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波两口子下午要接待一个十来个人的旅游团,方玉洁也急着回家看母亲,吃过饭聊了几句就各忙各的了。沈志国对方玉洁说要和她一起去看望方玉洁的母亲,方玉洁嗔怪地对沈志国说,这还用我说吗?你如果不想去,那我就先走了。沈志国一听,就高高兴兴和方玉洁一块儿去了。方玉洁进门看到母亲正在刷锅洗碗,就帮着母亲干起来。陈玉琴已经从老方口中知道女儿回来了,也知道沈志国带着几个大客户来运葡萄,见沈志国来看望她,赶忙把洗好的一盘子亮晶晶的无核白端出来让他品尝。
“妈,我爸呢?”方玉洁一边洗锅一边问正在和沈志国拉家常的母亲。
“你爸回来吃过饭就走了,也刚走。别人家的葡萄都卖了好多天了,他也顾不上和我去剪葡萄。我一个人一次剪不了多少,不顶个啥用。来打工的人一到镇子上就让人拦住抢走了,给的工资一个比一个高。有些人都开着车到城里去雇人了。你爸只管忙他的事,连一个人都没雇上。”
“妈,不用发愁了,我不是回来了吗?这个周末我帮你好好干两天。”
“就是!伯母,我也帮你们一起干。”沈志国恳切地说。
“哈哈哈,沈先生是大企业家,哪儿干得了这个苦活。”
“我能行的。这样好不好,我一会儿就进城多雇几个人来,咱们一块儿干。”
“哈哈!你找不到地方的!再说你也不知道哪些人会干这个活。我和你一起去吧。妈,下午你就不要去葡萄地了,咱们要雇就多雇一些人。你就看看这些人的住宿咋安排。”
活儿就明摆在那里,也不能一个劲儿往后拖了,现在沈志国带着大客户一来,装车一时之间也不那么紧张了,陈玉琴点头同意,心里也轻松了好多。
年轻人干事情就是利索。方玉洁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让他现在有空了到三中路口去看看,雇十来个人剪葡萄,她一会儿就去接。结果不到半个小时,方玉洁和沈志国刚要开着葡萄协会的中型面包出发,弟弟就打来电话叫他们不用去了,说他已经雇好了人,自己开车送过来,现在已经出城了。
沈志国虽然多年来在健身房练出来一副好身板,但像剪葡萄、装葡萄这样的体力活,连续干上一会儿还是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再加上下午的天气仍然和盛夏一样,这正是被称作“秋老虎”的时候,所以,在下地干活的人当中,他出汗最多,汗珠子从他的面颊和脖颈里不断涌出,顺着鼻子尖和下巴直滴串儿,总是擦不及,脊背上白衬衣也早就湿了一大片。流汗是流汗,人却不歇点儿,他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快地干一件事。方玉洁剪满一筐,沈志国就搬送到路边,然后再回来和方玉洁一起剪。
剪葡萄并不像沈志国想象的那样提起剪刀从葡萄藤上剪下来就完事。首先要选果,有些成熟得迟些,看起来还有些青涩,就先不剪;剪下来的也要把果柄上带的叶子和偶然才有的烂果粒和有色斑的果粒随手剪除干净。经过这样一个初步的修剪,葡萄串就更好看了,装进筐里,就像是一筐一筐晶莹剔透的珍珠玛瑙,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方玉洁剪葡萄熟练自如,显然是多年练就的一把好手。她把剪下的葡萄串拿在手中,右手握着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很利落地修剪完毕,那神情动作就如同一个熟练的理发师一样,把沈志国都看呆了。
沈志国和方玉洁两个人剪一垄,陈玉琴和雇来的十来个民工都是一人就剪一垄,方玉洁的弟弟方宏亮和另外两名雇工负责重新装箱后装车,然后就一趟一趟往保鲜库里送。重新装箱原来也是一件很耐心细致的工作,先要在空箱的四壁衬好专用的保鲜纸,然后一串一串根据大小和形状仔细码放,装满后把箱子拿起,轻轻地摇一摇,为的是尽量减少葡萄箱里的空隙,确保每箱葡萄有足够的、基本相同的份量。最后在上面也用保鲜纸包好,再贴上精美的标签,这就可以入库致冷后外销了。
陈玉琴和方玉洁提前回家给大伙儿去准备晚饭。日落时分,沈志国、方宏亮他们也收工回家。吃过晚饭,沈志国和方玉洁就去叶海波的农家园聊天。叶海波的那一帮子兄弟听说沈志国带着大客户来了,都说要好好聊聊,要谢谢他。这边方宏亮就在家里招呼民工喝啤酒,说大家这么远来敦煌打工,今天也实在辛苦了。女客们都笑着推辞,只有男客们喝了几杯,大家就边聊边看电视。这些陇东来的庄稼人,一个个都是那样质朴和实诚。
“老嫂子,你好福分啊!儿子、女儿、女婿一看都是有工作的人。”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中年汉子对陈玉琴说。陈玉琴猛然听到他这么说,知道是把沈志国当成自己的女婿了,一时之间也不好解释,就笑而不答。方宏亮刚想解释,一看母亲没说什么,也就没说出口。
“你那个女婿一看就是外面上过学的,不是大知识分子就是大老板,没想到干活还一个顶一个,也没有架子。”中年汉子继续说。
“沈哥这人确实不错!”方宏亮也鲜明地表示着他对沈志国的好感。
“大家这么远来,就不要客气了。我们家条件也不怎么好,大家一定要吃饱吃好。”陈玉琴岔开了话题,让大家再吃些西瓜、早酥梨。
“老嫂子,你太客气了。你们这里山清水秀的,到处淌的都是清粼粼的泉水,要庄稼有庄稼,要风景有风景,你这葡萄至少也买个二三十万呢。哪里像我们那里就靠下雨吃饭,庄稼靠雨浇,吃水也是下雨了首先想办法把水窖灌满。”
“你们那里也有你们的优势,学生考大学厉害得很,出的人才多啊!”方宏亮诚恳地说。
“那也是逼出来的。我们那里的学生,如果不好好学,闯不出去,就得一辈子守在黄土洼洼里受苦。”另一个脸膛红红的瘦小伙说。
“你们这么远来,叫你们睡地铺,真是过意不去。”陈玉琴还在为住宿安排的事表达着歉意。陈玉琴家的一楼有两间亲戚朋友来了才偶尔住宿的房子,本来住几个人没问题。没想到儿子今天一下子就雇了十二个人,两间房子没办法安排了。几个质朴的汉子提议把床集中到一个房间,让女客住,男人们在另一个房子里打地铺。陈玉琴觉得让客人们打地铺不妥,但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默认了。几个男客们说干就干,帮着把床搬到一处,拼成了一个大炕的样子,陈玉琴就忙着铺床,放好被褥。方宏亮心里和母亲想的一样,他听几个男客说你们这么新的房子,在地板上随便铺个东西就行了,就赶忙取来一些旧报纸先在地板上铺了一层,然后又拿来两个大凉席铺在上面,陈玉琴又在凉席上面铺了两条新棉絮和两个军毯,说天气凉了,不能太凑合了。这些朴实的汉子们一看主人家这么仁义,心里暖暖的,都说这就好得很了。住宿的问题安顿好之后,大家才吃的晚饭。
“我们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一起住着也方便,这就好得很了。老嫂子,你放心,你这些活我们给你好好干几天,一定干好干完。”几个女客提前休息去了。
男客们又聊了一会儿,明天还要鼓足了劲儿干活,又喝了几杯也去休息了。方宏亮对母亲说,也想去海波哥家转转。陈玉琴说,去吧,沈先生在海波家住,你正好和你姐一起回来。
房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陈玉琴还是老习惯,放小了声音,一个人看电视打发时间,实际是等着老方和儿女们回来。
方宏亮和姐姐的这些老同学好多从小就熟悉,再加上阳关镇不大,彼此都住的不太远。方宏亮还没到叶海波家门口就听见园子里说说笑笑的很热闹,一进门,就看到葡萄园中有一间客房里灯光四射,满满围了一桌人,正是姐姐和他的同学们。门半开着,方宏亮敲了一下就直接推门进去了,大家一看是方宏亮,说笑声戛然而止,刚才闹得最欢的胖王成他们几个表情也猛然变得不自然了,葛宏翔还把头猛地一低,弄得方宏亮有些尴尬,也觉得有些奇怪。
方玉洁一见弟弟来了,像见到了救星一样:“亮亮,这一杯啤酒你替我喝了吧,我都喝了好多了。”沈志国今天本来就高兴,大家给他敬的酒他都喝了,还为方玉洁替了几杯酒,这一阵已经感觉头有些沉了,一见方宏亮进来,十分高兴,说兄弟你来得正好,拉着方宏亮在自己身边坐下。
方宏亮全场看了一圈,大大方方地说:“你们今天咋了?我来了不欢迎啊?”边说边接过方玉洁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叶海波站起来说:“咋会不欢迎呢?我现在发个酒令,谁都再不要胡说。亮亮平时回来得少,今天晚上又不开车,咱们就好好喝,好好聊。谁再胡说罚酒三杯。谁不服气夺我酒令喝六杯。亮亮你来迟了,在家里也喝了酒,就不罚你喝入场酒了,你就当一圈子官吧。”说完就自己端起一杯喝干了。大家一听叶海波这么打圆场,又都恢复了自然,和方宏亮打着招呼,问长问短。房子里又热闹起来。
方宏亮在城里工作,平时和这些老朋友们聚得少,今天遇了一大帮子,也很高兴,就欣然从命。方玉洁知道弟弟酒量不错,平时因为工作关系,按要求不能喝酒,今天难得相聚,又是周末的晚上,也就没有阻拦。
胖王成和葛宏翔前边应该是真诚地感谢沈志国,后来看到沈志国喝酒老实,从不推托,就花言巧语找着理由给沈志国敬酒,最后甚至开玩笑把方玉洁叫姐姐,把沈志国叫姐夫,就以这样的理由又给沈志国多敬了几杯。方玉洁和沈志国看到他们也喝多了,大家又玩得高兴,也就没说什么。这两个家伙越发蹬上劲了,姐姐、姐夫的喊个不停,其他几个也跟着起哄,叶海波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制止。方宏亮突然闯进来,他们才觉得这个玩笑再不能开了,如果方宏亮回去说给父亲,也许方叔见怪呢,所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方宏亮比他们都小几岁,年轻气盛,也开着玩笑说:“我就从不欢迎我的这两个人开始。你们两个谁先上?”说着就向王成和葛宏翔伸手,要划拳了。这两个也不好推托,就一先一后和方宏亮划拳,可能是心里还有点虚,再加上前边已经喝了不少,结果让方宏亮杀了个不沾边,都给灌进去了好几杯。
方宏亮一圈儿官做完了,王成不服,还要划拳,结果又给自己挣了几杯酒。
王成勉强喝了三杯,方宏亮是赢家就主动替了一杯。王成一手端着剩下的一杯酒直打嗝,刚靠近嘴边又挪开了,想放下,按规矩又不能放,另一只手直搓自己的肚子。两眼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满眼尽是求饶求救的目光。
“大哥,我少放一放行不行?”王成舌头有些僵了,对叶海波恳求说。
“不行!先说响,后不嚷。喝不成就不要伸手。”叶海波也是有意让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吸取一点教训。
“姐夫!你给我求个情,叶哥最听你的话了。”王成急了,望着沈志国说。
“胡说什么,罚酒三杯!”叶海波板着脸,又取过三个杯子倒满了,在王成眼前放成一排。王成也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好像失言了,他看着手里的一杯,再看看眼前的三杯,心里越慌了,眼睛也越来越模糊,很快就一头栽到桌子上像睡着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手里的杯子也掉在地上摔碎了。
方玉洁看到这样的情况,就提议今天的聚会结束吧。其他的人也纷纷赞同,说沈先生弄来这么多车,这几天要抓紧机会多卖掉些葡萄呢。大家就干了一杯散场酒,葛宏翔和另外两个架着王成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