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其实是一座建在戈壁滩上的新兴的工业城市。楼群林立,街道宽敞笔直,似乎没有尽头;酒泉钢铁公司的几组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十分醒目,颇有大城市的气派。沈苏苏用过早餐,想先在街上走走,然后再去嘉峪关老城。
昨晚从嘉峪关车站下车后,沈苏苏就乘公交到了市区。她在雄关大酒店住下后,才觉得确实饿了,她在街上简单吃了一些甜点,喝了一杯果汁,然后就回到了酒店。按照以前的习惯,每次新到一个地方,都是她兴味最浓的时候,吃饱喝足了先美美地转一圈再说。可是这次,她没走几步就转身往回走了,以前独来独往的她,发现自己已经不适应一个人游览了,准确地讲,她已经有点不喜欢一个人游玩这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回到房间,沈苏苏一开始还是难以入眠,她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会儿又是往日情景一起涌现。后来倒是踏踏实实地一直睡到阳光越过对面的楼顶照亮她的房间。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现在好了,又可以满怀着新奇的感觉去游览雄伟的嘉峪关了。
嘉峪关古城是明长城的最西端,坐落在市区西侧一处比较平坦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再加上城墙高大,城墙之上几处敌楼和箭楼飞檐高挑,气势不凡。在关城西北面的不远处,就是擎住青天的嘉峪山。嘉峪关背倚高山,下临山谷,在关城和南边不远的山丘之间还保留着几段封闭山谷的城墙,这处险关名副其实成了通往关外西域的唯一咽喉要道,每一个看到嘉峪关雄姿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浓浓的肃穆壮严的气氛。
沈苏苏叫了一辆出租车,从过了横跨铁路的高架桥看到嘉峪关古城的第一眼起,她就被关城那种雄伟肃穆的氛围牢牢地吸引住了,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看似近在眼前的关城,尽管司机开得飞快,也还是用了太长的一些时间才到城下。
关城的东南角依着地势也低凹下来,城角下还有一个不小的湖泊。最近这些年,一股强劲的时髦风气也从东北的哈尔滨刮到了西部的嘉峪关。每年冬季,这里也举行冬泳比赛,而且规模越来越大,花样也越来越多。司机刚给她介绍完,车就到了嘉峪关的东门也就是正门口了。
真正到了眼前,沈苏苏才真切感受到关城的城墙和城门比想象的更加高大,要看到城门的顶部,都得仰起头了。从门前的公路到关城的大门口,还有一段不长的上升坡道,容易叫人联想到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带领一队人马从高处的城门里冲杀下来的情景。
进了城门,沈苏苏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座更加雄伟高大的城中之城,城墙之上有高耸的楼阁亭台,原来那才是远处看到的嘉峪关。沈苏苏知道,刚进来的是外城,而真正的中心是内城。
沈苏苏随着川流不息的游客一起向前涌动。在内城附近,她绕着关帝庙、戏台、文昌阁等建筑转了一圈;在内城的正门前沈苏苏还看到了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碑石。内城的总体格局更加方正,城门里边靠北有一个坐北朝南的大四合院,那就是原来的指挥中心游击将军府了。
沈苏苏边走边拍,她觉得这里有好多一时弄不明白的东西,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下来再查找资料吧,不!还是再见到关鸣泉的时候让他讲。让沈苏苏最感到新奇的是,在内城一处角落里有一个大石头,上边放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旁边的黑色石牌上刻着“燕鸣击石”四个字,有一位游客正拿起上边那块小石头敲击那块大石头,好几个游客则在一旁围观和聆听。沈苏苏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奇妙的体验的,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别的游客都走了,她也照着前边游客的样子敲了几下,城内同样回响起了啾啾的燕子叫声,真是神奇!她又用力地敲了几下,燕子啾啾鸣叫的声音就更大了。沈苏苏想,这一下,八百里之外的关鸣泉也该听到了吧。
城内还有一处地方给沈苏苏的印象也很深,那就是出关城的西门时有工作人员扮演的守门官员签发出关的牒文,沈苏苏也上前让签发了一张。她手持关文,走出高大的城门洞,遥望西去的古道和无垠的戈壁,感觉是那样的茫远。在城墙上下和城门洞里同样有工作人员扮演的明代士兵在站岗或者巡逻,这就更使游客们融进了几百年前西北第一雄关浓郁的边关氛围之中。
沈苏苏从马道登上城墙,站在柔远门高大的城楼前,任凭从西北面嘉峪山方向聚来的山风吹在脸上。她双手抱臂,站立城头,就像一位镇守边关的将军。
她很崇拜一百多年前的禁烟英雄林则徐,有关林则徐的书籍她读了好多——她打算毕业论文就选林则徐研究这个方向。她想,当年林则徐发配新疆伊犁,在饱览了道教第一名山平凉崆峒山之后,又翻越六盘山,过乌鞘岭,穿过茫茫戈壁,经过一路颠簸,路过嘉峪关,登楼远眺、感慨万千、即兴赋诗的时候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林则徐因为禁烟而遭贬谪,自己无端被责难而只身出走,这之间似乎产生了共鸣。她不禁在心中诵读起林则徐那首《出嘉峪关感赋》的著名诗篇:
东西尉侯往来通,博望星槎笑凿空。
塞下传笳歌敕勒,楼头倚剑接崆峒。
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戌盘雕大漠风。
除是卢龙山海险,东南谁比此关雄。
沈苏苏深深地感觉到了诗人林则徐站在嘉峪关城楼上,满怀豪情,剑指敌寇,捍卫家国的凌云壮志;也感受到了林则徐那种孤身飘零、被发配边疆的无奈和凄凉。她眺望着从嘉峪关西去新疆的戈壁古道,仿佛是目送林则徐出城离去,走向遥远的戈壁深处。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沈苏苏已经坐在酒泉公园的葡萄长廊下喝冷饮了。她没有听从导游小姐一次又一次耐心的建议,要她在中途去参观位于嘉峪关和酒泉之间的魏晋壁画墓,而是直接到酒泉的。她觉得,以她现在的心境,已无法承受来自历史和现实、精神和情感双重的重负,就匆匆离开了嘉峪关古城,还去什么阴森森的地下壁画墓!
饿了、渴了、累了,也该歇口气了。
休息了一会儿,沈苏苏觉得心情和体力都好多了。那就抓紧时间继续自己的自由之旅吧!沈苏苏在心里为自己加油。
她听关鸣泉说过,酒泉是他出差常来的地方,而酒泉公园,也是他到酒泉后喜欢游览的处所。所以,沈苏苏来到这里,尽管关鸣泉不在身边,她也感觉像是踩着关鸣泉的脚印在走。
凭着多年的游览经验,沈苏苏早就看清楚了,酒泉公园明显是两部分构成的。中心区域比较古旧,沈苏苏觉得这里也是最有历史文化积淀的部分。而东侧和北侧新扩建的部分基本是增加了一些时尚的休闲游乐项目。
酒泉公园的中心区域面积也不小。进了向南开着的大门之后,就是一个小广场,过了广场,是一座上面题写着“浩气长存”四个大字的高大牌坊,之后就是葡萄长廊,葡萄长廊的东西两边是古老的两座建立在楼台之上的建筑——文庙和武庙。
沈苏苏从长廊的尽头继续向北穿行,一大片湖泊首先映入她的眼帘。湖泊的周围分布着几处仿古的亭台楼阁和画舫,湖泊中间还有一道南北走向的土堤和一座拱起的月桥,把这个湖泊分割为东西两半,只有正在钻过桥洞的游船告诉人们,左右两半湖泊其实是相通的。
沈苏苏在临近湖边的地方先看到一个不大的用石头栏杆围起来的四方形水池,四周正围着一些游客仿佛在欣赏着什么,沈苏苏也好奇地加入其中。原来这是一眼清澈见底的清泉,水面的中心有一股翻腾不息的泉水正像刚烧开的水一样翻滚。在水底,游客们丢进去的厚厚一层硬币在水的折射下闪动着七彩亮光。不时地还有游客投入一两枚硬币,然后专注地看着硬币像羽毛一样带着七彩的反光在水中渐渐飘落的神奇景象。喷涌不息的泉水在达到一定的深度后,由一处隐蔽的孔道流出,形成一条短短的小溪,再流入附近被称为泉湖的那个看似分为两半的湖泊。
“这泉水有名字吗?”沈苏苏问旁边的一位游客。
这位游客脸上现出一丝惊讶,他给沈苏苏指了指附近立着的一座石碑。沈苏苏走过去仔细一看,石碑上刻着“西汉酒泉胜迹”六个大字,是清朝光绪年间立的碑。沈苏苏恍然大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酒泉啊!沈苏苏不禁想起了那个少年英俊又勇冠三军的冠军侯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这是她非常喜欢的一个历史人物。沈苏苏手抚着石碑,心驰神往,思接千载:她想象着霍去病奋勇冲杀、旗开得胜的场面,又想象着在这眼泉水旁,霍去病命令士兵把汉武帝赏赐的御酒倒入泉中,全军将士一起痛饮的情景。那个身披战袍,头戴缨盔、少年英武的将领那张英俊的面庞在沈苏苏的眼前越来越清晰。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两千多年前大破匈奴的霍去病是那样的熟悉,并且向她微笑着,似乎在邀请她共饮御酒。可她又觉得有些奇怪,霍去病怎么跟关鸣泉那么相像,就跟孪生兄弟一样。
一阵清风吹来,泉边那几棵饱经风雨的垂柳把顺长的枝条抚在沈苏苏的手臂上。沈苏苏把自己的思绪从两千年前拉回来,她从泉边开始,缓步而行,顺着湖边幽静的小径边走边欣赏如画的美景。她走上湖中的九曲桥,从那里去看那座把湖堤连在一起的拱形月桥,感觉特像杭州西湖美景“断桥残雪”中的断桥。湖水北岸高大碧绿的白杨树和低矮的垂柳层次分明,各有风情。湖岸对面的一侧,水中那个仿古的画舫中还有三两个游人在指点谈笑。这些白杨、垂柳、画舫和月桥都映在水中,它们的倒影随着轻风拂起的微波在水面上轻轻地摇曳,真是一幅绝美的人间美景!以前鸣泉哥也站在这里看过这幅美丽的图画吧?!是的!一定是的!沈苏苏把眼前的景致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生怕漏掉一点什么。如果手头有便利的画图工具,沈苏苏还真想把眼前的这幅美景画下来。
九曲桥的尽头就是把泉湖分为两半的湖堤。沈苏苏在这里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花岗岩雕像,与下面黑色的长方体底座连为一体。雕像是一个风流倜傥、道骨仙风的古代人物形象,一副醉卧欲起、自然超脱的姿态,一手握着一个酒壶,一手拿着倾斜的酒杯,做出自斟自饮、自我陶醉的样子。沈苏苏围绕着雕像转了一圈,发现在底座的一侧镌刻着一首古诗:
天若不爱酒,
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
地应无酒泉。
旁边的落款是:“唐 李白”。沈苏苏这才明白,雕像所刻的人物原来是唐朝被称为诗仙的大诗人李白。她反复吟诵着,觉得确实语句简明,意蕴深远。可见酒泉早在唐代就声名远播了,连好酒的大诗人李白都很神往。读着读着,沈苏苏又觉得这首诗怎么那么熟悉,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忽然,她豁然开朗:好你个关鸣泉!原来你是借李白的诗蒙我!这个坏家伙,真是个鬼才!也亏他想得出来——沈苏苏想起了在鸣沙山顶上,关鸣泉朗诵给她的那首关于月牙泉的“诗”:
天若不爱月,
月亮不在天。
地若不爱月,
地无月牙泉。
一想到关鸣泉,沈苏苏心头就泛起一丝酸楚。如果和关鸣泉一起游览这里,那会增添多少乐趣啊!可是现在,夕阳早已被泉湖西侧高高的人工垒起的小山遮住了,湖面上的暮色比别处来的要早一些。形单影只的沈苏苏只有和自斟自饮的诗仙碰一碰手中的半瓶饮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