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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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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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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敦煌之恋》连载

第四十七章 问道三危山(1)

就自然景色而言,莫高镇最吸引敦煌人眼球的时节是在中秋节和国庆节前后。那是因为在镇子的北侧沿着铁路线一直向东,有一大片狭长的梧桐树林,也就是人们常常称之为胡杨的那种。就规模而言,这里虽然没有金塔和额济纳旗的胡杨林那么大,景色与地势的变化也不多,但在这个实际上是敦煌绿洲东大门的地方,胡杨林依然为这片土地即将谢幕的秋天绘上了浓重的一笔。

平日里并不引人注目的胡杨,就像大西北这个舞台上份量最重的主角一样,在各种树木从春到秋使尽浑身解数表演结束,已经纷纷退场的最后时刻,它才隆重地压轴出场,并且一鸣惊人!

莫高镇附近与五个汉唐烽燧相伴的胡杨林,现在终于等来了它们惊艳登场的好时节。那些大大小小的胡杨树,经过大半年的养精蓄锐,全都卯足了劲儿登场亮相,它们让自己全身所有的叶片都呈现出明亮纯净又鲜艳的纯黄色调。尽管这美丽的展示伴随着深秋阵阵袭来的寒意,但仍然美艳得叫你心驰神往、魅力难挡。如果说黄色属于秋季的话,倒不如说黄色其实属于秋季的胡杨。这个时节,胡杨树的所有叶子都不约而同地迅速完成了它一年一度的华丽转变,显现出无与争锋的绝色风情。

关鸣泉把摩托车停在中间的那座保存完好也最高大的烽燧下——还是夏天和沈苏苏来的时候停放摩托的地方,只不过那时候这里周围还是一片翠绿,当时他俩考察的重点是密集排列在一起的五个烽火台——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别名,人们以这五个烽火台为标志,把这一带叫五墩。关鸣泉从下了公路到停好摩托,再到依次看过保存得完好也靠得相对最近的三个烽燧,一直是精准地循着上次和沈苏苏来这里游览的路线,他的腿脚像是有记忆功能似的,似乎一定要把脚步一个一个放在上次走过的脚印里一样;甚至哪儿有一棵孤立的小树,手摸过烽火台的哪一处棱角,还有沈苏苏怎样的举手投足和音容笑貌,关鸣泉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感觉自己现在身不由己,完全是在一种没有意识的状态中跟着感觉和记忆在走。

在恋恋不舍地又纵览了五个烽火台一眼之后,关鸣泉登上了不远处几乎与胡杨的树稍平齐的铁路路基。这条铁路在莫高镇这一段路基相对最高,就如同刚刚复原的汉长城一般,放眼望去,胡杨簇簇,满目金黄。关鸣泉被这明净而又浓郁的色彩和氛围震撼着,一时间,最近一个阶段以来遭受的轻蔑、误解和挫折似乎被强劲的秋风一扫而光。关鸣泉在心里说,可惜沈苏苏没有看到这一处美丽动人的景象。他拿出相机,从不同角度拍了一组胡杨林的风光。

远处的田野上,一排排挺拔的白杨树已经盛装不在,卷曲的枯叶纷纷扬扬地随风飘零,头顶上湛蓝而又高远的天空里,正漂移着一个人字形的雁阵,这些灰雁们不时地发出一两声相互鼓励的鸣叫,义无反顾地向西南方向飘飞而去。在关鸣泉看得发呆的时候,有一片枯叶在关鸣泉的脸颊上撞落,刚才被胡杨林的美景触发的那一丝兴致立刻被撞得粉碎,随即就烟消云散了。

时间已是午后四点,关鸣泉发动摩托,从312国道返回,很快就穿过莫高镇,在火车站前向南一拐,拐进了那条通往莫高窟的公路。他看到来往的车辆不多,就加大油门,一路疾驰而去。

在临近莫高窟的那片树林时,另有一条向东岔进去的便道,这就是车辆进出三危山的唯一通道。关鸣泉也是很长时间没有来这里了。上次在书法协会举办的临摹作品观摩会上,常驻山中的净空师父曾热情相邀,关鸣泉和其他几位书友盛意难却,就答应一有机会就结伴上山拜访。可是,好长时间过去了,不是今天这个没空就是明天那个有事,总是约不到一起,所以就迟迟没有成行。虽然净空师父当时也可能只是一般性的礼让,但此时的关鸣泉,如同被雁阵落下的受伤的孤雁——刚才在胡杨林眺望三危山的时候,关鸣泉又想起数月之前净空师父邀他和几位书友上山游玩的话来,就这点可以算作是有约在先的缘由的触发,关鸣泉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如今天就单刀赴会,把心中这个盘桓已久、既可饱览山色又能寻访故友的想法变成现实吧。

三危山从上山到进入山门之间,是一段陡峭又连环转弯的简易山路。对于步行者来说,这已是难得的通途,但对于乘车上山的游客,则是一段惊险难忘的所在,仿佛是为了考验乘坐现代交通工具的朝圣者们信念是否坚定而有意设置的一道关隘。关鸣泉骑着摩托艰难地左拐右拐,走走停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走完了这段上山路,终于到达高悬在山间的观光大道。

观光大道大致是东西走向,与三危山走势一致,实际上是利用山间旧河谷依着山势经过平整改造而成的,倒也比较平坦。由于三危山的高度被坡度很陡的上山弯道抵消了大半,所以在山间观光大道上看两侧的山头,尽管依然起起伏伏,但并不高峻。从山谷南侧敞开的几个山口还可以看到远处高入云端的祁连山,而三危山正是偏出祁连山主脉的一个小小的支脉。

观光大道的两侧,一路向纵深走去,好多年前栽植的松树、柏树、杨树和柳树已高大成型。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庙观虽然不是紧密相连,但也是或隐或现地遍布山川。现在是一年中旅游旺季的尾声,好像是为了赶今年旅游的末班车似的,游客倒显得更多了。这种香火缭绕、钟磬相闻、游客熙攘、车辆穿梭的热闹景象倒是颠覆了人们想象中敦煌的山峦尽是童山秃岭、寸草不生、一片荒凉的偏见。

关鸣泉在观音井旁边停下来。罩在井上的亭子不大,原本雕梁画栋式的立柱和飞檐高挑的亭盖,上面的漆彩都已剥落了不少,木纹粗裂外露,充分显示着它的古旧。亭子里挤着七八个游客,正有人从井里打水上来,几个游客就争着用水勺往自己准备的饮料瓶里装水。这可是本地一个千百年传承的风俗——据说喝了观音井里的水能治百病,还能免祸消灾。亭边的说明牌上也有这样的介绍,容易动心的游客自然要体验一番,毕竟这里是传说中佛陀现身的千佛灵岩。关鸣泉从小就不相信这类说法,但也从不反对别人去相信这些。可是今天,关鸣泉想亲自试一试,就让这沾着菩萨灵光的圣水驱走那些害人的小人和恼人的晦气吧!他把半瓶矿泉水倒进一旁的树坑里,也挤进游客中,灌了满满一瓶井水,一口气就喝下了小半瓶。

关鸣泉骑着摩托继续往里走,他知道前面三危山深处的路还很长。但三十六米多高的大铜佛早就进入视线,是一进山门就能看到的最显眼的景观,并且越是靠近,越是显得高大庄严。大佛在观光大道的尽头,矗立在河谷中一大块平地中央的高台上,慈眉善目,头与云齐,面向正西方向,一直注视着山下对面不远处鸣沙山断壁上那一处闻名全世界的佛国圣地。

关鸣泉在停车处放好摩托车,沿着台阶登上由三重平台逐渐向上收缩构建成的高台,仰着头绕着大铜佛转了一圈。以前那个奇特的感觉又出现了:不论你从哪个角度仰视大佛的头部,都像是大佛向自己这边倾斜,仿佛就要压过来一样,这无形中又增加了一分神秘的威力。这尊大佛的高度有明确数据,在目前国内也是数得着的几个大佛之一,因为矗立在山巅,再加上人们内心那种敬畏和崇拜混合在一起的心理在发酵,感觉就更高大了。这一段山谷,就因为有了这尊大佛自然而然地成了整个景区的核心区域,也成了游客的聚散地。关鸣泉回到佛像的正面,在功德箱里布施了二十元现钞,然后拿起香案上一把备好的佛香,和别的游客一样在那排不息的烛火上点着了,恭恭敬敬插在像一口大鼎一样的香炉里,然后在蒲团上跪下来,双手合十,默默祝祷,还十分到位地磕了三个头——这是关鸣泉平生第一次这样自觉虔诚地跪倒在佛像前,来寻求哪怕片刻的精神支撑。

大佛的底座中间是空的,里边看上去是一个不小的经堂,一名年轻的僧人手捻佛珠,端坐在香案后,见有香客敬香布施,就念几句经文,敲几下木鱼。经堂里烛光闪闪,四周挂满经幡,还有几幅劝勉世人的佛语对联。这些佛联,大多字句很长,又带着宗教哲理的深奥,关鸣泉感觉超出自己的思想太远,一时也记不下来,只有字数最少的那一联,关鸣泉觉得直白好懂,默念了两遍就记下了。这幅对联写的是:“若不回头,谁替你救苦救难;倘能转念,何须我大慈大悲。”关鸣泉仔细品味,觉得意味深长。他向那个敲木鱼的值守僧人问道:“请问师父,净空大师在哪里?我是他的朋友。”僧人一听是净空主持的朋友,脸上多了几分热情,答道:“净空师父上午说要陪西云观的清一道长去山顶的老君堂,中午到现在就再没有见到,也许还在老君堂呢。”关鸣泉听了,多少有些失望,向僧人道谢后走出了大佛下的经堂。

大佛已经在佛像后的空地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关鸣泉看了一下表,已接近下午五点。关鸣泉明白自己今天不是一个纯粹的观光客,本意不在山中的秋景山色,也不像那些虔诚的香客一样来到山中就是为了烧香拜佛。可是,此时去老君堂寻访净空,时间已经有些迟了,恐怕只有上山的时间,下山时天就黑了。再说,即使到了老君堂,如果净空已经下山回来,岂不是白跑一趟?可是,不去寻找净空,自己大老远的跑上山来,又是为了什么?现在又能去哪儿呢?已经来了,难道就这样空落落的回去吗?

思量再三,关鸣泉觉得与其犹豫不定浪费时间,不如登山去老君堂走一遭,万一遇不到净空师父,登高看一看山中日落的景象也算不虚此行。再说了,说不定还真能遇到净空师父呢。主意已定,关鸣泉迈开大步,沿着已经变得狭窄的山谷,继续向东边三危山的深处走去。

三危山这个名称,据说就是因为在远处看它的时候有最高的三个山峰峭拔高耸、危危欲堕而得来的,这也不假。一进入敦煌绿洲或者在前往莫高窟的途中远望三危山,都能看到有三个山峰突兀高耸,十分显眼。尤其是从莫高窟所处的位置向东看时最为形象,三个高峰相拥而立,像三把利剑直刺青天。而老君堂,就在那三座高峰东南侧的又一个山头上,也算是三危山中的一个制高点。一过大铜佛,高居山巅的老君堂就已经隐约可见。

关鸣泉一边盯着山顶上老君堂这个目标,一边踏着执着的香客们踩出的小路前行,不时地遇到一些从老君堂下来的游客三五成群地迎面归来。他们已经往回走了,这个时候,只有关鸣泉一个人逆着人流上山。有些往回走的游客还用那种疑惑的眼光看着他,关鸣泉心里又升起一种另类的感觉。山谷中的平路走完之后就是登山的羊肠小道,关鸣泉几年前来过,他记得这段山路很长,还有几处险要难行的关口,必须几个人相互配合,扶的扶、拽的拽才能通过。但是山路再险,也挡不住虔诚的香客们的脚步。上次登上山顶,关鸣泉觉得自己都竭尽了全力,可是,令人惊奇的是,关鸣泉竟然在游客当中看到了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并且她们的胳膊上还都挎着个装着水壶和馒头的小篮子!

快到山顶的时候有一个将近一人高的陡峭的坎儿,这是去老君堂的最后一道关隘。翻过这道关隘就算到了山顶,再向前经过一段缓坡就到了老君堂前。关鸣泉登上山顶,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的山上,游客散尽,显得高峻空旷。老君堂不大,主体是个青砖砌成的四方形小庙堂,在山中远远看起来很像是八达岭长城耸立在山顶的一个守望台模样。从正面看,门向南开着的庙堂里只供着老君一尊塑像,不过,香火不断,塑像和庙堂里也很干净。老君堂西侧是个略略低凹的山间小盆地,小盆地又因地势分成高低相差不大的两个平台,每个平台上都有一处大约有五六个房屋的小院落。房子是低矮的土木结构,看上去已经很古旧了,不过,两个院落现在都不时地有人影进进出出,有道士也有香客。此时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有几个大约是要在此留宿的香客已经端着黑粗瓷碗开始吃斋饭了。在这高山深处的小天地里,竟然还有人间烟火,虽然看不到树木花草,但关鸣泉还是联想起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夕阳下的三危山确实壮丽辉煌,尽管关鸣泉几年前和朋友们顶着盛夏当头的烈日来过一次,仍然被此时独特的景色攫住了心神。

夕阳余晖已经离开了山顶低凹处的院落,把橘红色的霞光浓墨重彩地投射到老君堂的西墙上。老君堂的背后,北方的山野中浅色的灰幕已经撒开,除了能接住霞光的三危山最高的那三个山峰和其他几个比较高峻的山头外,整个山野中已经浮起几缕淡淡的烟云。这些烟云不知是天然的山雾,还是刚才香客道士们做饭的炊烟在山间飘散开来,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不管怎么说,这些淡淡的烟云倒是把黄昏的三危山顶渲染得多了几分神秘气氛。

转身回望,最灿烂的一幕却在南方。关鸣泉又一次感觉到,要观赏三危山中的景致,老君堂的确是一处很不错的地点。放眼望去,在三危山的南侧和东南方向,还有几重并列的山峦紧紧相伴,山势从眼前渐渐低下去又在远处渐渐升起来,形成一个青山相望的大峡谷,似乎一直延续到了南天那遥不可及的祁连山主脉。在这个大峡谷中,有无数密密排布的小山头和更加密密麻麻的山石的棱线,再泼溅上黄昏时分如火的霞光,整个山川里起起伏伏的山石都像是正在燃烧的一簇簇火苗,这些火苗又自然地汇集成一片无际的火海,随着夕阳的下沉,这片火海又像是一川依然流淌却又逐渐凝滞的红色的岩浆。这令人震撼的景象,冲击得关鸣泉脑子里就只剩下毛泽东写娄山关的那八个字了: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古人说,君子登高必赋,关鸣泉此时也有了这样强烈的冲动。可是,此情此景,还说什么好呢?前贤已经把话说绝,让后来者真是“眼前有景道不得”了!关鸣泉如鲠在喉,有话想说却又无话可说。想来想去,怎么也绕不开杜甫和毛泽东的名句。名句就是名句,杜甫登泰山而写尽了天下的山,毛泽东过娄山关也写尽了天下的山,你关鸣泉还能说些什么?再加上眼前的壮丽景色摄人心魂,转瞬即逝,关鸣泉的大脑实在没有余力、也腾不出时间和心思构思佳句了。他赶忙掏出相机又是拍又是录的忙乎了一阵,他要把这幅天地间奔腾着激情的画面全部带回去,让这一片熊熊燃烧着的霞光今后永远燃烧在自己的心里。

夕阳灿烂辉煌的表演结束了,它谢幕而去。从峡谷底部升起的灰黑色的夜的潜流渐渐涨了起来,逐渐淹没了峡谷中本来密密麻麻的小山头,并且还在不断地上涨,逐渐向远处祁连山的山腰和关鸣泉的脚下蔓延过来。刚才那些泼洒在山川里燃烧得像烈火一样的夕阳晚霞,就这样在一瞬间熄灭了,广袤的山川里只留下沉静的烟云在越来越浓的夜幕下悄无声息地涌动。早已跑下山去已经看不到踪迹的夕阳,最后还要在昏暗的天空里涂上几笔淡淡的紫色,然后就一把将它铺展在天际的这张画布拽走了。

天地间一片沉寂,原有的山川沟壑都隐没了形迹,灰暗的夜色充溢在天地间,关鸣泉感觉自己像是处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空中无处安身。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嘴张到最大,“噢——噢——”拼力地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声,似乎声音离嘴不远就让有力的山风摘走了。关鸣泉又把两手拢起来靠在嘴边,弓下腰来继续大喊,他感觉自己的喊叫声把自己都震得头昏耳鸣了,可是一停下来,山上山下,还是什么回声也没有。关鸣泉浑身发软,没有一点力气,就在脚下的石棱上坐下来,他把挎包放在身边,背带套在臂弯里,双臂相抱拢住两膝,额头俯在臂腕上,埋头而坐,任凭山风簌簌地吹进他的脖颈里和腿膝间。关鸣泉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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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作品不错,建议大家都看一下!!

平凡人   2020-04-06 11:45

读者朋友大家好!欢迎大家交流指正。

关山   2020-04-01 1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