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是破车,马是瘦马。
可是,赶车的人却是一位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
是那位被江湖中人称作鸢肩公子的李南溪,掷金山庄的大少爷。
鸢肩公子终于还是来了。
鸢肩公子是将臣的朋友,也是卓不凡的朋友。
只是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究竟会帮谁呢?
原本充满了金戈相交的院子里忽然静了下来。
只剩下那辆破马车这走动时所发出来的那种近乎散架的摇晃声。
每个人都停下手中的兵刃,静静地看着这位鸢肩公子。
看着他把大门打开。
看着他把门槛卸下来。
看着把马车慢慢地赶了进来。
看着他将马拴好。
然后,看着他恭恭敬敬地站在马车边。
那么旧的车,好像只要稍微震动一下就会散了架。
那么瘦的马,仿佛稍微抽那么两鞭子,就会倒下。
他不动,别人也不动。
仿佛是害怕稍微的动静惊散了破车,惊走了瘦马,这位鸢肩公子会向自己索赔似的。
李南溪把马车停靠在了离卓不凡的身旁。
卓不凡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激动,而又深沉。
李南溪则冲着他拱了拱手,道:“卓大哥,你看,小弟的马车实在是走不快,所以,紧赶慢赶,直到现在才赶过来,你不会责怪小弟吧。”
但是,卓不凡却没有点儿要责怪他的意思,更没有一点儿嫌他来得太晚的意思。
尽管在刚一开始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这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
但他能在这个时候现身,卓不凡已经很满足了。
他紧紧地抓着李南溪的手,似乎是早已忘记了浑身的伤痛。
他的泪水在眸子里打着旋儿,拼命地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他抓着李南溪的手,拉着他径直走风一飞的面前,声音甚至有些颤抖,道:“一飞,这位就是我经常给你提到的那位好朋友,江湖人称‘鸢肩公子’,也是掷金山庄的大少爷,李南溪。”
李南溪冲着风一飞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风一飞脸上的表情却波澜不惊。
甚至有些冷漠。
他的脸上一点儿也没有显现出见到名垂江湖的鸢肩公子前来帮忙的激动和兴奋。
他仿佛觉得,这位鸢肩公子根本就不应该来似的。
他这究竟是怎么啦?
风一飞不再去理会李南溪的反应。
他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他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风家高手和前来帮忙的卓不凡的江湖朋友,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神情黯然地道:“卓大哥,你的朋友都死了。”
人家风尘仆仆地前来帮忙,他非但不说一句感激的话,反而一脸的冷冰冰,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那位白公子却没有一点儿要怪罪他的意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风公子果然是义气冲天,李某当真佩服得紧呢。”
风一飞仍然一脸的冷漠,沉声道:“李公子能来,风某当然感激不尽的。只是,这是风家自己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的,否则,两家的仇恨还将继续下去,无休无止,我们和雷家的那些恩恩怨怨终究还是要做一个了结的。现在,就到了该了结的时候。风大哥,你先陪李公子道后堂暂做休息吧,等我和雷家了结完所有的恩怨之后,风某再来跟李公子喝两杯。”
卓不凡看了看他,似已激动至极。
而那些一直在眸子中盘旋着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了,倏然流了下来。
他颤声道:“一飞,你……”
风一飞看了看他,冷冷地道:“卓大哥,李公子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所以,还是请李公子不要再插手我们风家的事了。”
卓不凡哽咽了一下,颤声道:“一飞,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
卓不凡原本想说的话是:“如果我们不让李公子帮忙的话,那么风家,可能真的会被灭门的。”
可是,他懂得风一飞的意思,所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雷庭恩这次是用尽心计,一定要置风一飞于死地,誓将风家赶尽杀绝,而自己邀请来江湖朋友都已经被杀,对方邀请来的那些人也被杀。
正如雷庭恩所说的,就算他风一飞今日不死,这些死者的朋友就会认为他们全都是风家的人所为,一定会来报仇的。
自己背负上杀人的罪名也就够了,反正自己今天也活不了啦,何苦再要连累其他一些不相关的人呢。
更何况,现在风家和自己邀请来的江湖朋友为了他,为了风家都已经死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再活下去。
这些话,风一飞虽然没有说出来。
可作为多年的朋友,卓不凡又怎么会不明白,又怎么会不理解。
但正因为他什么都明白,他才会觉得更应该为他一死。
卓不凡的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是,风一飞似乎心意已决。
他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看着李南溪,道:“今日之事,是风家与雷家的私人恩怨,任何人不得插手,否则,便是风某的敌人。李公子,如果你真的想帮在下的话,那么,就请退在一边。如果风某不幸死于非命,请麻烦帮在下收一下尸,不至于曝露荒野。在下一定感激不尽的。”
卓不凡急忙向前走了几步。
他拱了拱手,仍然坚持着道:“可是,一飞,李公子乃是在下所邀,李公子是我卓不凡的朋友,我的朋友也就是风家的朋友,怎么能算是外人呢?我看还是……”
风一飞忽然冷笑了一下,沉声道:“卓大哥,既然我父亲已经认定你是他的儿子,所以,风家的事也算是你的事,你还是可以和我并肩一战的。但如果你怕死的话,可以先走,我绝对不会怪你。我相信,家父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的,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毕竟,你的身上并没有流着风家的血。卓大哥,你先退下吧。”
卓不凡似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那位一直站在破马车前的李南溪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卓大哥,你的这位朋友真够朋友呀,他的这番话真的很让人感动。我虽然很想帮忙的,可照现在的情形看,今日这个忙,我恐怕真的是帮不上了。”
听他这么一说,卓不凡好像真的有点儿急了。
他以为李南溪完全误会了风一飞的意思。
他赶紧忙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抱拳,道:“李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们风公子的意思其实是……”
李南溪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卓大哥,我知道风公子是什么意思。他是怕我趟进了风家和雷家的这趟混水当中,受到牵连,觉得愧疚而已。其实,为朋友上刀山,下火海又何惧之有,只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很惋惜似的。
卓不凡忙道:“只是什么?”
李南溪看了看车子里的那两个人,苦笑了一下,道:“只是现在在下也是受人所雇,没了自由之身,所以,即使想帮忙,恐怕也是爱莫能助呀。所以,既然风公子这么说,那我只也好借坡下驴了。”
这个时候,众人才把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那辆马车里。
豁然发现,原来马车里还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全都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或者是根本就不想过问眼前的这些闲事,无论谁死谁生都跟他们无关似的。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够请来掷金山庄的大少爷来给他们当车夫?
如果不是来头不小,恐怕就是武功奇高,连李公子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只好给他们当车夫。
而具体的情况究竟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其实,他们早就已经注意到了门口停着的这辆马车。
他们更是注意到了这位满身贵气,却自动给人充当马夫的李南溪公子。
只是大家当时都已经被烧酒馒头和风家大院里发生的热闹给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有深究这些人的来路。
即使注意,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攻击已经发动。
起码雷霆恩是这样认为的。
自从李南溪赶着那辆破马车进入风家大门的时候起,雷庭恩就一直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虽然对李南溪的武功不甚了解,可是,根据将臣的描述,他也有点儿担心。
所以,他一直看着这位鸢肩公子究竟会帮着风家,还是会帮着雷家。
其实,在李南溪刚刚赶着马车进来的时候,雷庭恩还真是吓了一跳。
如果他真的是来帮助风家的话,如果他的武功真如将臣描述的那样神乎其神的话,恐怕还真的有点儿棘手。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鸢肩公子居然是这么一副怕死退却的德行,便认为这个人其实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所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对着卓不凡道:“哼,卓总管,我看你还是别徒费口舌了,人家年纪轻轻的,还不想陪着你一块儿死,你怎么偏要留住人家,非要人家把性命丢在这里呢?人各有志,很多事不能强求的。”
说到这里,他又狠狠地瞪了将臣一眼。
将臣居然把这个虚有其表、贪生怕死的小白脸夸成是江湖中极其厉害的角色,说得多么神乎其神,跟鬼一样厉害,雷霆恩还真把他堪称了此次突袭成败的关键。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名满江湖的鸢肩公子,在现实中居然是一个如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角色,真是个孬种。
将臣居然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假如鸢肩公子帮风家的话,那么雷家简直连一成取胜的机会都没有。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所以,雷庭恩才出言不逊,冷嘲热讽。
但将臣的反应却完全不同。
将臣跟李南溪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
他知道李南溪的秉性,更了解他的武功。
现在,他虽然暂时还摸不透李南溪内心的真实想法,却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角色。
现在,他之所以这么说,也许他和卓不凡之间有什么阴谋。
也许,他真的有什么身不由己的苦衷。
还有就是,坐在车子里面的那两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让名满江湖的鸢肩公子来给他们当车夫。
如果他们只是一个摆设,故意拿来唬人的话,可一向骄傲自负的李南溪的脸上为何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崇敬?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难道……
这两个人是风家的秘密武器?
——难道李南溪故意说出这么一番软弱的话,就是想迷惑雷家,让雷庭恩放松警惕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
李南溪本来就是江湖中让人闻之颤抖的角色,可现在他居然给人家赶车,那这两个人一定比他更让人觉得恐怖。
他们甚至已经从车子里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杀气。
这两个人虽然闭着眼睛,一副很疲惫,懒洋洋的样子,可为什么身上居然会散发着如此沉闷的杀气?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从来就没有见过?
最近,江湖上都有哪些风头更劲的人呢?
大光明城的路仲谋,龙额侯,不死凤凰蓝玉棠,还有一位……
就是那位老婆跟蓝玉棠跑了的……索命青衣。
一想到这四个字,将臣的后脊梁已经开始隐隐地发凉。
然后,他的脑子里立刻搜索着关于索命青衣的一切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