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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棠仿佛是被这个秘闻给震撼住了，好久没有说出一句话，甚至连气都顾不得喘了。
还是龙额侯扣了扣桌面，才将他从震撼中惊醒。
蓝玉棠不由打了个冷颤，咂舌道：“这位尚书大人，真是太绝了，绝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谓千百年来，庙堂奸臣之首，江湖奸雄之冠。跟这样的人同朝为官，就像是与虎豹同穴，与鹰隼同巢，时刻都要提防着被吞下去。”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说了这么多，那他跟大光明城，又有什么渊源呢？”
龙额侯道：“刚刚我不是说过，那些武林世家留守的主母太太和千金小姐们受到了郭翰林的蛊惑，自动献出了自己的家财和肉体嘛。可武林那么大，毕竟还是有一些心灵通透的主母小姐的。比如说，某个刚刚成立没有多久的门派的小姐。”
“这位小姐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奔走江湖，然后凭借着坚定的信念，硬是凭着一本家传的拳谱儿，练成了独具一格的拳法，渐渐闯出了名声，并协助他的父亲开宗立派，成为一方霸主。她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但最终还是架不住门人弟子的蛊惑和吹捧，踏上了前往帝都争霸光明帅的不归路。她知道劝不了父亲，只好留守门派，替父亲照看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门庭。”
“后来，父亲在半路上被袭身亡。她办完了父亲的身后事，正打算解散门庭回老家的时候，郭翰林便出现了。郭翰林的殷勤和体贴，也很快吸引了她的好感。但是，从大浪大浪和刀头剑影中闯荡出来的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既没有倾城之色，也没有慧中的才智，更没有渊源的家世，养尊处优的和身份，她实在想不明白，人中龙凤的郭翰林，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她可不相信一眼定终身的缘分。但他偏偏喜欢上了自己，喜欢得甚至有点儿像是戏文里的爱情，浪漫得有些不真实。所以，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于是，她就留了心思。有一次，郭翰林不知道因为什么高兴的事，多喝了几杯酒，居然当着她的面，将自己所做的‘光荣事迹’说了出来。于是，她一切都懂了，认清了眼前这个人的狼子野心。她便趁着郭翰林宿醉未醒的时候，带着他精心搜罗来的一些武功秘录，以及金银票据等，逃了出去，从此不见了踪迹。”
“郭翰林醒来之后，懊悔不已。但那个时候，朝廷刚好传旨下来，召他赶回帝都。他知道自己终于获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眼，为了不耽误自己的前途，他只好急急地赶回帝都，只是委派了几个信任的属下，继续寻访那位小姐的下落。到了帝都之后，郭翰林被调入刑部，担任刑部侍郎。于是，他以缉拿乱党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捉拿那位小姐的下落，但最终一无所获。青云直上的得意，让郭翰林，哦，不，这个时候应该说是郭侍郎，让郭侍郎暂时忘却了这位小姐的出逃带来的隐忧。他觉得她应该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严重的忧患吧。他开始沉浸于官运亨通和巨大财富带来的满足感之中。”
“而那些被郭侍郎骗了财色的武林世家的主母太太和千金小姐们，在之后的几年，也都跟着陆续失踪了。有人说，她们因为怀念死去的亲人，不想独自存世，便追随他们的脚步去了黄泉。也有人说，她们被觊觎已久的巨寇们洗劫了家财，灭了口。但真实的原因却是，她们都接到了一封信，心中详细地纪录了郭侍郎的阴谋，激起了她们复仇的火焰。然后，她们便跟着信中提供的信息，去了东方一处靠近大海的地方。那便是如今名震江湖的大光明城。她们发誓，要用血与火，向欺骗了她们感情和家财的郭侍郎，向毁灭了她们的亲人的朝廷进行复仇，她们要让自己的家族，重现光明。因为这些集结在大光明城里的主母太太和千金小姐们，都背负着家族的武功秘录，然后又在同一个信念之下，相互学习和领悟，武功更上一层。所以，集结天下武功之精华的大光明城，甫一现世，便名震江湖，最后甚至挫败有天下名剑共主称号的剑三十，这才引来索命青衣代父前往的二十年之约。”
蓝玉棠不禁动容，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位被郭尚书欺骗，最先觉醒并逃出的女子，便是大光明城的城主？”
龙额侯叹了口气，并未接他的话，而是道：“其实我知道你想问的是，她们为何称之为大光明城，其原因，一来是她们想重振家族光明，二来则是故意恶心先皇。当初先皇既然说要将光明帅的称号赐给江湖人，既然朝廷没有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那么，就由她来替朝廷兑现。她建立大光明城的最终目的，就是专门与朝廷作对的。”
蓝玉棠道：“有位伟大的先哲曾经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看来她们真的顶起来半边天，大光明城的名头现在已经能够与朝廷分庭抗礼了。公然作对，难道朝廷就能容忍，没有去征剿过她们？”
龙额侯再次叹气。
蓝玉棠道：“怎么了？”
龙额侯道：“不是没有，而是不行呀。那个时候，朝廷先是经历了赤亲王和果亲王的叛乱，后来又经历了红衣首相之乱，元气大伤，根本就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对付她们，只能坐看大光明城不断坐大，最终打败剑三十，隐隐成为江湖中新一代的霸主，令朝廷不得不对其进行重新审视。后来，新天子继位，为了安抚她们，稳定朝纲，居然真的派钦差捧着圣旨和印信，前往敕封，最终承认了她们的身份。唉，多少男人自相残杀没有干成的事儿，居然让一个女子给干成了。真让我们这些男人汗颜呀。”
蓝玉棠将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在手中不停地打旋儿，然后突然挺直身子，望着龙额侯，沉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龙额侯道：“谁？”
蓝玉棠道：“你知不知道，昨天归云庄发生了一场变故。”
龙额侯道：“听说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女侠叶芷荇重现江湖，去找姬四绝报仇了。他们究竟是什么情况？”
蓝玉棠将叶芷荇与姬四绝之间的恩怨简单地说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说当时叶芷荇与姬四绝隐居的地方，是不是大光明城？”
龙额侯道：“听你这么一说，到还真有这种可能。但仔细一想又不像，如果他们真的是在大光明城的话，姬四绝他爹怎么还敢去寻仇？”
蓝玉棠道：“既然是隐居，他们当然不可能是住在城中的嘛。如果叶芷荇来自大光明城，她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就名震江湖，也就说得通了。说不定年轻时候的姬四绝早已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故意接近她，偷学她的武功，最终害人害己，落得如今的悲惨下场。”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既然叶芷荇能够对姬四绝进行复仇，那已经拥有能够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光明城主，为什么没有对郭翰林进行复仇？难道是因为郭翰林已经变成了郭相爷，成了天子的岳父，不得不放下仇恨吗？”
龙额侯道：“怎么可能？”
然后，喝了杯酒，继续道，“她们虽然接受了朝廷的封赏，但对于郭尚书和他的门下，却是恨之入骨的。郭尚书提议打算要做的几次大事，都硬生生地被大光明城给破坏了。据说他由相位被降为尚书，便有大光明城的手笔。而他遍布各地的门下弟子和爪牙，也经常被修理得惶惶不可终日，只要一落单，轻则被羞辱一番，重则把功名和小命丢掉。”
蓝玉棠道：“所以，郭尚书才会对索命青衣赴大光明城的二十年之约，持支持态度，希望借助索命青衣的剑，除掉大光明城。即使失败，也会趁着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举攻克大光明城，除掉心腹大患。那……”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失声叫道：“这座山中别院，是你的，还是那位郭尚书的？”
龙额侯用那双好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笑道：“我虽然是朝廷敕封的一等侯，却只是名头好听，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当然不会像郭尚书这么有钱，更不可能在每个地方都建这样一栋奢华的别院。”
蓝玉棠笑道：“凭侯爷你的名头和相貌，只要你勾一勾你那双好看的小手，相信倒贴你的有钱的主母太太和千金小姐，不会比郭尚书少。”
然后，又补充道，“刚才你说，大光明城经常会找郭尚书和他门人弟子的麻烦，只要一落单，他们就出手。”
龙额侯好像也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沉声道：“不错。这个时候，他们想必已经得到了郭尚书在此的消息，赶过来了吧。”
然后，像是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正在逼近，喃喃地道，“唉，她们确实已经赶来了，我们有麻烦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一阵轻微的婆娑之声。
这婆娑之声，幽怨、凄丽，缥缈，如来自无边的涯，又如来自深邃的空境之地。
蓝玉棠和龙额侯在刚刚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婆娑声好像还在院外的林野之中，可仅仅是呼吸眨眼的瞬间，那声音却已经到了跟前。
蓝玉棠不由地觉得后背一寒，心有余悸地看着龙额侯，道：“什么情况？”
龙额侯叹了口气，好看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蜷曲起来，在桌面上轻轻扣着，道：“看来，我今天要替尚书大人受过了。”
然后，将肩上的那件黑色披风往后扯了扯，露出身上那件绯色的官袍，捋着下巴那一撮尚书大人式的胡须。
他本来想易容成郭尚书的模样，给蓝玉棠开个玩笑的，却没料到现在却招来了郭尚书的对头，替他受过，说不定还要替他去死，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见头顶的斜上方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然后变成了两个。
两个又变成四个。
最后，只见无数个身影在临湖、朱亭上方的空中乱飘，犹如春天洒落的花瓣，犹如秋风吹起的荻花。
而这些白影的手里，每人都提着一盏宫灯。
宫灯以细木为框架，雕刻花纹，镶以白色纱绢，内中点着以海底鲛人油脂炼成的长明蜡烛，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犹如萤火，更如鬼火。
在幽居的深山庭院里，有种说不出的诡魅。
蓝玉棠将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在手中打了个旋儿，然后与双手一起负在身后，仰视着那些缥缈如鬼魅的白影，笑道：“各位圣姑，可是来自大光明城？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飞在最前面的两个白影道：“不错，奴家是大光明城门下小婢，今日听闻尚书大人正在此间，特来拜见。眼前这位儒雅风流的贵人，可就是尚书大人？”
这两个白影，原来是两个妙龄少女。
两人都是满头青丝，高高挽起，娇声婉转，体态如柳，绢白的罗衫的宽大衣袖，微微落下半截，露出里面一双自如莹玉的手腕，笑容之美，不可方物。
她们也感觉到了蓝玉棠的异样，齐声娇笑道：“阁下是哪一位？”
蓝玉棠道：“小生蓝玉棠，江湖人称不死凤凰的便是区区在下。”
少女笑道：“原来你就是小凤凰公子呀，失敬，失敬。”
蓝玉棠道：“姑娘有礼，其实说起来，我与姑娘倒有些渊源。”
两人似乎对他这话有些惊讶，齐声道：“不知凤凰公子与奴婢有何渊源？”
蓝玉棠道：“小生近日恰好结识了姑娘的两位同伙……哦，是同伴，便是那神兵阁主路仲谋贺归云庄庄主尚天香。我们还曾经并肩作战过，所以，仔细算起来的话，我跟两位姑娘也算是沾亲带故了吧，不如一起下来喝杯茶。你们这样在天空中飞着，也怪累的。”
话音刚落，只见少女一拂袖，便有一道白光，突然飞射而来。
蓝玉棠吓了一跳，赶紧一闪身。
只见那道白光倏的一下，深深地刺进他面前的朱亭栏杆上。
借着微弱的灯光，蓝玉棠发现那是一颗类似弯月的亮片。
居然是被这看似柔弱的少女，以重手法掷出的。
少女发出一声惊呼，笑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没有控制好力道，差点儿伤了小凤凰公子。”
蓝玉棠用手指虚指了一下，道：“咿，这是什么？”
少女道：“这是我们大光明城用来待客的光明镖，公子可要小心喽。”
蓝玉棠笑道：“是吗？”
说着，也不怕上面是否沾着毒药，直接用手拔了出来。
然后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发现上面居然带着些微的幽香。
他扭头，冲着神色不变的龙额侯笑了笑，道：“真不愧是由女人建起来的大光明城，连吓唬人的暗器，都带着女人的诱惑力。”
说着，又深嗅了一下，放进袖筒中。
龙额侯却用他那双好看的手，端起一杯酒，冲着他举了举，叹了口气，道：“世间最不能惹的，便是和尚、道士和女人。看来我们这次有的麻烦了。”
然后，冲着空中飘着的少女道：“芳邻大驾，无以招待，略备薄酒一杯，敬请品尝。”
说着，突然右手一扬。
只听得“铮”的一声，将手中的青瓷杯弹了出去。
杯中酒，化作满天花雨，朝那漫天飘舞的白影刺射而出。
那两位少女就像是被突然吹熄的烛火，迎空消失不见。
但跟在她们身后的几十条白影，却因为未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龙额侯的出手动作，所以，在漫天花雨中，应声跌落在地一片。
阵势些微一乱，仅在眨眼的工夫，又有数十个白影补上了她们空出的位置。
那些跌落在地的白影，一甩袍袖，将手中的宫灯跌落在地，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中，她们的人消失不见。
许久，只听得一阵缥缈的女声传来：“苍天已死，光明降世，诛杀雀贼，誓告天地。”
声音尖锐，诡秘，在朦胧的灯光中听来，有种说不出的幽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