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张淑琴听到好像有人在敲院门,就拉开客厅的门对着院子里大声说:“谁一个?进来!门开着呢!”结果还是不见有人进来,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大门口看个究竟,一边走一边说,门开着呢,咋不进来。等到一把把门拉开,张淑琴愣住了,她看到一个戴着紫色碎花口罩、穿着一件鲜红色羽绒服还有黑裤黑靴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前,门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大纸箱,纸箱上面还放着一个大包。
张淑琴端详了半天,有些茫然,就问道:“你找谁?”
沈苏苏摘下口罩:“伯母您好,我是沈苏苏啊!”
“哦?是你啊!”张淑琴一惊,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到沈苏苏数九寒天大老远的来了,又是儿子的朋友,就往屋里让客:“进来吧!昨天刚下了雪,冷得很。”又对屋子里的老关喊:“掌柜子,是小沈来了。”
沈苏苏抱着箱子,张淑琴帮着提着包就进了门:“哎呀!你咋拿了这么多东西,这么重咋拿动了,累坏了吧?”
“不累!我是打的来的,开车的师傅又帮忙送到了门口。”
老关也迎出客厅来帮着提东西:“刚下过雪,冷得很,赶紧到屋里来。”
客厅里温暖,明亮,沈苏苏一下子找到了家的感觉。她摘下围巾,脱了羽绒外套。这时的沈苏苏,黑靴子,黑色的紧身裤,再配上黑色的紧身羊毛衫,头发也是顺直的短披肩,不再是夏天时的短发了,苗条的身材处处显出优美的曲线。沈苏苏坐在张淑琴的身边,拉着张淑琴的手拉起了家常:“伯父伯母还好吧?离开敦煌之后真想你们。”
“好着呢,好着呢!你看把手冻得冰冰的!”张淑琴一边心疼地说,一边把沈苏苏的手掬在自己手里暖着:“你爸你妈也好吧?家里人都好吧?”
沈苏苏一一回答着问话,心里暖洋洋的。
“刚才我们正看戏着呢,没听清你敲门,你可不要见怪。后面听见好像有人敲门,我们还以为是邻居来串门,真没想到是你。鸣鸣这个娃啊,咋就没有给我们说一声。”
“他也忙,我就没有给他说我要来敦煌。”
说话间,老关已经取来一大盘黑褐色的冻梨,放在茶几上。沈苏苏认不出来,只看到那些有点水果样子的东西一个个泛着冰霜,硬得像铅球一样,有的上边还落了些灰尘,心里一阵疑惑,又看到老关从厨房里拿来一个盆子,接了半盆自来水也放到茶几上。
沈苏苏心里一片茫然,一盘子脏兮兮的黑疙瘩,半盆子自来水,这就是待客的东西么?
沈苏苏正在发愣,只见老关把冻得像铁蛋一样的东西一个一个放进冷水里。沈苏苏本能地刚要学着也把黑疙瘩往水盆子里放,张淑琴赶紧拦住了:“女娃娃家可动不得冰冷的东西,弄下病呢。”老关把冻梨放进半盆子冷水里之后,又把盘子洗了洗,仍然拿回来放在沈苏苏面前,就坐到一边继续看他的戏去了。看来就这样了,剩下的就是让我自己动手洗着吃了,怎么会是这样?沈苏苏默默地想。
沈苏苏没有动手从冷水里捞那些硬疙瘩,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那满满的一盆子怪东西,心里一阵难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才是敲了半天不开门,现在又拿这样的东西待我!自己千里迢迢来看望二位老人,怎么会落得这样的待遇?沈苏苏心里霎时间凉了半截,满腔的热情顿时化为满腔的委屈。尽管房子里烧得暖烘烘的,但沈苏苏还是感到浑身都在发冷。
过了一会儿,盆子里的水就结成冰了,把一个个黑蛋儿包在了冰里。沈苏苏的心也像那一盆子冰一样凉透了。
老关这时又走过来,用手把冰壳掰开,把梨取出来,放在盘子里,说现在可以吃了,要把皮剥了吃。沈苏苏迷惑地看着那一盘子黑疙瘩,看起来好像变软了,可是怎么吃呢,她还是不得要领。张淑琴拿起一个冻梨把皮撕开,剥了一半递给沈苏苏:“来,尝尝咱们自家的冰冻梨。还是有些冰,要慢慢吃。”
沈苏苏接过来,有些犹豫地放在嘴边,先轻轻地用嘴唇挨了一下,又拿开看了看,然后又放在嘴边用舌尖舔了一下,感觉味道很好,就咬了一小口,天哪!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甜甜的、酸酸的、凉凉的、绵绵的,最好的冰淇林都赶不上它!沈苏苏这才恍然大悟,这冰冻梨原来就是这样的吃法!她心里涌起一股内疚,刚才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沈苏苏越吃感觉越美,吃得她心花怒放,回味无穷。
“你这两天身体舒服么?如果没事,就多吃点。”张淑琴好意地提醒,沈苏苏会意地点点头。
张淑琴又从厨房里拿来一只碗,一把小勺,剥了两个梨放在碗里,把它搅碎了,再把梨芯取出来,碗里就只剩下黏黏的梨汁了。她对沈苏苏说:“女孩子吃冰冷的东西容易伤身体。冻梨也可以这样吃,就像你们年轻人爱吃的冰淇林。如果嫌酸,就再加点糖。”说完就取来一罐儿白砂糖。沈苏苏往碗里调了两勺白糖,搅匀了,吃起来更是别有风味。虽然梨汁很冰凉,可是沈苏苏感到全身都奔涌着暖流。
“谢谢伯母。”沈苏苏靠过去抱住张淑琴的肩膀:“您真好!就像我妈妈。”
“现在给鸣鸣打个电话吧,让他也高兴一下。”
“好的。”沈苏苏说完就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关鸣泉的电话。
“苏苏,你在哪儿?”电话那边关鸣泉问道。
“我在很远很远的家里呀!我放寒假了你也不理我。”沈苏苏一边说,一边对张淑琴眨眨眼,做了个鬼脸。
“苏苏,你是知道的,对我来讲很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培训结束了我一定好好陪你。你什么时候离开上海的,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送送你。”
“我知道你忙!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那就说好了,培训结束后我好好陪你玩。”
“你说话可要算数!”沈苏苏满意地笑了:“妈妈有话要对你说。”
“鸣鸣,你好着没?”张淑琴接过电话问道。
“妈!苏苏和你在一起吗?苏苏在敦煌吗?”电话里关鸣泉又惊又喜。
“就是的。苏苏刚来一阵子,带了那么多东西,我就说一个女娃娃家咋拿动了。”张淑琴说。
“妈!苏苏是个好姑娘,你会喜欢她的,就让苏苏住我的房间。”关鸣泉给母亲安顿着:“你和我爸好吗?代我向我爸问个好。让我爸把火炉子烧旺一些,苏苏是南方人,怕冷呢。这次机会难得,要学的内容很多,我正在图书馆呢,说话不太方便。春节我就不回去了。有苏苏我就放心了。”
沈苏苏打电话的时候,和张淑琴头靠在一起两个人都听。现在张淑琴听儿子这么一说,心里就明白了,沈苏苏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她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沈苏苏也听到了关鸣泉对母亲说的话,心里甜得像抹了蜜。
“妈妈!我想出去走走。”吃过早饭,沈苏苏收拾好房间后,对张淑琴说。
“去哪里?外边冷得很呢。”
“没事的,我穿得暖。我就想在去年秋天鸣泉哥常去的那些地方走走。”昨晚张淑琴和沈苏苏娘儿两个高高兴兴聊了半晚上才休息。沈苏苏知道去年秋天关鸣泉最苦闷的时候,常去家门对面的鸣沙山和山下的梧桐林里散步。
“再过一阵子天热了我和你一块儿去。”张淑琴对这位没过门的儿媳妇真是关怀备至。
“好的。那我就过一会儿再去。”沈苏苏听话地答应着:“妈!你年纪大了,登山挺费力的,我就一个人去吧,路也不远。”
雪后的鸣沙山更像一座高耸的冰山。沈苏苏一边登山一边向远处眺望,鸣沙山起伏的山峦银弧交错,向东向西蔓延到远方。山下的树木,只有树干显出本色,树冠上粗粗细细的枝条都凝聚着冰雪,尤其是柳树,像是个个都顶着一头白发,披着一身落满了雪的蓑衣。
一串脚印清晰地印在山坡上,曲曲折折的从山下一直延续到山顶,这就是沈苏苏登山的路线。登上山顶,沈苏苏感到浑身发热,就取下了连衣帽,任凭山风吹拂飘逸的头发和紫色的围巾。她的心里很不平静:去年鸣泉哥就是站在这里眺望远方的吧!鸣泉哥,你一个人站在鸣沙山上,一定想到了我们一起登山赏月的情景吧!鸣泉哥,你不是孤独的,现在我就是踩着你的脚印上山来的。在我的心里,我是一直陪着你的。我沈苏苏发誓,今后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决不让你再感受孤独!
披雪的鸣沙,晶莹无语。沈苏苏身穿红色的羽绒服,傲立山巅,像一团熠熠燃烧的火炬。
沈苏苏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跟着张淑琴做了几天饭,几样家常饭菜已经学会了,就是和面还不得要领,她就用电饭锅做米饭。这对沈苏苏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以前在家里不用说做饭,就连吃水果也是有人洗好剥好才吃的。她还动员张淑琴和她一起去城里逛街,给老人买了鞋袜和衣服,还特意给自己买了做饭的围裙,又买了两双塑胶手套,两双袖套,自己一双,给未来的婆婆一双。听张淑琴说关鸣泉喜欢吃面,就想着一定要学会和面,将来也给关鸣泉做拉条子吃。
对沈苏苏的进步感觉最清楚的就是张淑琴。她看到沈苏苏手脚勤快,熟练地收拾碗筷,剥葱拣菜,是那种虽然娇生惯养但并没有懒散成性的人,这就更加难得。儿子能找上这么好的媳妇,也真是他的福分,多年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现在却怕的是把自己的儿媳妇累着,就劝她慢慢地学,不要性急。
让沈苏苏最感到有趣的是做凉粉。她看着张淑琴在一勺温水中加了盐,然后把盐水浇在半盆面粉里开始和面,这和吃拉条子的做法一样。面和好之后沈苏苏就接过来学着揉面,揉好了就按张淑琴的指导切成了几个面坨坨,再一个一个接着揉。揉一会儿就在面坨坨上抹上金龙鱼油,再用一个面盆子扣在上边。洗凉粉的时候先把面坨坨放在温水中用手不停地挼着捏着,沈苏苏手上有劲,结果不小心捏得一股面汁子冒在脸上,弄了个大花脸,惹得娘儿两个都笑了。用箩儿过面汁子这道工序就简单多了,把洗好的面汁用箩儿过滤到另一个面盆子里就行了。这样反复两三次,原来的四五个面坨坨就变成了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团面筋,淀粉都变成那满满的一盆面汁子了。
半天过去了,吃过晚饭后,张淑琴在液化气灶头上用一口大锅烧了半锅开水,在里边放了一把碘盐,还滴了几滴醋,然后把面汁里多余的那一层有点发黄的清水倒掉,只留下沉淀在下面的稠稠的面汁,再用擀杖把面汁子搅匀了,就往开水锅里慢慢地倒,一边倒一边让沈苏苏用擀面杖不停地按一个方向搅动,面汁倒完,锅里也快满了。又搅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那一大锅面汁变成了均匀细腻又热气腾腾的面糊糊。张淑琴把火苗从最大调成小火,又取来一根筷子,插进那一锅面糊糊里,留下一半露在外面,看到筷子纹丝不动,就拿起早就备好的暖瓶往锅里又加了一点滚烫的开水,搅匀之后又用筷子试了一下,见露在外面的半截筷子慢慢地倾斜了,才对沈苏苏说,凉粉这就算煮好了。沈苏苏疑惑不解,张淑琴就给沈苏苏传经验,说这是有口诀的,“要吃稠,筷子不走;要吃稀,筷子站不直。”这插上筷子是试稀稠软硬的。张淑琴把老关叫过来,让老关把沉甸甸的一锅煮熟的面糊糊分别倒在准备好的三个空盆子里,然后把这几盆面糊糊端出去放在院子里阴冷的地方去冷却。张淑琴对沈苏苏说,院子里太冷,凉粉如果放一晚上就冻过头了,晚上休息前咱们再把那三盆子凉粉拿进来,放在厨房里。明天早晨一觉睡醒来,就可以吃凉粉了。
凉粉通常有三种吃法,可以凉拌着吃,也可以放在调好的肉汤里热热地吃——因为放在热汤里容易融化,所以这种吃法要把凉粉做得硬一些,名字也该叫做酸汤热粉了。还有一种年轻人时髦的新花样,就是加点调料炒着吃。这些花样这几天沈苏苏都吃过来了,还学会了切凉粉。沈苏苏悟性高,再加上也是个很认真的人,她看到未来的婆婆切凉粉的动作很老练,切出的凉粉既均匀又好看,就特别留心。又过了一天,关鸣月一家三口来吃凉粉时,沈苏苏已经学会在切刀两面抹上凉水,熟练地从盆子里切下巴掌大一方块凉粉,然后再切成一样厚度的薄片,再将薄片切成比指头略细的细条,切好的每一根凉粉都像是按照尺寸精确加工出来的一样,然后盛在盘子里上桌,把站在一旁观看的关鸣月都惊得睁圆了眼睛。在客厅里大家一起吃凉粉的时候,关鸣月当外科主任的老公还以为凉粉是老岳母切的,一个劲儿地赞叹说,妈妈这个凉粉做得好也切得好,不要说吃了,看着都舒心,惹得关鸣月、沈苏苏和张淑琴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冬天还有个好处就是做好的凉粉不怕变坏,多放几天不成问题。沈苏苏这几天着实过了几天嘴瘾,她觉得婆婆做的凉粉比敦煌城里赫赫有名的“正宗敦煌老关家凉粉酸汤粉”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