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归云庄,秋天是个平和的季节。
艳阳高照,和煦的风吹动着满天的云彩,没有萧索与凋零的感觉。
无处不在的惬意飘荡在每个角落。
在这样的天气里,人的心情也会如天气般的爽朗,变得无尽的开阔。
所以,尚天香很早就起了床。
尚天香是归云庄的主人。
而归云庄只是大光明城设置在江湖中传递消息,发布命令的三处庄园之一。
另外的两处庄园分别是云海庄和落云庄。
三个庄子呈“品”字之势,互为犄角,为大光明城挡风遮雨。
尚天香披着肩衣,懒散地走到阳台上,推开窗户。
浓浓的花香混合着早晨清新的空气,迎面灌了进来,爽朗而馥郁。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已被这漫天的花香和露水的芬芳给浸染了。
花香来自窗前的那座小花园里。
此时,虽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可花园里仍然有无数的花草吐露着芬芳。
这个时候,太阳渐渐地跳上了红色的房顶,跃上了树梢,迎头当照,如牛奶般的柔和而无力,顺着房檐和树杈慢慢地流了下来,流过围墙,流过花园,流进房间里。
房间里慢慢地亮了起来,渐渐的,渐渐的……
犹如正在慢慢绽放开来的蓓蕾,散发着沁人的氤氲。
这里是尚天香的卧室。
尚天香的卧室和天底下所有的女人的卧室一样,干净,整洁,舒适,同时充满着一种无法说出的味道。
这种味道中充满着阳光,充满着柔和,充满着诱惑。
还不时地夹杂着一些梅雨的气息。
归云庄虽然叫做庄,其实是一座妓院。
归云庄里有十八个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妓女,尚天香却不是其中的一个。
尚天香是归云庄的主人,也是这里最负盛名的那十八个妓女的主人。
可是,她却偏偏不是妓女。
如果你硬要把妓女的主人说成是妓女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李存孝说她是妓女而她并没有反驳一样。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反驳,而是不想反驳,也没必要反驳。
能够做归云庄的妓女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就像大光明城随随便便的一个下人就可以使出一流的剑法一样。
因为归云庄的妓女就像是大光明城的剑一样出名。
对于尚天香来说,这是一个让她很意外的一天,也是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天。
当尚天香一觉醒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在天堂里或者地狱里。
她至死都不敢相信,她的那一招“落剑无痕”居然没有穿透索命青衣的咽喉。
而索命青衣的“摧城”居然没有索走她的命。
他甚至都不屑对她使出“摧城”。
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还是因为她还没有资格?
她不知道。
当李存孝的铁剑在她的脸前闪过,割下她的一缕青丝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看到这么快的剑法。
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奇怪的人。
如果当时索命青衣真的想索走她的命的话,那么,此刻她一定不是站在阳台上赏花和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而是躺在灵堂的棺材里,等着无数的人前来祭奠。
这使她想起了路仲谋。
路仲谋用的也是剑。
一把血红的剑。
他是大光明城的最顶尖的剑客之一。
大光明城名满江湖,剑法天下无双,其中最厉害的有三位。
而路仲谋就是其中一位。
虽然同是大光明城的人,但是,尚天香只见过路仲谋一面。
而仅此一面,尚天香便记住了路仲谋这个人,记住了路仲谋的这把剑。
这把被列入大光明城藏剑阁的剑。
——藏剑阁是大光明城历代剑术已经进入了神的地步的剑客的圣殿。
在江湖中,尚天香的剑虽然不算太慢,她的那招“落剑无痕”甚至已经可以列入了一流高手的行列。
但是,她却无法进入大光明城藏剑阁。
她不服。
所以,她才想亲手杀掉李存孝,用以证明自己已经有了进入大光明城藏剑阁的实力。
但她还是失败了。
败得简直一塌糊涂。
索命青衣的剑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可怕得多。
尚天香呆呆地站在阳台上,靠着栏杆,仿佛正在想着什么心事。
仿佛是在想昨天刺杀索命青衣的事情,又仿佛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这个时候,秋日柔和的阳光正透过淡绿色的窗帘,投影在房间里棕色的地板上,折射着暗红色的光。
而她的脸则映着窗帘上的花影,摇曳不定。
她忽然转过身去,从墙上摘下一柄长剑。
——这是她昨天在刺杀索命青衣的时候所用的那把剑。
剑身纯白,犹如冰山上的雪盐,在阳光下折射着冰峰般的颜色。
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红颜”。
“红颜”在手,“呛啷”一声长剑出鞘。
尚天香纤细的手指无声而秀丽,从冰冷的剑锋上悄然滑过,犹如将身上的香纱轻轻褪去。
这柄“红颜”,从未让她失望过。
每一次“红颜”出鞘,都如倾城的美色误掉一个王朝。
而那招要命的“落剑无痕”,也从未让它失望过。
一个个高手就在她不轻易地弹指之间,纷纷落马。
可是,昨天却让她经历了一次犹如刺痛般的失望。
想到昨天所发生的那些噩梦般的场景的时候,尚天香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她好像还不敢完全相信,她的那一剑“落剑无痕”,明明已经从索命青衣的咽喉上刺穿了过去,为什么他没有死呢?
难道他是挣脱封印,从神壶里逃出的魔鬼?
难道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杀不死的人?
她不信,她真的不信。
尚天香推开房门,走进窗前的那座大大的花园。
花园里的旖旎景色让人们觉得,春天离得已经不是很远。
风吹着,虫鸣着,蓓蕾绽放开来的时候所发出来的“沙沙”的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歌唱着秋天的黎明。
花朵们吐露着各种各样的芬芳,伸展着姿态万千的花瓣。
空气中的云层仿佛也已经变成了一条奇妙的长河。
每天早晨,尚天香都要在这座园子里练剑。
在这种环境里练剑,似乎有种特别的享受,剑术进展的也格外顺利。
每次出手,便可达到预定的目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尚天香好像怎么也进不了状态。
第一次出手,就将一朵花的花瓣刺破了。
尚天香强打精神,懊恼地刺出了第二剑。
剑过处,第二片的花瓣又被疏然刺破,花蕊中的露珠沾满剑锋。
刷,刷,刷……
尚天香一气之下,一连刺了九剑。
可是,九剑下来,剑尖上仍然没有一滴完整的露珠。
气急败坏之下,尚天香方寸已乱,愤然将手中的长剑猛然抖了一抖。
她挽了一个剑花,刚想刺出这第十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花香的氤氲中飘了过来。
这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充满了天真和童趣:“哎呀,别着急嘛,剑呢,就像人一样,是有生命的,练剑的时候,就跟与人相处一样,讲究的是人剑合一,人和剑要学会沟通,如果你非要跟它斗气的话,那么,它也会一赌气不听的你使唤的。”
这几句话说得虽然漫不经心,可是,却句句点中要害。
尚天香先是一愣,随即大吃一惊。
她四处看了一下,想查看说话的人。
可是,却连一个鬼影也没看到,不由大怒。
她将手中的长剑猛然一抖,做出攻击之势,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呵斥道:“何方神圣,还不快点儿现身,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个声音仿佛还笑了一下,犹如花粉从蕊中坠落,落到叶子上的“沙沙沙”声,道:“你也别管我是谁,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坏人就行了,我是看心浮气躁的,老也练不成剑,所以,就好心好意地给你指点一下,却没想到你这姐姐不但不领情,反而还冲这人家发这么大的火,哼,真是好心没好报,不理你了,不过呢,如果你还这样心浮气躁下去的话,我看你今天一天也休想把花瓣里的露珠取出来。”
尚天香侧耳细听了一下。
她使出了闻声辨位的内功,竟然也分辨不出这个奇怪的声音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不由大惊。
这一惊非同小可,暗道:“来人武功如此高深莫测,看来决不是泛泛之辈,得小心提防才是。”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地紧张起来,将手中剑紧紧地握住。
手心都已经攥出了汗,喊的声音也就更大了。
她指着自认为来人可能藏身的地方大喊道:“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别再装神弄鬼了,赶紧给我滚出来。”
那个声音又“呵呵”笑了起来,道:“哎呀,你这个人真好玩,如果我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的话,那你这个时候恐怕也已经变成死人了。真是的。哎呀,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我呢,只是偶尔地路过此地,看你使剑的路数有些不对,便忍不住说了出来,没想到吓你一大跳,真是不好意思呀。哦,是我不对,姐姐别生气了好不好?”
尚天香听了这么一会儿,觉得跟她说话的这人确实没有什么歹意,才稍微宽了宽心,一颗悬着的心才微微镇静了一些,暗道:“听声音,像是个女人,年龄好像不大,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装神弄鬼呀,哼,话说得挺好,却迟迟不敢现身,装什么武林高手,今天一定要打出你的原形不可。”
想到这里,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又听到那声音叹了口气,接着道:“唉,如果你真的以为我是坏人,而觉得紧张,害怕的话,那我不说就是了,那就这样吧,你呢,接着练,要是再不抓紧时间的话,再过一会儿,露水可都要干了。”
听到这话,尚天香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稍微宽了一下。
她以为刚才那个躲在暗处偷看的人已经走了。
她很想追上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可以看穿她的心思,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向朝何处追。
——她到现在连人家在哪里藏身的地方都不知道,怎么追呀。
再者说了,即使追上了又怎么样呢。
就凭刚才她所露的这一手藏形不露位的绝顶轻功,即使追上了估计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真是又急又气,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剑上,猛然一抬手,一剑刺出。
可是,这一剑仍然只是刺破花瓣,取不到露珠。
不料,那个声音又在角落里响了起来,一副很惋惜的样子,连连叹气道:“哎呀,都叫你不要心浮气躁了,你就是不听,照这个方式你就是再练一年,也休想练成绝顶高手,真是急死人了,好啦,不说啦,不说啦,省得你又紧张兮兮的。”
尚天香这下总算是听清楚了那人藏身的位置了。
——声音是来自花园角落里的那棵柳树上。
这棵柳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即使是在秋天,叶子仍然不落,支棱棱的枝桠伸向苍蓝色苍穹,正好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在确定了来人的藏身之处之后,尚天香便冷笑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忽然挥出,平空翻了一翻,身轻如燕,朝着那棵大树急掠而去。
手中的长剑如一条匹练般刺了过去,凌厉逼人,剑光人影,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下交织成一道旋风,朝着柳树铺天盖地而去。
为了显摆威风以壮声势,她在即将刺中目标的时候,甚至还大喊了一声,道:“看这一剑怎么样?!”
这一剑确实不错,又快又稳。
凌厉的剑锋过处,满树的枝桠和叶子纷纷扑落下来,交错着在半空里打着旋儿。
可是,那人却不是枝桠和树叶,看见你的剑飘了过来,还会等在那里等着你来刺。
等到剑势达到顶峰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道自己忽然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自己虽然发现了那人就藏身在这颗参天的柳树上,可是,却不知道具体藏在哪个位置。这积蓄了所有的一剑加入找不道目标而刺空的话,那么,她不仅伤不到对方,甚至还很可能被对方所偷袭。”
想到这里,便赶紧剑收回。
否则,她不仅性命不保,这一剑还很可能会钉在树身上,悬在那里。
一剑之势既去,尚天香只好轻飘飘地坠落在地上。
见尚天香半路收回剑势,落回地面,那个声音却又忽然叫了起来,大声道:“哎呀,不行不行,还是不行,看来你还是没有把心平静下来,你这一剑刺得太偏了,你看,我明明就在这里,你怎么偏偏刺向那里他呀,即使是隔山打牛也不是这样打的呀。”
尚天香大怒。
刚想发动第二次攻势,那个声音却又叫道:“哎呀,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否则,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也绝不会安下心来练剑的,我就让你看看,省得再心神不安的了。”
话音刚落,在一阵清脆的铃声中,就见树上轻飘飘地跳下一个少女。
满脸的笑嘻嘻。
不知道是在嘲笑尚天香剑法不行,还是天生就是这样。
这个少女一身的红衣红裙,唇齿之间甚至还带着无限的稚气。
这还只是个尚未成人的小孩子。
小孩子总是可爱的,特别是穿了一身紫色长裙的小女孩儿。
她虽然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可在跟尚天香说话的时候,却偏偏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是在学大人的模样。
她还故意把声调拿捏得又高又粗的,一副老江湖的架势。
她冲着尚天香像个老江湖那样,双手抱拳,朗声道:“你好,我叫娃娃,不过,婆婆却给我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叫做杀阡。我非常不喜欢这个名字,杀阡,杀阡,不就是杀千刀的杀千刀的嘛。不过,婆婆坚持要叫我杀阡,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哥哥叫做杀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