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场恶战

第三十三章 一场恶战

送走了组织部的黄副部长，柴校长又和关鸣泉说了一阵。关鸣泉听得出，话语里有关心，也有埋怨。这也难怪，在招商引资方面，市政府是极力争取犹嫌不足，哪里还容得有人从中作梗？对外来客商都是热情地欢迎、细致周到地招待，哪里还容得怠慢和得罪？按照黄副部长的说法，关鸣泉和鸿润集团谈判代表的妹妹纠缠不清，很可能还欺负了人家，导致人家愤而出走，最终导致谈判破裂。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问题就特别严重了。尽管柴校长一直很信任关鸣泉，也不相信关鸣泉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一直以来，关鸣泉都是工作积极、呼声很高、前途光明的后备干部啊，他不可能连这一点都拎不清。可是话说回来，关鸣泉毕竟是大龄独身，有些事谁能说得清呢？柴校长一方面希望黄副部长所说不是真的，另一方面也对关鸣泉说他只是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外来的女大学生，陪她走了几个景点，没说什么过头的话，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心存疑问。毕竟带人回家是事实，怎么解释？现在组织上言之凿凿，领导出马谈话警告，事情已非同小可，并且看起来这只是个开头。如果组织上和上级领导揪住这个问题不放，不光是关鸣泉个人无法交代，今年或许今后几年柴校长和职业技术学校在工作上的一切努力也可能会付之东流。

从校长室出来，已经过了中午下班的时间。关鸣泉扛着极度混乱的脑袋从学校出来，也没有心思在街上顺路吃顿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的摩托，怎么回到沙州嘉园的住处的。现在虽说还是暑假时间，但关鸣泉其实只正式休息了十多天，又开始组织入学新生军训的事，实际上又提前上班了。没办法，教务处是学校各种事务上通下达的枢纽，做为教务主任的他只能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保证学校工作的顺利运转。

关鸣泉躺在书房的小床上，脑子里依然乱作一团，没有一丝睡意。他心烦意乱，打开电脑，什么电影电视剧都没心思看，什么新闻都没心思浏览，连“瓦良格”三个字映入眼帘都不想再点一下鼠标往下看了。关鸣泉就那样和衣躺在床上，仰面朝天，两眼盯着屋顶发呆，直到一只大苍蝇嗡嗡地在眼前盘旋，他才意识到进门的时候连门都没有关。

关鸣泉连忙起身关了门，又觉得不妥，还是开了门，想把那只苍蝇赶出去。可是屋内却到处悄无声息，那只大苍蝇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也许是刚才门又打开的时候飞出去了吧，关鸣泉这样想着，就关起门来继续睡这个睡不着的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关鸣泉觉得眼皮有点发涩，好像有点睡意了。他看了看表，还能休息半个小时，他想，能睡半个小时也好，就闭上眼睛努力地去睡。铃声是早就定好的，不必担心下午迟到。

迷迷糊糊中，关鸣泉感到手背上一阵痒痒，他一抬手又没了。可那讨厌的嗡嗡声又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就感觉有个苍蝇稳稳地在自己的脸上着陆了，它走走停停，尽情地浏览着这方小天地里的峰峦沟壑。关鸣泉用手一拂，那苍蝇连忙来了个急旋转又飞到窗帘上去了。关鸣泉此时已睡意全无，他坐起身，盯着那个苍蝇看。这只苍蝇的确比平时见到的苍蝇要大许多，头、翅膀、腹部都大而饱满，背上还有明显闪亮的绿色，看了实在教人恶心。

关鸣泉拿起枕巾，双折起来，慢慢向苍蝇靠近。那只苍蝇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发觉，等到关鸣泉抡圆了臂膀，刚要打下来的时候，它又嗡的一声飞走了。那苍蝇在屋里胡乱盘旋了几下，又落在了书柜上，在洁白的柜沿上显得十分扎眼。它在那里拨动几条腿，向前窜上一截，停一下，再窜上一截，再停下，最前边的两足还像人洗手一样交错在一起搓搓，再往前窜窜，在待过的地方还留下几个小小的黑点。这个可恶的家伙好像对它刚找到的这处排泄地点很满意，因此排泄起来很惬意很努力的样子。关鸣泉看到自己心爱的既新潮又漂亮的书柜被这样玷污，一丝心疼在心里升起。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苍蝇靠近，可是他刚要把挥起的枕巾打下去，那只苍蝇又飞到顶灯的灯罩上面去了，还不时的窜到灯罩的边缘，似乎在向下观察对手的动静。而关鸣泉刚才一毛巾打下去，书柜上面放着的那只磁苹果被打翻，要不是关鸣泉眼疾手快地接住，就掉在地上了。关鸣泉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悬哪！再看那只苍蝇，在灯罩里并不安分，大概是觉得它呆的地方太过于安全，主人驱赶它的难度太大，会放弃似的，就在灯罩上方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卯足了劲儿绕着吊杆乱窜，嗡嗡声也放到了最大，它肆无忌惮地欢唱着，想窜就窜，想绕圈就绕圈，有时还仰面躺着，打着旋儿，那个半透明的乳白色的灯罩，成了它最好的舞台。关鸣泉吸取刚才的教训，他从餐厅里搬来一把椅子，上面再放一个小圆凳，然后站到上面，这下好了，看你还往哪里逃！关鸣泉现在看得分明，就用毛巾谨慎地去拍，那苍蝇却跟他捉起了迷藏，躲在了灯架的另一侧，拍起的浮灰倒冲了关鸣泉一脸，关鸣泉被呛得勾下腰连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还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直起腰来，再一次把脸凑近灯罩仔细寻找苍蝇的踪迹，那家伙却不见了。可是猛然间，那只苍蝇却从灯罩一旁窜出，竟然落在了关鸣泉的鼻子尖上，紧接着又嗖嗖两下窜到了关鸣泉的眼角！关鸣泉本能地用手一拂，只听到“嘭——嚓——”的一声，灯罩掉落下去，等关鸣泉睁开眼睛看地下时，灯罩已经碎成了几瓣儿，只见最大的那一块还在地上像跷跷板一样晃着。

一股无名的愤怒在关鸣泉心头升起，他要向这个可恶的苍蝇正式宣战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关起书房的门窗，想来个关门打狗，叫它无路可逃。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擒获和击毙这个万恶的苍蝇应该比较容易。可是他寻遍了书柜、窗帘、床下、电脑桌和墙壁之间的夹缝，就是找不到苍蝇的踪影。他无力地在床沿坐下来，想以静制动，没有；再等等，还是没有。忽然，他透过书房的窗户看到自己正面阳台的玻璃上，那个可恶的家伙却在那里飞着、窜着，似乎在寻找出路。好！终于寻到你了！关鸣泉提起毛巾直奔阳台。那只苍蝇趴在窗纱上，上下左右地乱窜，关鸣泉连拍几下都没有拍着它。关鸣泉又连着一阵紧拍，那家伙却来了个长途转移，穿过客厅一直飞到另一边的餐厅里去了。关鸣泉盯着苍蝇紧追不舍，撞倒了一个花盆，碰翻了一个小圆凳，也来到餐厅。关鸣泉用毛巾在餐桌下、餐椅后拍了几下，那苍蝇被惊动了，又窜了出来。它一会儿紧贴着屋顶，一会儿又在餐椅后的墙角上下左右奔突，关鸣泉也上下左右的跟着拍打。此时关鸣泉已经大汗淋漓，而那个可恶的苍蝇似乎精力无限，越战越勇。这个可恶的家伙，似乎是耐不住很久没人招惹的寂寞，养足了精神，寻找着机会，今天终于如愿以偿遇到了一个挑战者一样。关鸣泉想，应该变换一种方式，紧盯着它，耐心地等这个畜生飞累了来个一击致命。关鸣泉现在只是轻轻地挪动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苍蝇飞来飞去的身影，眼睛、头和脖颈随着苍蝇下俯上仰、左转右旋。可是，这次苍蝇似乎早就识破了关鸣泉的用意，它绕着关鸣泉不停的飞舞着，飘忽不定，又是来回转折，又是上下翻飞，竟然好大一会儿了不曾歇脚，同时不断地发出那个讨厌的嗡嗡声，并把这个讨厌的声音放到最大，传遍了整个房间！关鸣泉觉得心里特别的憋闷和别扭。他决定放弃，可是看到被弄得乱糟糟的客厅、书房，想到摔碎的灯罩，又心有不甘。就在关鸣泉犹豫不决发愣的时候，那个讨厌的嗡嗡声却停下了。关鸣泉向声音消失的地方一看，那只大苍蝇稳稳地落在阳台的窗沿上——那是关鸣泉计划今后再放几个花盆的地方，而现在，却成了这只可恶的家伙宽敞自由的天地。这次关鸣泉可瞅准了，他慢慢地挪动脚步，轻轻地向阳台靠近，右手举起毛巾再没有动，整个身体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唯恐哪怕是一个轻微的变化惊跑了这只苍蝇。终于，关鸣泉靠近了这个恶心的家伙，也就一米远的距离了，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那个傲慢的家伙竟然没怎么动，还在那里两只前足合在一起搓搓，放下，再搓搓，再放下，全然不把关鸣泉放在眼里。关鸣泉两眼死死盯着它，用尽全身力气闪电般把毛巾打下去，哈哈！终于成功了，这一次，再没见苍蝇逃脱飞走！关鸣泉提起毛巾一看，那只苍蝇果然就在下面，不过，现在它再也没有前一阵子得意嚣张的神态了，只见它翅膀歪斜地一头栽在窗户的铝合金窗框前。关鸣泉心头一阵欣喜：可恶的畜生，你也有今天！关鸣泉看到那只苍蝇的腿好像动了一下，就毫不客气地又连着拍了三四下。他盯着那只苍蝇再仔细看看，确认它再也活不过来了，就心情舒畅地从卫生间拿来笤帚和簸箕，把这个仰面朝天的死苍蝇、打碎的灯罩和撞翻的花盆那边的垃圾一起扫了，特意装进了一个塑料袋，把袋口绾起来，倒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里。

关鸣泉坐回到沙发上，点起一支烟来——关鸣泉自己不吸烟，这是招待客人用的，已经放了好长时间了。他美滋滋地吸了一口，不知为什么，打死了苍蝇的喜悦好像随着袅袅升起青烟迅速退去，他觉得脑子里像一团怎么也揪扯不清的乱麻。

嗡嗡嗡！那厌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关鸣泉心里一惊：不会是那只死苍蝇又活过来了吧？不对！从哪儿又冒出一只？关鸣泉看到又是一只大苍蝇在自己身边盘旋了几圈，开始重复它们胡飞乱舞的故事了。关鸣泉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觉得自己就要彻底崩溃了。同时，他也感到奇怪，现在怎么一点儿想拍死它的想法都没有了？他猛吸了两口烟，结果呛得自己连着咳嗽了好几下，而那只苍蝇，又在他眼前长距离的飞过来，飞过去，像是要有意引起他的注意。

关鸣泉把半截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两手抱着头，从额前搓到脑后，脑子里翻腾着一个越想越无法解答的问题：怎么了这是？此时的关鸣泉已经精疲力尽，他回想着今天中午的这顿折腾，忽而想起了上初中时背得滚瓜烂熟的那则《伊索寓言》，题目叫做《蚊子和狮子》，不禁哑然失笑：狮子和蚊子的较量，失败的必然是狮子，自己不就像那只愚蠢的狮子吗？君子和小人的较量又何尝不是如此！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对小人要避而远之，千万不要去招惹他。小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就有小人存在的空间。美国那个功成名就的著名专栏作家，不就是和一个缠上他的小报记者打了两年口水仗，最后的结果是成全了对手，无名之辈却名声大噪，而自己反而被弄得精疲力竭、名誉扫地吗？他觉得自己就像《堂吉诃德》里大战风车的主人公一样可笑。

手机铃声响了，该去上班了。关鸣泉放好花盆，摆好凳子，然后洗了把脸。他看到那只苍蝇又在贴着阳台的玻璃飞舞，就打开阳台另一头的一扇窗纱，把阳台通往卧室、客厅的窗帘都严丝合缝地拉起来。可恶的畜生，就给你留下一点空间、一条出路，随便你怎么折腾去吧！如果不想走，你就尽管蹦跶吧，看你能蹦跶几天！关鸣泉这样想着，然后就开门关门，带着恍然大悟的兴奋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