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主甚至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张口答道:“三年前的五月初五,教尊率领教中高手血洗碧云庄,我当然是跟随教尊杀上了碧云庄。”
无垢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突然笑了笑,仿佛是不经意地道:“哦,是吗?那在那次血战中,你一共杀了多少人?”
张堂主虽然对她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脸上现出一副异常迷惑的样子,但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二十三个。”
听到这话,无垢的脸色突然变了变,甚至连一向柔和的目光都变了,变得很诡异,变得甚至还有些可怕。
他的一双眼睛如锥子般地盯着他,仿佛是要窥透他的内心似的,道:“哦?真的是二十三个?”
张堂主的神情也跟着变了变,仿佛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了,依然点了点头,道:“是二十三个。”
无垢轻轻地吁了口气,像是对他这个肯定的答复也很满意似的,诡秘一笑,道:“错错错,其实,在那次血洗碧云庄的大战中,你本来是要杀死二十四个人的。可是,就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心中善的一面突然占据了你的内心,所以,你才只会杀了二十三个,意味你让那第二十四个人漏了网,对也不对?“
这个时候,张堂主的脸上已经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也不知道是那个秘密被她说中了,还是因为她的胡搅蛮缠。
他咬了咬牙,“唰”的一下,举起手中的长剑,狠狠地指着那女子,怒道:“你,你,你胡说,因为当时碧云庄的那些人已经被宫中其他的弟兄都杀光了,我根本就找不到可以再杀的人了,哪里还有第二十四个人可杀?!”
无垢看了看他,突然露出一丝充满挑衅的笑,淡淡地道:“哦,是吗?难道那个刚刚出世的婴孩不是人吗?”
听到这话,张堂主额头上的青筋不停地跳动,用一种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望着那女子,颤声道:“你,你,你……”
他努力地说了几次“你”,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出来,但最后却偏偏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女子的咽喉。
他的那只握剑的手上的青筋暴起,仿佛在瞬息之间就可以对她发出致命的一击。
可是,他又不敢。
因为此刻,那陈堂主和宋堂主都在看着他。
如果他忽然使出杀招的话,那么,也就无异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他是想杀人灭口。
明界中的规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因为他就是执掌刑法的堂主之一。
听到这话,陈堂主仿佛也觉得很奇怪似的,扭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等待这他的解释似的。
可是,他只是说了几个“你”字之后,再也说不出来任何话了。
也许他是想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也许他是想说,你难道什么都看见了,可是,最后他只是张了几张嘴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握剑的手突然放了下来,默默地低下了头。
低头,无疑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无垢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淡淡地道:“虽然你一时心软没有杀死那个婴孩,可最后那个婴孩还是被别人给扔进了水塘里,活活地淹死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陈堂主那张凶悍而残忍的脸,露出一丝厌恶之情,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张堂主,用一种也说不出尊敬还是挑衅的口气道:“张堂主,你不用否认,其实,当时的情景我全部都看见了。我知道,在你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丝善良的心,还有一丝人性,并非是有意要放走仇人的后代的,所以,事后我也就没有告诉宫主。”
张堂主看了看他,脸上忽然显现出一丝也不知道是感激还是忏悔的表情,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听了无垢的话,陈堂主忽然转过身去,狠狠地盯着张堂主。
他那长满虬髯的脸上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也无法看出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一双凶残的眸子里发着褶褶的光,犹如被诅咒过的蛇。
张堂主像是突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钻入一个事先设好的圈套里似的,赶紧不停地摇头,连连后退了几步。
然后,放下的剑重新举起,指着那女子大叫道:“陈堂主,这个死丫头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她是想故意扰乱我们的计划,然后,趁机逃走,你千万不要相信她的挑拨呀,我看我们赶紧将她拿下押解回宫吧。”
陈堂主冷冷的“哼”了一下,心里暗暗地道:“我杀死的那个婴孩果然是这个小白脸放走的孽种,哼,等到回宫之后再慢慢地跟你算这笔帐。”
他的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嘴上却道:“哼,死丫头,死到临头了还要血口喷人,张堂主的忠心,咱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怎么可能做这种叛逆宫规的事情来呢,我看你还是赶紧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是乖乖地跟咱们回去,还是想让这里成为你的葬身之地呢,不要怪咱们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
他这么一说,宋堂主和张堂主同时向前跨了一步,齐声道:“教尊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的,我看你还是跟咱们乖乖地回去复命吧。”
虽然现在还只是深秋的季节,但在这在一刻,空气似乎已经凝结了。
静,无边的静,静得几乎让人窒息。
在头顶和耳边只有风儿在轻轻地吹。
夕阳也已经在远山的那一头,只露出最后一抹淡淡的残红,如血。
几只乌色的老鸦匆匆地穿过高大的胡杨林,在半空中拖着长长的聒噪的音,杀,杀,杀,杀,杀……
只有那些随风而落的叶子还在轻轻地飘,飘得那么悠闲,那么从容,纷纷扬扬的样子就像是春天里的蝶。
树叶落在李存孝那张苍白而落寞的脸上,犹如茫茫海中的一只孤舟。
李存孝看着对面的这三个人,苦笑了一下,道:“既然你们这么不讲道理,给出的两条都是死路,还要让别人挑选,那我也给你们两条路:一是放下你们的兵器,从哪里来的,再乖乖地爬回到哪里去,二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地将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死!”
他的声音坚定而冷酷,就像是在公堂之上,县令老爷扔出生死之签,宣布杀人要犯的死刑似的。
听到这话,那陈堂主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突然仰着脑袋哈哈大笑起来,像是见到一个不自量力的大傻瓜似的。然后,又用一种带着极其嚣张野蛮的口气冲着李存孝大声道:“哼,就凭你这个一脸病态的野小子,也配说出这样狂妄的话来,你也不支起耳朵到外边打听打听,咱们明界‘追魂三龙’的威名,如果你再敢口出狂言的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宋堂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凑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声音虽然很低,可在陈堂主听来,那些话却像是忽然被什么毒虫野兽给咬到了似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看了看李存孝那张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柄插在左肋上的黑色铁剑,小声道:“不会真的是他吧?”
看见插在李存孝左肋处的那把黑色的铁剑,宋堂主像是更加确定了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而略显落寞的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可怕的人。
他在陈堂主的耳边又低声道:“怎么不是他,出来之前,教尊就曾吩咐过,说他已经在江湖中出现了,要咱们小心些,没想到,咱们竟然真的在这里碰到了。”
三个人忽然无语了。
不知道是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说不出话来,还是在考虑着什么应敌之策。
李存孝冷冷地盯着这三个人。
三个人同样冷冷地盯着李存孝,盯着插在他左肋处的那柄乌鞘剑。
而无垢,则一会儿看看李存孝,一会儿又看看那三个人,仿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相互看着不说话。
接下来,开始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杀气。
陈堂主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可怕的敌人,却又不想就这样轻易地输掉明界的威名。
所以,他故作声势地使劲咳嗽了一下,尽量拿出平日的威风,大声道:“就凭你这个病夫,也敢说出来这样狂妄的话来,哼哼,咱们明界‘追魂三龙’也不是好惹的。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夺命青衣吧,听说你喜欢夺别人的命,我看这次还是让别人来夺你的命吧,哈哈哈……”
听到这话,李存孝并没有生气,只是用一种慵懒而落寞的眼神看了他一下,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似的。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看着自己那只握这黑色铁剑的手。
那只手苍白而冷静,蓝色的血管微微地跳动着。
陈堂主还在挑衅,大声道:“江湖中都传闻说,你的这柄剑是追魂的剑,夺命的剑,现在,你敢追我的魂,夺我的命吗?”
说到这里,他也暗暗地使出明界可以将一切招式全部返回对方的绝技,回光逆照,随时准备着将李存孝的那夺命的杀人之剑“摧城”返回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存孝的剑,盯着他的手,似乎是想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使出他的追魂夺命剑的。
因为在他看来,此刻插在李存孝左肋处的那柄黑色的铁剑,也只不过是一柄很普通的铁剑而已,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它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的话,可能就是它的颜色太过于黯淡了。
甚至已经有点儿生锈了。
如果这样一把普通的剑也可以将明界“追魂三龙”之一杀死的话,那么,他也早就应该死掉了。
他盯着他的剑,也许是想看清楚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能够把他杀死。
他终于还是看见了——
但他只看见李存孝的那只握剑的右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蓝色的血管猛然暴起,就像是沉睡中的毒蛇在慢慢地翻身,开始苏醒。
但可惜的是,这条毒蛇刚刚从沉睡中苏醒,全身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看起来却是那么得慵懒,那么得无力。
此刻,陈堂主几乎都要忍不住走过去帮他把剑拔出来了。
他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个一脸病色,几乎连剑都拿不动的小子真的能够杀了他。
他屏住呼吸,眼睛睁得几乎比平常大一倍。
可是,不管他把眼睛睁得有多大,他最终还是没有机会看清楚李存孝究竟是如何出剑杀人的了。
他只是感到自己的咽喉处微微地凉了一下,简直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然后,再也没有其它的感觉了。
而其他的人,也只是看到李存孝的铁剑只是在陈堂主的咽喉处留下了一点儿残红。
索命的残红。
陈堂主终于还是死了。
他仿佛至死也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死的,而李存孝的剑又是如何出鞘的。
他甚至在临死的时候还保持着“回光逆照”的姿势。
可是,他的那招可以把一切招式都原路返回的回光返照,却似乎对李存孝根本就不起丝毫的作用。
“回光逆照”这种功夫就像跟镜子折射太阳光是一个道理。
光射到镜子上,镜子将光反射出去。
别人对他出招,他使出回光逆照的时候,就会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个结界,然后,这个结界将击过来的招式返回去,伤到出招的那个人。
可是,当李存孝的剑刺过来的时候,陈堂主仿佛觉得自己周围的结界形成的镜子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碎了。
镜子碎了,当然照不回任何东西。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眼前猛然一闪,看见在这暗淡的秋天的天空里突然亮了一下,溅起一点夕阳的颜色,好浓的夕阳的颜色。
是血。
那是他自己的血。
从咽喉处那点夕阳的惨红般伤口里流下的血。
他的招式还停留在临死前的动作上。
他的人却已经倒了下来,一双比平时睁得还要大的眼睛。
他还是不大相信地盯着李存孝的剑。
此刻,李存孝的剑仍然插在左肋上,好像是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里似的。
他的神情仍然还是那么得落寞,那么得凄凉,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又仿佛刚才不是有人死在了他的剑下,而是有片树叶从树上落了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慢地落在地上,化为尘土。
好像是又起风了。
宋堂主和张堂主脸色忽然一变,便将手中的剑猛然抛在地上,然后,仰身躺在那里,果真滚着离开了。
等到了李存孝看不见的地方,便像是有人在后面用鞭子抽着似的,飞也似的逃走了。
简直比受惊的野马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