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早已隐没在山后,山谷里慢慢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蓝玉棠停了下来,定定神,然后认准了一个方向朝前走,又走了半个时辰。
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出路。
——他,好像是迷路了。
他正想找个地方休息,他的神经就像是受到重力打击的弹簧般,忽然就紧绷起来。
因为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杀气。
是剑气!
映入他脑海的,首先是索命青衣来了?
但仔细一琢磨,不对,不是他熟悉的索命青衣的剑气。
是另外一个人。
是一个绝不在索命青衣之下的高手,发出的杀气。
第二个感觉是,宋秋离。
有点儿像。
好像真的是宋秋离。
他为何又找上了自己?
难道宋秋离知道了自己被李洛厌给招揽了,以为自己是来抓捕他这个菜园的逃离者的?
不管怎样,蓝玉棠觉得那股熟悉的浓烈的杀气越来越浓,整个人像是已经被剑气包围。
蓝玉棠全身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他四下看了一下,想看看杀气的源泉。
而他系在那支像血一样红的玉箫的一端的铃铛,也被这杀气催得叮当作响。
蓝玉棠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靠着一块青石,像是在调整心心绪,又像是在凝神细倾听那些随之而来的杀气。
可是,杀气仍然继续。
而杀气传来的方向,却是静悄悄的。
只有头顶那些瑟瑟的秋风里,有树叶落下来不停地翻飞的声音。
深夜中,秋风里,还有候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但是,他还听到了深藏在这些声音之后更远处的脚步声。
这循风而来的脚步声,似乎很轻,很淡,却又异常迅速。
犹如轻风般地飘来,又犹如浮云般地散去。
在刚刚开始的时候,蓝玉棠还觉得宋秋离离他很近,仿佛就在青石的后面,紧贴着他的后背。
可是,仅仅在一刹那间的工夫,这脚步声就已经朝着东南方向飘去。
如流水般,而那些辽阔的杀气也随之消散。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还是这杀气浓烈的原因,蓝玉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也如风般地掠向青石,然后循着宋秋离慢慢离去的方向,急急地追过去。
秋凉如水,夜风如刀。
秋意凉风割在蓝玉棠脸上,刺进骨髓里,疼,如无边的涯。
此刻,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有无边的黑暗。
在这无边的夜色中,蓝玉棠健步如飞。
追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才隐隐感觉到宋秋离遗留在空中的杀气。
然后,又听到他的脚步声。
虽然很轻,很浅,已经完全与这夜色的心跳和脉搏声融为了一体,但他仍然听到了。
弥漫在空中的杀气越来越浓,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但蓝玉棠仍然看不见宋秋离的影子。
他这是要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他究竟意欲何为?
蓝玉棠决定要追上去问个明白了。
可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无论他怎么奋起直追,都无法缩短与宋秋离之间的路程。
或者是有意,又或者是凑巧,蓝玉棠和宋秋离之间总是保持着某种固定的距离。
当这种距离拉长的时候,他会停下来等蓝玉棠。
如果这种距离拉近的时候,他脚下的步子就会突然加快。
蓝玉棠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蓝玉棠似乎有些吃不消了。
而宋秋离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追着,追着,忽然之间,前面的脚步声就消失了。
四周只有无边的黑暗。
而那脚步声仿佛已经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而且,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蓝玉棠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掉进了一个事先设好的陷阱里。
但随即他又笑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那些越来越密的脚步声其实不过是一片声势浩大的松涛声而已。
斯时,虽然已经进入了深秋的季节,可是,不远处的这片松林却仍然一片碧绿,犹如浩淼汹涌的绿色海洋。
蓝玉棠不禁潸然一笑,可是,他又担心起来。
前面是一片浓密的松林,周围是无尽的夜色。
此刻,蓝玉棠虽然已经适应了黑暗,但也只能观察到周身四五尺之内的动静。
处于这样的劣势,就是追上了宋秋离又能怎么样呢?
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别说是发动攻击了,恐怕就是自保也成问题。
如果对方真的是有所企图,要诚心引他进入这片树林的话,那么,他就会变成一个身手不见五指,只能眼睁睁地挨揍的睁眼瞎子。
如果是在平时,蓝玉棠即使追不上,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像只被人牵着鼻子的狗。
对方之所以能够只有掌控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来是对方的轻功确实高明,二来是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蓝玉棠已经耗费了太多的体力。
三来呢,他一直都呆在有光亮的地方,现在却突然进入这片无边的黑暗之中,一时还无法与这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所以,在追的时候,只有凭借着身体的灵敏和听风辨位的敏锐,才不至于撞到树上。
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便是轻功很好的人,要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儿声音,那也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而一发出声音,对方就有所觉察。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蓝玉棠只好慢了下来。
他凭借着那些高大浓密的树枝和树身的遮掩,一点一点地潜行。
犹如远古时候栖息在森林中的人类祖先——猿猴那样攀行。
攀行的时候,他全身的肌肉紧缩起来,蹑手蹑脚的,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然后,倾听着四周的动静,以防突然被袭。
在黑暗中,就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攀越了多少棵树,跳跃了多长时间,但是,身上仍然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这个时候,他才豁然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全部都湿透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走出这片森林。
四周仍然是无尽的黑暗。
这片树林,比当初那片菜园附近的还要大,还要密。
当然,也可能是,这片树林跟那片,原本就是连接在一起的。
直到此刻,他才赫然明白,树林居然也是人生中最可怕的场景之一。
浓密的树林,高大的冷杉直插云霄,犹如巨人张开的大手。
他在这片无边的林子里走了这么长的时间,就仿佛一直都是围着某个中心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转。
此时,蓝玉棠猛然一惊,暗道:“别是真的中了什么圈套了吧?难道这座无尽的森林只不过是一个幻象,我已经进入了这无边的幻象之中了吗?”
随即,暗自叹了口气,“终日里打雁,如果今天要是让雁给啄了眼,那可是一件很难看的事。如果传出去,说不死凤凰进入了别人事先布下的迷宫之中而出不去的话,那可真的是会贻笑大方的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蓝玉棠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小心翼翼的了。
——反正已经进入幻象之中了,干着急也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他索性不走高处,而是跳了下来,沿着林间的小径慢慢前行。
他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观看着四周的动静,还一边暗自想着对策。
——到底该如何走出这片迷宫似的森林。
仅仅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喃喃地道:“或许是刚才太累的缘故吧,怎么就没有想起这个主意呢。不管这座森林有多宽,有多广,如果朝着某一个方向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最后一定会走到森林的边缘吧。”
话虽然是这样想,但是真正做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从刚刚进入森林之前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这片森林的面积应该很大,整个视野中都是黑黝黝的一片。
即便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要走到森林的边缘,恐怕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更何况,森林里荆棘纵横,狼牙犬错,更没有现成的道路可走。
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荆棘中潜行。
而这样走起来,又是很容易迷失方向。
走着,走着,走着,说不定又会走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怎么办呢?
到底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蓝玉棠几乎都有点儿绝望了。
他甚至开始怪起自己来了,怪自己不该那么轻率地就跟着一个明明充满杀意的人,走进这片迷宫般的森林的。
凤凰原本是森林之王,可是现在,他这只不死凤凰却只能在无边的迷宫般森林里变成了睁眼的瞎子。
一只变成了瞎子的凤凰,在森林里,恐怕只有遭受那些小麻雀的讥讽了。
——唉,瞎眼的凤凰不如鸡呀。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一丝冷风,从森林的某个角落里朝着面门猛然拂来。
虽然已经是深夜,可是,蓝玉棠却可以确定,这股风绝对不是深夜的凉风。
这是刀剑在出鞘之后进行突袭时所卷起的杀气。
那种熟悉的杀气再次朝着他蔓延开来。
杀气!杀机!
突然,蓝玉棠听到一个细微而清晰的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
然后,就见八道光影,从八个方向飞来!
八个黑影,无疑是埋伏在这里的高手。
他们在蓝玉棠的双脚还未落地的时候,便已经朝着他扑了过来。
这八个高手,虽然各自为战,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他们分别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攻击蓝玉棠的上、中、下三路。
他们有的用刀,有的用剑,有的用枪。
有的用的甚至还是沙场上冲锋的勇士才会使用的狼牙棒。
他们将蓝玉棠围在正中央。
虽然森林里暗无天日,月色和星子的光都被遮蔽在头顶之上,但他们攻击的方位却准确异常。
蓝玉棠挥动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支像血一样红的玉箫,进行闪避和格挡。
虽然勉强避过那些奇怪兵器的横扫,但凌厉的兵器挥出的杀气,依然刮得他冷汗直淌。
更何况,短小的不死玉箫,在大刀阔斧的猛攻之下,根本就发挥不出优势。
好容易瞅着一个机会,靠近了其中一名用剑的好手的身侧,蓝玉棠刚想用玉箫将他的剑击落,却发现另外一件更让他吃惊的事情。
他的箫剑,根本就刺不进那人的身体。
他们的身体,就像是沉香木一样坚硬。
哦,不,他们的身体,根本就是用木头制成的。
蓝玉棠清晰地从他们的身上,闻到了原木的清香。
就在他吃惊的刹那,眼前突然燃起了一堆篝火。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篝火旁忙碌着,另外一个身材较为矮小的身影,则在一旁打下手。
只见那高大的身影,只用一拳,便将拴在树上的一头足有两丈的黄牛给放倒在地。
那黄牛一声不吭地倒在尘埃里,倒在刚刚下过雨的泥泞里,抖动了几下蹄子,便断了气。
然后,那人便拔出腰间的一把佩刀,从股沟处,沿着腹沟壑四肢,将牛皮整个地剥了下来,开膛破肚。
等收拾完毕,他又用一杆倚靠在树身上的大铁枪,直接串了进去。
然后,架到了篝火上,去慢慢炙烤。
他的嘴里甚至还唱着一曲沙场的词调:“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他一边翻烤全牛,一边看着被木人逼得慌手乱脚的蓝玉棠,居然笑了,道:“这是我根据军中用来运粮的木牛流马的原理,利用这遍地的原木仿制出来的。虽然不如军中所用的精致,但杀人的技巧却一点儿不差。”
会说话的人,当然不是木头人了。
蓝玉棠一边躲避着接连不断的木头人攻击,一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将翻烤牛肉的大铁枪给了一直在旁边侍候的精瘦汉子,抓了把树叶子擦了擦手,看着蓝玉棠道:“是不是你杀了吴明?”
蓝玉棠此刻不由地哀嚎了一下。
他刚刚被一个使斧头的木头人差点儿削到耳朵,鬓边的发丝却被削掉了几缕。
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耳朵:“谁是吴明?”
那人道:“菜园的年轻人。”
蓝玉棠想起来了,道:“你说的是那个举手投足都在模仿索命青衣的年轻人。他……”
那人却打断了他,道:“你不用解释,我只知道,他跟你交过手,回来之后就死了。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我有权为自己的属下出头。而且,这套正在跟你玩儿的木头人们,也正是来自他的主意。在军中的时候,他甚至还给这些木头人们披上了铁甲,称之为钢铁勇士。后来他喜欢上了江湖行侠仗义,所以又改名称之为钢铁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