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采花的勾当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但蓝玉棠还不能解释。
这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能解释的,所以唯有牙齿打落咽肚里。
他甚至还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对枭霸道:“太可恨了,太无耻了,太气人了,这种事情,我掷金山庄绝对不能不管不问,枭帮主如需帮忙,尽管开口就是。”
然后,装模作样地道,“敢问枭帮主,你所说的那个采花贼蓝玉棠,是不是一个年龄二十岁上下,喜欢穿着白色的衣服,长得还挺俊俏的年轻后生。”
他将鸢肩公子的相貌给描述了一遍。
——既然你索命青衣不仁,就别怪我蓝玉棠不义。现在你雇了那个小白脸当车夫,那我也给你找点儿麻烦。
——他本来想将索命青衣的相貌描述一遍的,但觉得他禁欲系的冷酷面容,实在不像是从事采花勾当的主儿,便转嫁给了他顾来的那个年轻车夫。
——反正怎么着也得给你们找点儿麻烦。
听到这话,枭霸的神色一震,大声道:“不错不错,正是此人,李公子可是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其实,他也没见过那位偷走了他的小妾的“蓝玉棠”的模样,只是觉得采花贼就应该是这个年轻英俊的小白脸模样。
蓝玉棠不说话,只是将枭霸牵着的那匹高头大马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枭帮主的马好神骏呀,莫非是来自西域大宛的汗血宝马?骑起来肯定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呀,赶明儿我跟我那个老子说说,让他也给我买一匹骑着玩玩。”
说着,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估计我们家的老头子是不会给我买的,想必你也知道的,当老板的人都是比较抠的。”
听到这话,枭霸微微一怔。
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似的,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叠的银票,道:“李公子,这是在下的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喝点儿茶。”
蓝玉棠嘻嘻笑着,道:“哎呀,枭帮主,你这是何意?”
枭霸道:“只因在下正急着追赶那该死的采花贼,实在离不了这匹快马。等我将蓝玉棠那个采花的败类畜生抓住了,碎尸万段之后,定当前往掷金山庄拜访,亲自将这匹宝马奉上。”
蓝玉棠暗忖道:“吆喝,你这是骂我呢?好呀,既然骂了我,那我就弄点儿你的钱花花吧,就当是精神补偿了。”
这样想着,他故意道:“这……哎呀,枭帮主,你看你客气啥?在下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这……多不好意思呀。”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手却已将将那叠银票接了过来,塞进了口袋里。
然后,冲着前往大光明城的方向一指,道:“蓝玉棠那个采花贼,就是朝着那个方向逃跑的。他们是今天早上天还未亮的时候出发的。为了隐藏身份,他化妆成了一个车夫,赶着辆破车,车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和一个大姑娘。”
——完全是索命青衣、长孙无垢和鸢肩公子的外貌。
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道,“枭帮主,要追可得赶紧去追呀,再晚了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走到其他路上了。”
——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是,再晚了的话,我的身份就暴露了。
枭霸冲着他一抱拳,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道:“多谢李公子厚意,稍后枭某定当登门厚谢。”
说着,冲着手下人一挥手,翻身上马。
唏律律一阵马嘶声响起,众人又如一阵疾风般地,朝着通往大光明城的方向追了上去。
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蓝玉棠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银票,心满意足。
——虽然当了一回李洛厌的便宜儿子,但收获可真不小呀。
——这些可都是用来征服红柳的本钱,过瘾,真是过瘾呐。
他这样想着,又见十余匹快马疾驰而来。
——又是哪里来的肥羊?
一个是宰,两个也是宰,趁着还没被人发现,能宰几个是几个。
更何况,李洛厌的便宜儿子都已经当过了,那就当个彻底的吧。
想到这里,蓝玉棠干脆也不再掩饰,拿出纨绔子弟的架势,径直站到当街的中央,静等肥羊上钩。
而这正在疾驰而来的十余骑,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们形态各异,穿着打扮都不如刚刚枭霸那帮人充满暴发户的气质,甚至还有几分寒酸。
蓝玉棠暗叫了一声,“原来是一帮穷鬼。”
但他面上依然表现出热情可亲的样子,冲着当先一匹马上的骑士朗声道:“敢问前面这位面目和蔼可亲的老者,可是人称染坊大王的伍俊如大老板呀。”
——既然刚刚盐帮的枭霸已经过去了,那么,这群同样形色匆匆、满身杀气的家伙,弄不好就是谣传中的另外一个苦主——染坊大王大伍俊如了吧。
江湖不是都在谣传,伍俊如的独生女儿伍心梅被自己给侮辱了嘛。
所以,他就故意叫出了“伍俊如”的名字,并且恶狠狠地想,既然自己已经背上了采花贼的恶名声,那就要想方设法从这些带给自己恶名的“苦主们”身上榨出点儿油水,来补偿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嘛。
听到蓝玉棠的问候,那马上领先的一名骑士立刻一勒马缰绳,站定了,怔怔地看着蓝玉棠道:“阁下是?”
蓝玉棠又是一抱拳,像是戏文里演得那样,故作惊讶地道:“哎呀呀,前辈果然是染坊大王伍俊如伍大老板,失敬失敬。敢问伍老板不在家里纳福享清闲,怎么跑到我这小小的掷金山庄来了。”
伍俊如听他如此说,又联系起他这副纨绔的派头,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暗忖道:“难道这人便是掷金山庄的人?年纪轻轻,应该是李洛厌的子侄辈儿。掷金山庄富甲天下,交友甚广,说不定知道那采花淫贼的下落,不如跟他打听打听。”
想到这里,便赶紧下马,冲着他抱拳还礼,道:“阁下可是李洛厌李大老板家的公子?”
蓝玉棠只是呵呵笑着,也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打量着伍俊如这一行人,道:“难道伍老板手痒了,想来掷金山庄玩几手。那您稍等,我回去好好安排一下,给伍前辈专门腾出一个包厢。最近掷金山庄生意火爆,所有的包厢都得提前预定,要不然有钱也没处玩儿去。”
说着,指了指自己,道:“在下可是伍氏布行的忠实拥趸,这浑身的行头,由里到外,可都是伍前辈家的字号里买来的,后生小子自当行地主之谊,为伍前辈行个方便才是。”
伍俊如连忙摆手道:“不用麻烦李公子了,老夫只是……”
说着,叹了口气。
蓝玉棠道:“伍前辈这是如何了?”
伍俊如道:“老夫是个天生的苦命呀。年轻时行走江湖半生,一事无成,只好回家继承家族的染坊生意。幸得江湖朋友们的捧场和几个忠实仆人的打点,这染坊生意越做越大。老夫年近半百,才得一小女,从小便对染坊之道颇感兴趣。我只有这一女,心想这家族生意迟早要交付于她,便亲自教导于她。过了几年,倒也帮我将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我这把老骨头便偷了个懒,慢慢地将手中的染坊和布坊的生意都移交给了她,本想着过个两年再为她招个能干的夫婿帮衬着打理家业,我便可颐养千年。谁知道……前两天,小女带着丫鬟仆妇和管家去外地收一笔欠账,谁知半路上,却遇到了姓蓝的那个采花贼,打跑了仆妇丫鬟,将小女给掠走了,现在生死不知,恐怕已经……”
他先是叹气,随即是哭,接着便是发狠,道,“老夫虽然已经金盆洗手多年,但江湖人的血性还仍有七分。老夫即使搭上小女的名声和性命不要,也要找到那个姓蓝的小贼,将他碎尸万段。”
蓝玉棠被他说得脊背猛然一凉,也不敢再从他身上揩油了,只是附和地骂了几句:“可恨,真是可恨。”
然后,便将鸢肩公子的形容相貌又说了一遍。
随即,一指大光明城的方向,道:“在下今天早上见那个姓蓝的小子往那边走了,各位赶紧去追吧。追上了替我也砍几刀,那个小子真他妈的不是个人!有句话是怎么形容来着,对,罄竹难书!”
伍俊如对这位“李公子”顿生好感,冲着他一抱拳,道:“多谢李公子指点,我等就此别过,日后定当登门拜谢。”
说着,一掠上马,纵骑而去。
蓝玉棠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一路顺风哎。”
然后只觉得后脊背发凉,这他妈都什么世道呀,这谣造的,连我简直都恨不得揍自己两个耳刮子。
这样想着,双手负在身后,仰面看了看天,喃喃地道,“这天差不多快黑了,我得赶紧去销金窟。这个时候,那位红柳姑娘估计该出来接客了吧。”
销金窟坐落在掷金山庄的东南方,放眼望去,只见千檐百宇,气象恢宏。
高大的门户终年开着,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屋檐瓦廊镶金描银,不愧销金之名。
此刻,虽然才刚刚黄昏,但销金窟的前厅里,却早已高朋满座,丝竹管乐之声不绝。
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的腻香。
有人在拥红偎翠,有人则在饮茶等待。
蓝玉棠像是个初进大观园的乡下野小子般,在接待大厅里左看看又看看,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然后,选了张人还不算太多的桌子坐了下来,等着龟奴老鸨过来安排。
这张桌子的上首,坐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此人身穿一身布袍,浆洗得干干净净,脸上相貌堂堂,神情淡然,此刻挺胸而坐,双手垂放在桌面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儒雅之意。
蓝玉棠暗忖道:“这位大概是乡下某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吧,念多了孔老夫子的‘食色性也’,所以东家刚刚发了月钱,便偷空跑来这销金窟里寻欢作乐。瞧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气死孔夫子,气活孟夫子,斯文扫地。”
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却冲着他露出了嘴善意的笑。
蓝玉棠本想打个招呼,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暗忖算了算了,这种人最要面子,你要是揭破了他找姑娘的私事儿,不跟你急才怪呢。
陪他坐在一起的,则是个精瘦的汉子。
这人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真瘦呀。
——拆吧拆吧拆不出十斤肉来,要么是营养不良,要么就是房事过度。
蓝玉棠暗自猜测着这精瘦汉子的来路,一边提起放在桌子中央的茶壶,斟了一杯,打算润润喉咙,却见那中年人突然冲着他一瞪眼,吹须瞪眼道:“没看到这里已经有人了吗,就坐下来?”
蓝玉棠暗骂一声,“真倒霉,果然文人相轻,读书的没好人。刚刚在赌场遇到个假正经,没想到现在这位比刚才那个假得更狠。”
蓝玉棠忍气吞声地将杯子往桌子上一顿,茶水跟喷泉似的,飞起老高,道:“不好意思,没看到没看到。”
然后,在那中年人和精瘦汉子的怒目中起身,转到了另外一张桌子旁。
这张桌前,正坐着个翩翩的华贵公子。
他仿佛已经料到了蓝玉棠的意图,还未等他坐下来,便冷哼道:“这里也已经有人了。”
蓝玉棠差点儿要撸袖子打人了。
但这种场景他似乎见得多了,眼珠子转了几转,突然笑道:“得罪了,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在等着红柳姑娘出来?”
这华贵公子看都未看他,冷哼道:“来这里的人,谁不是冲着红柳姑娘来的。”
话音刚落,周边的几个人纷纷附和道:“是呀是呀,红柳姑娘国色天香,冷若冰霜,我等了足足三天呐,还未等到一亲芳泽。”
另外一个人道:“我都已经等了五天了。据说那位姑奶奶人虽然长得漂亮,但脾气更是大得惊人,根本就急不得。我们求爷爷告奶奶跟这里的老鸨子说要见她一面,谁知那老鸨子居然说等着见她面的人太多了,要我们在这里排队等着叫号。他妈的这是什么天理,又是什么王法,那我们当什么了。但没办法呀,谁让她是个稀罕货呢,所以,我忍痛花了整整一百个银毫,才拿到第八十九号。”
第三个人道:“老兄你就知足吧,我花了二百八十个银毫,才拿到九十七号,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呀。”
蓝玉棠冲着那华贵公子道:“这位公子,敢问你是多少号呀?”
那华贵公子道:“多事。”
蓝玉棠嘻嘻笑道:“不瞒你说,我与那红柳姑娘,倒是有些私人交情。如果这个时候你肯请我坐下,喝两杯,然后再拍拍我的马屁的话,看在大家都是读书人的份儿上,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那华贵公子连哼都懒得哼了,把头一转,径自喝酒打发时间,不再理他。
蓝玉棠一时怔住那里,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搭茬儿。
但仔细又一想,我跟这货在这纠缠个什么劲儿呀,便在大厅里到处溜达着,一边观察周边的情形,一边偷听众人的对话。
最先吸引他的偷听兴趣的,还是刚刚那个中年书生和精瘦汉子。
只听得他们两个正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杨兄,在下对红柳姑娘慕名已久,不知她究竟什么来历?”这是那个中年书生在问。
姓杨的精瘦汉子道:“有人说,她是前朝某位王爷的私生女,也有人说,她是某个武林世家的后代,后来因为家道中落,想用手里的余钱在掷金山庄搏一把,谁知运气不佳,不仅将最后的家底儿输个精光,还被迫卖身这销金窟,以肉偿债。”
蓝玉棠想起了红柳在掷金山庄里豪赌的情形,不禁点了点头,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他本想继续听一听那精瘦汉子对红柳身份的深入分析,谁知他却嘿嘿笑了起来,道:“她具体是个什么身份谁知道呢,也可能是她为了自抬身价,故意编了个凄惨而又神秘的背景忽悠我们的吧。咱们这些男人呀,一听到自己胯下的女人,居然跟某个王爷或者某个武林世家有着牵绊不清的关系,不都会觉得脸上很有光嘛。”
然后,又换了副热情的口气,道,“段夫子这次由帝都而来,一定要让杨某尽一下地主之谊,一亲红柳姑娘的芳泽。”
段夫子冲着他拱了拱手,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笑,道:“那如此,就多谢杨兄弟了,等我回到帝都,一定为贤弟在郭大人面前多美言几句,那御前侍卫的缺儿,一定给你留着。”
蓝玉棠暗忖道:“这个家伙,原来是个朝廷的大官,微服私访不去为老百姓排忧解难,却跑这里找姑娘来了,看我不好好地教训你。”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得那被称作“段夫子”的中年男人道,“不知这位红柳姑娘的身价多少。”
一提到这个话题,那姓杨的精瘦汉子就一脸得意,道:“无价。”
段夫子好似没有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道:“无价?”
姓杨的精瘦汉子道:“也可以说,不闻一名。”
段夫子好像更加迷糊了。
姓杨的精瘦汉子道:“无价的意思是说,这位红柳很挑,非常挑。如果是她不喜欢的客人,就是将全天下的钱财都堆到她面前,也休想她看你一样。如果客人对她的脾气的话,她一文钱也不收你的,就欢天喜地地陪你上床。”
蓝玉棠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一大叠银票,暗戳戳地想,不知道我有没有希望。
一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心里就不由地打晃。
而那段夫子却有些自作多情地摸了摸胡子,清咳了几声,道:“只是不知这位红柳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那姓杨的精瘦汉子冲着他一竖大拇指,道:“当然是段夫子您这样的了,温文尔雅,多才多金,从八岁到八十岁,什么样的女人还不都拜倒在您的靴子下。”
段夫子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道:“过奖,过奖了。”
然后,看了看周边的人,意味深长地道:“看来今日这里的江湖朋友们,恐怕又要白等一场了。”
就在他牛逼吹得轰天响的时候,蓝玉棠发现那华贵公子冷哼了一下。
那精瘦的汉子指着他怒斥道:“喂,华武贵,你什么意思?”
那叫做华武贵的华贵公子继续冷哼。
那精瘦汉子撸了撸袖子,道:“他妈的装什么蒜呀,今天我杨路蟾要是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是无敌金枪客。”
华武贵继续冷哼。
段夫子则拉住了杨路蟾道:“杨兄弟算了算了。”
就在他们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时候,蓝玉棠发现,现场突然乱了起来。
大家纷纷道:“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