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缥缈,如鬼魅。
在这夜色中听来,让人心生烦闷和恐惧。
长孙无垢和姬冰燕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是谁?”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那珠簪钉进去的大树。
那个声音道:“我好疼,你们的珠簪扎得我好疼,哇,都流血了。”
长孙无垢手中的银丝突然出手,飞了过去。
然后,就见一团影子被卷了出来。
不是鬼,也不是魅,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重重地摔在长孙无垢的脚下。
长孙无垢往旁边一闪。
人影立刻站了起来。
此刻,她才看清楚眼前飞出来的这个人,正是那位在掷金山庄的书生,也是那位在掷金山庄外打劫的书生。
他揉着腰身,叽叽喳喳,之乎者也,呜呼哀哉。
长孙无垢和姬冰燕又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是你?”
蓝玉棠整理了一下衣衫,冲着在场的三个人拱了拱手,道:“小生有礼,这厢有礼。”
长孙无垢道:“有礼个大头鬼,我看你是轻薄又无赖。喂,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想干什么?”
姬四绝看着他,突然阴森森一笑,道:“这位小朋友,刚才你说我们还差些,你看我们还差些什么?”
那书生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还差了个我。”
姬四绝没有说话,仿佛遇到了个神经病。
姬冰燕眼睛瞪得溜圆,道:“你?”
长孙无垢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书生一脸无辜地道:“什么胡说八道,我很认真的。”
说着,他将双手团在一起,揉了揉。
然后,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粘在衣袖上的草叶摘掉。
等收拾好了,这才从腰间拔出一根玉箫,好像是龙额侯送给他的那根,然后,冲着众人一抱拳,道:“你们看,我这样子还过得去?”
长孙无垢看了看他,打了个哈哈,道:“不错不错,真不错。”
但姬冰燕对他的印象却不怎么好。
当初在掷金山庄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坏鬼书生不停地瞄自己,意图不轨。
此刻见他突然现身,立刻瞪着眼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在这里偷听别人的秘密?不想活了吗?”
书生笑道:“小妹子,你不要这么凶嘛,小生胆子一向很小的。”
姬冰燕怒道:“既是如此,还不快滚。”
书生道:“喂,好妹子,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赶我吧。再者说了,你家大人都未发话,你急什么。是吧,这位大侠。”
说着,冲着姬四绝又一抱拳,自我介绍道,“小生蓝玉棠,是个书生,平生一萧一剑走江湖。正所谓书剑恩仇行天下,带上我,不吃亏的。”
然后,又冲着长孙无垢道,“是吧,这位姑娘?”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坏鬼书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要想坏人好事,却一坏一个准。我准了。”
姬冰燕哼了一声。
姬四绝似乎没有反对。
于是,长孙无垢决定和姬家父女,以及一个坏鬼书生,决定去干一件好玩的事。
他们决定去帮姬四绝去对付“姬四绝”。
想想人生真是奇妙。
人生如旅途。
而在长孙无垢的旅途上,更是精彩。
前两天,她才刚刚认识了江湖中风头最劲的索命青衣。
而现在,又结识了二十年前风头最劲的剑客姬四绝。
前几天,她才刚刚决定,要陪着索命青衣去赴大光明城的二十年之约。
而现在,她却又要陪着姬四绝去归云庄,寻找另外一个姬四绝。
唉,怪不得有位武林前辈时常感叹,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
一路之上,那位新加入的坏鬼书生蓝玉棠,总是鬼鬼祟祟、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说,有事儿要问。
长孙无垢看了看他,道:“有什么就赶紧问,别憋出毛病来喽。”
蓝玉棠却指了指姬四绝。
长孙无垢道:“怎么?你有话要问他?”
蓝玉棠道:“听说姬四绝闯荡江湖的时候,最大的雇主是花间派的慕如净叶。后来慕如净叶因为阴谋败露,死于剑三十剑下。而他搜罗来的数十万的金银珠宝便如说落入了姬四绝手中。但是,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位姬大侠,也不像是个大富翁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只是这么一问,并不指望得到答案。
谁知姬四绝却突然冲着他笑了笑,道:“数十万的家产,当然不可能都带在身上,当然是藏到了一个很秘密的地方了。”
蓝玉棠立刻满眼都是金铢银毫的光芒,贪婪地道:“不知姬大侠方不方便说说藏在了什么地方?我不要,只是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见过数十万金银珠宝放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我想见识见识而已。”
姬四绝笑道:“既然小兄弟答应帮我去对付那个人,分你点儿家产也是应当的。”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归云庄的门前。
这让蓝玉棠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藏宝的地方应该在那种深山老林的偏僻之地,这样才有神秘感嘛,话本小说上也是这样记载的。
谁知姬四绝居然带着自己来到了归云庄。
谁不知道归云庄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最繁华的青楼,能藏得住什么宝藏?
也不知道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姬四绝看了看蓝玉棠脸上的诧异之色,笑了笑,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宝藏通常都是在那种冷僻秘密之地,谁知我却将你们带到这青楼里,心里一定很奇怪,是不是?”
蓝玉棠几乎是和长孙无垢异口同声地道:“不错”
姬四绝道:“这里现在是归云庄。但二十年前却不是。那个时候,我偷偷地将搜罗来的金银珠宝都藏在了这里,还没来得及取出来呢,就被人在上面盖了这么一座庄园。反正我也不急着用钱,所以就没动。”
蓝玉棠道:“而现在你非常缺钱,所以一定要取出来了是不是?而且,你还记得你当年藏宝的具体位置,对不对?”
姬四绝道:“不错,藏宝的地点,就在如今归云庄的后院。所以说,我不带你们来这里,还能去哪?”
归云庄的后院,虽然不甚广阔,但林木草深,花木繁盛。
虽然已经是深秋季节,院里依然葱茏一片。
姬四绝父女本来想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却被长孙无垢给制止了。
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光明正大地逛青楼,算是个怎么回事?
姬四绝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
他看着长孙无垢,似乎在等着她拿主意。
长孙无垢手指向上戳了戳,“上房。”
蓝玉棠吓了一跳,道:“上房?”
长孙无垢笑道:“作为索命青衣的好朋友,你别说你不会武功,上不了房?”
听到“索命青衣”四个字,蓝玉棠像是见了鬼似的,赶紧躲在了姬四绝后面。
长孙无垢道:“江湖传言你翘了他的未婚妻,看你这副鬼样子,不知道真假。”
说着,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纵上了房顶。
姬家父女也跟着跳了上去。
他们几个人四周看了看,便朝着其中最高的一处阁楼走过去。
那座阁楼的里面黑咕隆咚,应该没有人。
长孙无垢撒开蓝玉棠,慢慢地伏行过去,抬手推开窗户,见里面是一间储存杂物的小楼。
她冲着身后的三人勾了勾手,径自进去。
等眼睛适应了房间内的黑暗之后,又起身,隔着窗户向外瞧了一眼,不由地怔住了。
如此深夜,只见前院里灯火辉煌,莺歌燕舞,热闹非常。
而这后院里,却是一片清冷。
房前屋后,完全是两个天地。
院子的中央,临水亭子里,还亮着光。
几支粗如儿臂的蜡烛,将院子里的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在那亭子中央的楠木八仙桌旁,正坐着一个人在下棋。
旁边则有个中年人在一旁观战。
长孙无垢认得这个中年人,便是在一品居里杀了庖刀鱼鲤的杜心五。
吃饱了饭杀了人的杜心五,现在跑到青楼里,不去找姑娘,却去看个老头子下棋,又是什么情况?
至于说那个下棋的老先生……
长孙无垢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居然是……姬四绝。
哦,不,准确地说,亭子里的那位姬四绝,比身边的这位姬四绝,年龄方面好像大了一点儿,白发花白了一些,皱纹深了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想问问,却发现眼前的这位姬四绝的脸色已经变了。
哦,不,是一切都变了。
他的整个人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充满了杀气,和怨恨。
难道这两个人是……兄弟?
反目了的……孪生兄弟?
姬冰燕也是一脸愤恨。
唯有那坏鬼书生蓝玉棠,好像还没有发现其中的诡异。
他居然还在啧啧称奇,道:“真是奇了怪了,大半夜的不去前面找个漂亮的姑娘倚香偎翠,却在这后院冷冷清清地下棋,真是搞不明白。如果他要在这里下一夜棋的话,那咱们取宝藏的大计岂不是要功败垂成了吗?”
姬四绝冷冷地道:“既然我已经找到了他,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姬冰燕道:“你说,他现在知道我们找上门来了,会不会逃跑?”
姬四绝恨恨地道:“他跑不了的!”
蓝玉棠这个时候好像才回过味儿来。
他看了看院子里的姬四绝,又看了看眼前的姬四绝,讶然道:“你……你们……”
长孙无垢将他一把推开,不耐烦地道:“坏鬼书生,别在这碍事了,一边玩去。”
然后,看着姬四绝道,“我们不如找个暖和一点儿的地方,视野也开阔的地方,舒舒服服地监视着你的‘宝藏’成吗?你们看,那个房间好像很不错,位置最高,装饰得也奢华气派,说不定是某个红阿姑的闺房,现在她在前面接客,这里面不就空下来了吗。哈,如果运气好的话,里面说不定已经备好了酒菜呢。即使有人在里面,凭着你姬大侠的侠名,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考虑夺取宝藏和对付你仇家的策略,也是没有问题的。正如你们所说,既然已经找到了他,就绝对不会再让他跑了的。”
说着,抢先一步,纵身跃了出去,朝着那座小楼潜伏过去。
到了近前,她伸手一推,发现窗子竟没有关紧。
她立刻推开窗子,飘身掠了进去。
姬四绝和姬冰燕好像也没有拒绝这个提议,跟在她的后面,也飘身掠入。
唯有蓝玉棠,战战兢兢,沿着屋檐,走过去。
屋子里没有灯光,四面窗户又都是关着的,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长孙无垢听到蓝玉棠叶跟着爬了进来,便低声呵斥道:“坏鬼书生,不要趁着黑灯瞎火的,起什么坏心思呀。”
蓝玉棠苦笑了一下,“放心吧。”
长孙无垢道:“连朋友的未婚妻都敢翘,我可放不了心。”
说着,只见蓝玉棠突然将手伸进了怀里。
长孙无垢吓了一跳,道:“你要干什么?”
蓝玉棠从怀里摸出个火摺子,晃了晃,燃起,笑道:“姑娘将小生想得太不堪了,小生饱读圣贤书,怎会做出那等龌龊之事。?”
长孙无垢道:“因为你有前科。”
蓝玉棠哑口无言,差点儿被噎死。
姬四绝和姬冰燕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抑或说,陷入了尴尬。
长孙无垢先是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慢慢睁开,让眼睛逐渐适应室内的光线。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她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突然发现,屋子里居然有一双眼睛正在瞧着他们。
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眨都不眨一眨,翻着幽幽的光。
长孙无垢不由地失声“呀”了一下,连连后退几步,靠着墙壁,道:“是谁?”
蓝玉棠被她的这一惊一乍给吓了一跳,惊得更是差点儿连火摺子都拿不稳了,落在地上。
他之所以如此害怕,更重要是,他也发现了那双眼睛。
因为他发现,在这间精雅而干净的屋子里,有张很大很大的床。
床前有个很大很大的桌子。
桌子前坐着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姑娘。
姬四绝也发现了这个姑娘,一个信步窜过去,以掌为刀,横在她的脖颈:“你是什么人?”
这个姑娘,蓝玉棠是认识的。
她就是这归云庄的主人,尚天香。
此刻,尚天香的脸红红的,满身酒气。
——应该是喝多了。
此刻,她一手提着水壶,正往里嘴里倒着凉茶。
白天的时候,她因为受了杀阡的一顿奚落,心情不好,便喝了点儿酒,然后又睡了会儿觉。
睡醒的时候,觉得有些口渴,便摸黑起床,打算倒杯水喝。
谁知,她刚把壶提起来,打算直接往嘴里灌,就见窗户被推开,几个人影窜进来。
然后,火折子就亮了。
蓝玉棠有些尴尬,冲着正在喝水的尚天香摆了摆手,“尚老板你好。”
然后,又大叫起来,“流了流了流了……”
尚天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茶壶放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和倒进脖颈里的水渍,反问了一句,“你们又是什么人?”
然后,看着蓝玉棠,道,“你来干什么?”
蓝玉棠一时哑口无言,只好讪讪地蹲下身,将火折子捡起来。
然后,走到桌前,点亮上面的蜡烛。
——反正撞见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