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额侯将右手的玉箫打了个旋儿。
箫的一端的铃铛叮当作响。
他像是也在欣赏着自己这双完美无暇的手。
等到欣赏够了,才慢慢地抬起头,淡淡地道:“可是,我更相信事实。”
李洛厌虽然很想转移注意力,却又忍不住盯着他的那双手看。
然后,他又仿佛觉得,盯着一个男人的手这样死相地看,有点儿怪怪的,便自顾尴尬地笑了笑,道:“哦,那么,你所说的事实是什么?”
龙额侯将那只拿着白玉箫的手朝着姬四绝猛然一指,朗声道:“天底下只有一个姬四绝,而这个姬四绝此刻就在我们面前。”
他虽然说面前的这个姬四绝才是货真价实的姬四绝,可姬四绝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感到荣幸的表情。
他甚至还显现出一副很冷漠的样子。
他看了看龙额侯那双完美无暇的手,又看了看他挂在腰间的那柄刀,冷冷地道:“我虽然在江湖中经常听到龙额侯的威名,却和你并不熟,你又凭什么断定我就是真正的姬四绝?”
龙额侯却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的冷漠,脸上仍然露出很好看的笑容,道:“我们虽然不认识,可我却知道,姬四绝是江湖中少有的剑客。”
听到这话,姬四绝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仿佛是不愿人再提起这些似的。
他苦笑了一下,道:“可我这个江湖中少有的剑客,却在二十年前,败给了剑三十。”
龙额侯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你虽然败了,却没有一个人否认,姬四绝是一个用剑的高手,甚至连剑三十都没有否认过。你之所以败给他,并不是因为你的剑法不如他,而是因为,剑三十本就是江湖中的一个传说,绝对没有人可以超越这个传说,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二十年前,白衣李洛阳虽然打败了剑三十,可在大家心目中,剑三十仍然还是‘天下名剑共主’,没有人可以代替,白衣不能,索命青衣也不能。”
李洛厌的脸色突然变了变,仿佛是被触痛了心事似的。
他看了看龙额侯,又看了看姬四绝,沉声道:“所以,我那位骄傲而又自负的二弟,虽然在二十年前打败了剑三十,却一点儿也不高兴。他总觉得,他之所以能够打败剑三十,是因为那个时候剑三十刚刚和大光明城决斗完,体力损耗了一大半,让自己拣了便宜。他认为那场决斗在那种情况下进行,并不公平,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可是,等到他认为剑三十已经恢复元气而找他再次决斗的时候,却没想到,剑三十已经葬剑于重渡沟滴翠河,不再过问江湖事。所以呢,我那位兄弟常常觉得愧疚,以致于终于离家出走,不见踪影,所以,在他的心目中,剑三十仍然是不败的。”
姬四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龙额侯,脸上仍然冷冷的。
许久,他才哼了一下,道:“你们是在安慰我?”
龙额侯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在欣赏一副淡淡的墨水画,笑道:“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
姬四绝也在看他的手。
然后,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柄轻轻的、薄薄的、几乎透明的刀,道:“可事实上,我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龙额侯将白玉箫插在身后,颇有感慨地道:“可是,你这个曾经死过一次的人才更可怕。”
姬四绝也走过去,双手负在身后,和他并肩而立,道:“可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使你害怕的地方。”
龙额侯如深秋般悲意的眼睛盯着他,淡淡地道:“可是,如果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的话,恐怕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我杀不了你,你就要杀了我。”
姬四绝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冷冷的,就像是那面挂着江山万里图的墙壁,道:“可是,我并不想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去,走到姬冰燕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柔,道:“燕儿,我们走。”
龙额侯也跟着转过身去,冲着他的背影朗声道:“如果我告诉你,那本剑谱现在落到了谁的手上,你还走不走?”
姬四绝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来,仍然冷冷地道:“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找回来的,用不着你操心。”
话刚说完,便携姬冰燕飘然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龙额侯仿佛有些失落,又有些尴尬。
他微微摇了摇头,一转身,看见李洛厌正看着他,便笑了笑,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可是,李洛厌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他那么轻松。
他看了看越走越远的姬四绝,又看了看龙额侯,一脸的疑虑,道:“你真的认为他才是真正的姬四绝?”
龙额侯叉开双手,上下翻开了看了看,道:“这就是你的问题?”
李洛厌也在看着他的这双手,同样显现出一副很欣赏的样子,笑了笑,道:“其实,我的问题还不止这一个。”
龙额侯还在欣赏着自己的手,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道:“哦?”
李洛厌忽然收起满脸的笑意,变得严肃异常。
就像是真的有什么严肃的问题似的。
他又朝着花沾唇摆了摆手,示意她进去,自己有话要跟龙额侯商量。
花沾唇走了。
大水缸走了。
长孙无垢走了。
那书生左右看了看,也要走。
可是,龙额侯却叫住了他。
那书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疑惑道:“大侠在叫我?”
龙额侯却将那支白玉箫递给他,道:“我想,这个,该物归原主了。”
那书生也不客气,随手接哲,笑嘻嘻地道:“好像很贵重的样子,应该能卖不少钱。”
说着,居然又在镶着金边儿的箫口咬了咬,“哇,是纯金的,这下能翻本了。”
龙额侯笑了笑,道:“你的东西,收藏也好,卖了也好,拿去赌也好,我只是受人之托,物归原主而已。”
那书生学着他的样子,打了个旋儿,顺手插在腰间,走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李洛厌才道:“其实,这个姬四绝究竟是不是真的,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因为姬四绝既不欠我的钱,跟我也没有杀父之仇,所以他是姬四绝也好,是姬五绝也好,都无所谓。更何况,现在我又遇到了一个真正棘手的问题,害得我整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稳,时刻坐立不安。”
看着他这副表情凝重的样子,龙额侯好像也开始严肃起来。
他将手缩到袖子里,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道:“你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李洛厌苦笑了一下,道:“还不是关于你的那个宝贝徒弟卓不凡和我那个宝贝儿子李南溪的问题,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有了麻烦?晚辈有了麻烦,你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能安心呢?”
龙额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李洛厌忽然叹了口气,感慨地道:“我刚刚接到风波里传来的线报,说你的那个宝贝徒弟卓不凡现在已经背叛了明界,居然帮着风家的大少爷一起对付明界,而且还杀了不少明界派去的高手,甚至连天蚕娘子也死在了他的手里。他明明知道,雷家已经成为明界的一个分舵,明明知道对付雷家就是对付明界,可他居然还要帮着风家。”
听到这话,龙额侯却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他的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欣慰的笑,道:“卓不凡是我的徒弟,他对付雷家,背叛明界,那好像也只是我的问题吧。吃不下,睡不着坐立不安的应该是我才对,你为什么坐立不安呢,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呀?又跟你那位宝贝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洛厌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忧心忡忡地道:“很不幸的是,我的那个宝贝儿子跟你的那个宝贝徒弟,偏偏都是风家大少爷风一飞的好朋友。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好朋友的好朋友就是好朋友,而好朋友的事情,做好朋友的当然也要帮忙了,所以呢,我那个宝贝儿子也只好跟着你的那个宝贝徒弟一起对付明界的人了。而且,他好像也杀了不少明界的人,你说这跟我有没有关系?”
龙额侯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忍不住笑了笑,道:“可是,我却听说你那位宝贝儿子当时并没有出手?”
李洛厌仿佛被他点中了心事,道:“正是因为他没有出手,所以才更是问题呀。”
龙额侯好像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忍不住道:“哦?”
看着他这副吃惊的表情,李洛厌忽然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那个宝贝儿子跟谁在一起?”
龙额侯笑了笑,淡淡地道:“索命青衣,是吧?”
听到这话,李洛厌大吃一惊,仿佛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果然像传说中的那么神乎其神似的,沉声道:“怎么?你也知道了?”
龙额侯只是笑而不答。
李洛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你在一旁细数着的话,可能就会发现,这已经是他第十七次在叹气了。
李洛厌舔了舔那厚厚的嘴唇,忧心忡忡地道:“我知道,前几天,索命青衣杀了你们明界的人,所以,你们明界的人现在也正在杀他。而我那个宝贝儿子现在却偏偏跟索命青衣搅在了一起,你说这是不是很大的问题?”
龙额侯冲着他摆了摆手,一点儿也没有什么觉得不可思议的意思。
他只是笑了笑,淡淡地道:“这些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而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即使想管,恐怕也管不了啦。况且,他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现在正是他们应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对啦,这就是你的问题吗?”
李洛厌先是不停地叹气,然后,又觉得龙额侯说得有道理似的,开始不停地点头,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更加凝重起来,凑到他的面前,道:“其实,这也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你到底有没有把那个宋秋离杀了?”
龙额侯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窗外。
他的眼神已经飘向了正对着窗户的那片山坡。
山坡上有一片开垦出来的梯田。
梯田里一年四季都种着瓜果蔬菜作为掷金山庄的日常供给。
既然有菜地,就应该有种菜的人。
龙额侯却突然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李洛厌很明显没跟上他的思路,被问得一怔一怔的:“什么?”
龙额侯却自顾走到柜台后面,提了一坛酒出来,道:“旧人相见一杯酒,既然与故人重逢,当然要去喝酒了。”
李洛厌道:“你现在就去找他?”
龙额侯道:“已经有人去找他了。”
李洛厌一怔,道:“谁?”
龙额侯道:“索命青衣。”
李洛厌:“什么?他找他干什么?”
龙额侯道:“已经九月了,今年的蔬菜想必比往年还要新鲜。或许,他只是去找他品尝一下新鲜的蔬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