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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凄厉的、悲鸣的尖叫声。
但这个女人的尖叫声，却不是那个中年妇女发出，而是她的疯女儿。
因为就在这对中年夫妇的四柄断刀快要刺进风一飞胸膛的时候，那个在一旁发射暗器要暗算风一飞的疯癫女子，却突然翻身抢攻。
她像只被拽过来的风筝般，跃到风一飞的面前，替他挡下了这急刺而来的四柄断刀。
刀虽然已经断掉，可是，凌厉的锋芒却一点儿未减，又快，又猛，又狠。
而且，上面还涂满了剧毒。
那疯癫女子中了四刀之后，立刻如一滩烂泥般的瘫了下去，瘫倒在风一飞的脚下。
慢慢的，慢慢的……
她的脸色先是变得煞白，如透霜的窗纸一般，然后，又慢慢地变绿色，最后，才变成死一般的黑色。
所有的人都被这眼前的突然变故给惊住了。
他们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似的。
——这对中年夫妇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女儿。
——或者说，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为什么要救风一飞。
那对中年夫妇更是惊呆得厉害。
他们的动作仿佛突然间就僵在了那里。
他们看着女儿，看着脸色已经完全变黑的女儿，傻了一般。
此刻，那疯癫的女子眼里已经没有了当初中刀时的痛楚，而是忽然闪现出一丝淡淡的光来，犹如黎明前东方的朝霞，那么得清晰，那么得美丽，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痴呆的模样。
她那皴黑粗糙的脸上甚至还显现出美丽而平静的表情。
她看了看愣愣的风一飞。
目光又慢慢移到目瞪口呆，几乎已经完全崩溃的双亲身上。
她用力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抓着什么。
中年夫妇立刻将手伸过来，将她紧紧抓住。
疯女子紧紧地拉着他们的手，断断续续地道：“爹，娘，女儿不孝，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这次，她没有再把爹和娘的位置弄错。
她的眼睛里甚至还闪现着聪慧的光芒。
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或者说，她原本就是清醒的。
中年夫妇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
他们虽然想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可最后还是没有忍住。
他们流着泪，怎么也止不住：“乖女儿，我的宝贝女儿红艳艳，你不会死的，有爹娘在，你不会死的。娘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过一会儿，娘还要带你去买花衣裳呢。”
红艳艳凄然一笑，道：“爹，娘，女儿没有听你们的话，无法向风公子下杀手，你们不会怪女儿吧。”
中年妇女将脸紧紧地贴在红艳艳那已经完全变黑的脸上，泣不成声，道：“乖女儿，你怎么这么傻呢？”
红艳艳轻声道：“爹，娘，请恕女儿不孝吧，因为女儿已经答应了一个人，绝对不对风公子下杀手的。”
一提起那个人，红艳艳的眼里立刻显现出一丝温柔的光。
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生动盎然起来。
她的眼前，立刻显现出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
她仿佛看见那个人正在对着她微微笑着，对她说，“红艳艳，你真漂亮，你是世间最漂亮的女子，我要娶你为妻，就像风公子那样穿上大红的喜服，娶你过门。”
红艳艳握着双亲的手，脸上呈现出幸福的笑，道：“爹，娘，请你们也原谅那个人吧。他是个好人，除了爹娘之外，他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了。他不嫌弃我傻，也不嫌弃我丑，他还说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会来找我的。他还说他会娶我。”
说着，有些哀伤，有些凄然，有些悲怆，道，“可是，他却是保护风公子的，而爹和娘却是要杀风公子的。我既然不能帮着爹和娘杀了风公子，我也不能背叛和他约下的誓言，所以，我只能这么做，请爹和娘恕女儿不孝，女儿恐怕要先走一步了。请不要悲伤，因为女儿是幸福的。”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风一飞，似乎是在努力地提起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风公子，请你告诉卓大哥，我没有失约。可是，我也无法阻止爹和娘杀风公子。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我和卓大哥只有下辈子再做夫妻了。”
话刚说完，她的双眼已经慢慢地闭上。
而泪水，也终于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那应该是幸福的眼泪吧。
她本来是和她的父母一起来刺杀一飞的，可是，她却又偏偏和卓不凡有约在先，根本就不忍心对风一飞下毒手。
她既不能背叛父母，也不能背叛卓不凡之间的约定，所以，在父母和卓不凡之间，她只有选择死。
因为对她来说，死亡才是她唯一能够解脱的方式。
而这个解脱的方式，也太过于残忍了一些。
风一飞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自私。
为了他，一对父母失去了女儿，而卓不凡也失去了他最爱的人。
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就不能和平地相处？
人本来都是同类的，可同类之间为什么非要拼得你死我活的？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爱人和朋友非要经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他看着天，似乎是在责问自己。
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嘴角已经有微微的血丝沁了下来。
他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他也恨自己的无能。
他忽然扔掉手中的喜服，从地上拣起一把刀，冲着那个冲上来还要冲着他下毒手的雷家高手狠狠地砍去。
他几乎是发疯了一般，只是挥刀：杀，杀，杀……
他本来是痛恨杀人的，可是现在，他却又要非杀不可？
卓不凡一直都被雷家的几位高手死死纠缠着，根本就无法脱身。
可是，这边的情形，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自从这一家三口刚刚进入风家的时候，卓不凡就已经看清楚了易过容的红艳艳。
刚才看到红艳艳之所以失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他并不想当面点破她。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早就已经被雷家所收买。
他只是在一次约会中，无意中跟红艳艳说起过，雷家可能会趁着风一飞大喜的日子对风家进行突袭的事情。
那一次，他很伤感。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伤感的人。
可是，那一次在红艳艳的面前，他却无限的伤感。
因为红艳艳是他的爱人。
那个时候，他忽然望着那些从天空中匆匆而过的飞鸟，无限惆怅地道：“也许，我的生命就快要到尽头了，因为过几天就是风一飞的新婚之日，风一飞是我最好的朋友，风四叔已经将风家的一切都托付给我了，所以，我一定要拼命保护风一飞的安全。即使是死也不会退缩半步的，如果这次可以侥幸不死的话，我一定回来娶你为妻。”
可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经答应雷家，将在风一飞大喜的日子里，前去刺杀。
其实，她的父母也并不是那种把金钱看得很重的人。
他们之所以要答应雷家，帮助去刺杀风一飞，也并不是因为雷家出的价钱很高。
而是因为雷家的先人曾经对他们家有过大恩。
他们的先祖曾经答应过雷家，要为他们做一件事情。
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雷家要他们做的事情，居然是在风一飞的新婚之日，前去刺杀风一飞。
而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和卓不凡之间的关系。
而她又知道，卓不凡一定会拼死保护风一飞的安全的。
所以，她很矛盾，她也很痛苦。
如果她帮助父母刺杀风一飞的话，那么，卓不凡一定会殉命。
可是，如果他要帮着卓不凡的话，那么，她的父母就会送命。
所以，她只有选择死。
在父母和爱人之间，既然无法选择，那么，她也只能选择死。
因为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看到红艳艳在自己面前慢慢地倒下去，闭上了眼睛，卓不凡也像是发疯了一般，奋起直追，几个回合，连杀雷家高手数人。
他自己竟像是拼命了一般。
他冲出重围，跳到红艳艳的身边，将红艳艳一把抱到怀里，把她的手紧紧地贴到脸上。
红艳艳刚闭上的眼睛又慢慢地睁开了。
她看见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居然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卓不凡，那原本已经黯淡的眼睛里立刻又发出了亮光。
就像是完全恢复了健康一般。
那完全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了。
她断断续续地道：“卓大哥……我……我……我对不起你，我们家……曾经欠过雷家的大恩，所以，我爹娘必须……前来刺杀风公子，可是，我却又偏偏……无法阻止他们，卓大哥，我好生……对你不起，你恼我吗？”
卓不凡拿起她的手，猛击自己的脑袋，大声道：“红艳艳，我不恼你，我真的不恼你，我只是恼我自己，我真的很恨我自己呀，我居然连你这么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了，你说，我还有什么用？”
红艳艳的左手动了动，似乎是想阻止他这么折磨自己一般。
但是，她的全身却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刚刚抬起的手又耷拉下去。
她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道：“卓大哥，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不再要损伤自己……好吗？你要好好地活着，为了……你自己，为了风公子，也为了……我好好活着……好吗？只要以后……你常常到我坟上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卓不凡拿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似乎是永远也亲不够似的。
他的眼泪也忍不住刷刷地往下流，似乎是怎么也流不完。
他喃喃地道：“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难道你忘了吗，我曾经答应过你，等风公子新婚之后，我就要带你到相思河畔，采莲捕鱼，织网种田的，难道你忘了吗？”
红艳艳苦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地道：“卓大哥，我……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也知道，我……一定不会好起的，可是……我仍然要谢谢你的，因为生活里突然有了你的……有了……你的感情，所以，我即使……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也一直……坚持着让活了下来，可是……可是……这已经够了，我……这辈子能够……拥有你的爱，就……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请你……不要怪我爹娘，他们之所以……要来刺杀风公子，其实，也是……有苦衷的，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别怪他们。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那么，我们就下……辈子再做夫妻，再到……相思河畔去采莲捕鱼，织网种田好了……”
说完，她便永远停止了呼吸。
卓不凡紧紧地握着她那逐渐冰冷的手，紧紧的，紧紧的……
眼睛炽热得可怕，几乎都能溢出火来。
而此刻，那对中年夫妇也像是忽然老了许多似的。
他们那原本光滑细腻的额头上，忽然皱纹堆垒，甚至连双鬓边也开始有华发生。
他们一言不发，只是那么愣愣地看着倒在卓不凡怀里的红艳艳。
疯了，傻了，他们失魂落魄的神情，就像是风中的残烛，霜冬里的残叶。
而在他们的周围，风家的人仍然在和雷家的人厮杀着。
满地都是断掉的手臂，断掉的腿，血流成河。
可是，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们甚至什么都听不到了，眼睛里只能看见已经闭上眼睛的女儿。
这两个人，虽然是前来刺杀风一飞的，可是此刻，风一飞的眼中却连一点儿要恨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他甚至觉得，这两个人是那么得可怜，那么得身不由己。
然后，他又看了看倒在自己怀中的莽汉。
此刻，他虽然已经被止住了血，却仍然昏迷着。
风一飞忽然想，人在江湖，为什么非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卓不凡抱着红艳艳的尸体，仿佛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周围还在战斗。
他们似乎忘记了，风家已经遍布雷家的高手，时时刻刻都想要他们的命。
可是，他们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他们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对他们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要经受这生离死别。
他们此刻已经不是在战斗，而是在等死。
等死的人意志已经完全薄弱了。
空气似乎已经凝滞，却飘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然后，就见那个躺在风一飞怀中受了重伤的莽汉却又突然出手。
一柄碧森森的短刀飞快而迅速地插进了风一飞的胸口。
好快的身手！
好快的刀！
好卑鄙的手段！
风一飞立刻惨叫一声，然后，只是来回晃了几下，便已经倒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卓不凡此刻即使想上前救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终于还是失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