,兴奋地拥抱了为他开门的方玉洁。
“嗯!爸妈一定都等急了!”方玉洁挽着沈志国到窗前的咖啡桌前坐下来,一同看窗外的风景。
“就是。玉洁,这一个月来东奔西跑的,累坏了吧?明天回到家里要好好休息几天才对。”
“不累!”方玉洁深情地看着老公的眼睛,甜甜地说。
“小傻瓜,开心是开心,劳累是劳累,回到家你就知道了,可能会腰酸腿困的,到时候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们出来旅行的这段时间,妈妈每天都在电话里给我安顿一遍,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千万别累着。她可是从现在起就关心她的小孙子了。”
“嗯!”方玉洁倚在沈志国肩上点点头。
“鸣泉和苏苏已经回到台北了,这一圈他们也肯定累得够呛。”
“就是。我们主要是休闲观光,那两口子都是历史迷,都快把蜜月旅行变成一次学术考察了。你看看他们选择的路线和安排的内容:第一站香港和最后一站夏威夷暂且不说,其他的地方主要游览的基本上都是历史遗迹和图书馆,并且多多少少都和敦煌有关。”
“是吗?我怎么没注意到。”沈志国有些惊讶地问方玉洁。
“你看,他们离开香港去的第一个国家是印度,并且还去了那烂陀寺。佛教虽然发源于印度,但是传入咱们中国后却发扬光大,经久不衰;而那烂陀寺,正是玄奘法师在印度讲经求法的地方。然后他们又去了阿拉伯半岛的迪拜和麦加,尤其是麦加的大清真寺,虽然他们说只是站在附近的小山上眺望了一会儿,又绕着墙角走了一圈,从电话里都能听出他们那个兴奋劲儿。之后他们一路向西,又去了伊斯坦布尔、雅典和罗马,都是这个主题。”
“玉洁,你说印度和佛教与敦煌有关系,这我理解。佛教就是从印度传入西域,再从西域经过敦煌传入中原的。可是你说麦加、迪拜、伊斯坦布尔、雅典、罗马都和敦煌有关系,这是不是有些牵强?呵呵,你是想家了吧?”
“想家是想家,这不是一回事。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牵强,也很好回答。你只要想到一条路,一个人,就明白了。”
“一条路?一个人?”
“嗯!”
沈志国恍然大悟:“对了!一条路是‘丝绸之路’,对吧?可是,这‘一个人’怎么说?是马可·波罗吗?”
“我写给你看吧。”方玉洁走向写字台,认真地写了起来。沈志国跟过来,站在方玉洁的身后静静地看着。方玉洁很快就写完了,她把写好的那张纸递给沈志国看:
世界上历史久远、自成体系的文明只有四个:中华文明、希腊文明、
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而这四个文明体系曾经在地球上一个迷人的地方
交汇过,并且被最灿烂地表现出来,这就是中国的敦煌。
—— 季羡林
“真是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说的么?对了!我好想在哪儿读到过这句话,让我想想。应该是在莫高窟的文物展厅,还有我网上认识的那位‘导师’的书稿中也读到过。我现在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去的这些地方还真的都和敦煌有联系。”
“还不止这些。你再想想,他们还去了什么地方?”方玉洁反问道。
沈志国想了想,终于理清了线索:“对了!在巴黎遇到他俩之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去了吉美图书馆,分别后,他俩又去了彼得堡的爱尔米塔什博物馆,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再后来他们在美国又去了哈佛大学的福格艺术博物馆,对!对!这些博物馆都是珍藏敦煌文书和艺术品的地方。我现在才彻底明白了,这两口子哪里是在蜜月旅行,他们这一路上其实一直在探寻和敦煌文化有关的东西。”
“这两个啊,还真是志同道合、夫唱妇随!”方玉洁不无慰藉地说。
灿烂的夕阳,豪爽地把霞光洒满了星洲远处的山丘和海湾,连那个世界最高的飞行者摩天轮的轮辐和塔架此时也被涂上了鲜亮的金色。
该用晚餐了,沈志国带着方玉洁去了著名的牛车水唐人街,品尝了当地有名的风味小吃。这里也是我们华族聚居的地方,到处都能听到地道的福建话、广东话和客家话,店门上也几乎都是汉字招牌,这就更增添了几分亲近感。方玉洁对沈志国说,回家后一定要给苏苏这个美食家推荐这里的风味小吃。由于这些小吃大多是现做现卖,不方便携带,他们就只买了当地有名的几样点心,准备带回去让大家品尝。
回到酒店,在方玉洁洗澡的时间里,沈志国上了一会儿网。结果,一个天大的惊喜使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网上认识了将近一年、对自己给予了极大帮助的‘导师’终于留言说他现在已经回到了敦煌。太好了!真是双喜临门啊!这短短几个字的留言让沈志国喜不自禁。不过,欣喜之余,他还是冷静下来:等回到台北,蜜月旅行结束之后再给方玉洁说吧!
飞机从樟宜机场起飞,冲入云霄,直向台北飞去。沈志国和方玉洁就这样离开了新加坡,为他们的蜜月之旅划上了句号。
一个小时之后,飞机已飞临南海上空。这条航线沈志国已经往返多次,所以他让方玉洁坐在了临窗的位置。
天气晴朗,能见度很好,也没有那种能遮蔽一切的密集的云层。机翼下碧蓝的大海上,隐约还能看到一串或一簇的褐绿色的岛屿,岛屿被海水激起的一圈白色的浪花包围着,像是遗失在海水中的一串串一粒粒宝石。方玉洁心里默默地说,这就是祖国的南海,这就是我们美丽的南沙、中沙和西沙群岛。
沈志国则回味着整个蜜月旅行的过程,十分地惬意和开心。本来按他的想法,最起码用三个月的时间带方玉洁环游世界一圈,在几个度假胜地多住一些日子,让新婚的爱妻多体验一些异域风情,也使他们的蜜月旅行更加浪漫和充实。只是方玉洁的婚假有限,只好大大缩短了时间。方玉洁笑着劝他,以后的机会多的是啊,沈志国想想也是,就依着爱妻的想法安排了行程。
沈志国和方玉洁与关鸣泉和沈苏苏是同时开始蜜月行程的。出发前两对新人就约好了,关鸣泉和沈苏苏从东向西环游世界,沈志国和方玉洁则是从西向东,时间预计一个月,每天至少电话相互联系一次,也每天按北京时间在傍晚给台北和敦煌的父母们打电话问安,让他们也及时分享旅途的快乐。
他们预计在欧洲相逢,这一点倒是如愿以偿。他们相遇在浪漫之都巴黎,然后四个人一起登上埃菲尔铁塔观赏了市容,又一起去阿尔卑斯山远眺了欧洲第一高峰勃朗峰,之后就各奔东西,按照各自预定的路线继续他们的旅程。
异国相逢,给他们四人都带来了无限的喜悦,而在阿尔卑斯山下的格勒诺布尔分别的时候,他们的内心一时间都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触动和冲击,沈苏苏和方玉洁在离别拥抱时,两人都流下了热泪。
“玉洁,我跟你打个赌。”沈志国搂着方玉洁的肩头,志得意满地对着爱妻的耳朵说。
“打什么赌?”
“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到台北了,爸、妈和鸣泉苏苏他们一定会去机场接我们的,你信不信?”
“这个赌不用打,肯定是这样的。”为了不打扰周围旅客,方玉洁也凑在沈志国耳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