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们突然从车里走了出来,李南溪还以为是他们等得不耐烦了呢,忙道:“实在不好意思,两位客官,刚刚让一只臭虫子骚扰了两位的清净,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你们急着赶路,可是,请你们再等一会儿好不好。看来,这里的事情有些扎手,还得再需要些时间才行。”
那男人却仍然低着头,一脸的冷峻。
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盯着手中握着的那把乌鞘剑,冷冷地道:“是谁耽误了我赶路,我就找谁算账。”
冷冷的表情,冷冷的话,冰冷的犹如用刀刻出来的。
他那苍白得几乎没有光彩的双眼冷冷地看着雷庭恩。
雷霆恩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冷气飕飕笼罩全身。
将臣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因为他已经可以确定,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这身青衣,腰间插着的那把剑,还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逼人的杀气,恐怕也只有那个人有。
这个人就是索命青衣。
他不明白的是,他听说索命青衣的女人已经跟着他最好的朋友蓝玉棠私奔了,那么这个女人又是谁呢?
想到这里,他向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开溜了。
可是,却怎么也移动不了脚步。
他仿佛已经被索命青衣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逼人的杀气给冻结了。
他想提醒雷庭恩要注意这个人。
可是,嘴巴张了几张,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看见李存孝慢慢地朝着雷庭恩逼近,风一飞急道:“这位朋友,别……”
李存孝停下脚步看了看他,轻蔑地“哼”了一下。
然后,冷冷地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是什么男人,要是你的祖先知道了你如此窝囊,不知会怎么想?居然还要跟这种人口口声声地说什么一命换一命,真是无知。”
风一飞却含泪道:“这位朋友,我知道你的好意,可这是我们风雷两家的家事,请你不要插手好吗,我现在只想双双能够平平安安的就行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管,他们今天杀过来无非是想要我风某人的这条命,尽管拿去好了。”
李存孝看了看他,原本黯淡的眸子却忽然发出亮光。
他表情复杂地转向雷庭恩,冷冷地道:“放了这个女人!”
风一飞又急道:“他,他还没发誓……”
李存孝冷冷地道:“用不着他发誓,你也用不着一命赔一命。你死了,难道你的女人还能活下去吗。哼,真是无知,雷庭恩,快点儿放了这个女人。”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软弱无力,就像是久未痊愈的病人。
轻轻的,缓缓的,没有一丝生机,又像是用尽了全力才说出来的。
可是,他的话却又偏偏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冷冷的刀,尖锐,锋利,无情,容不得半点儿的怀疑。
天蚕娘子怒喝道:“站住,只要你再向前走一步,我的鬼门针就会刺进她的喉咙里,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尽管可以试试。”
李存孝看了看她,道:“你也可以试试,试试究竟是你的针快,还是我的剑快?”
众人这才发现,在他的腰上,还真的插着一把剑。
一把黑色的剑。
暗淡无光,就像是一条枯死的蛇,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
可是,他的这身青衣倒是很引人注意。
这个时候,将臣像是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忽然大喊了一声:“索命青衣,这个人就是索命青衣。”
天蚕娘子先是一惊,随即冷笑了一下。
她手中的鬼门针已经贴到双双的皮肉之处,道:“江湖上都说,索命青衣是天下最快的剑,可那都只是传闻而已。今天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看看究竟是索命青衣的剑快,还是我天蚕娘子的鬼门针快。”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道,“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后悔的。因为你的剑再快,对我却是没有办法的。”
话犹未了,只见她的身体忽然膨胀起来。
她的衣服就像是被风吹起来一般。
然后,就见里面忽然有无数根白色的丝线犹如匹练般地抽了出来。
漫天飞花,将自己和双双紧紧包围其中,犹如一只巨大的茧子。
她得意地笑了一下,道:“索命青衣,如果你真的有本事的话,就先破了我这张天罗地网天丝茧好了。”
说着,她手中的鬼门针已经向双双的咽喉刺去。
她拿鬼门针的手距双双的咽喉仅有一指的距离。
索命青衣的剑再快,恐怕也快不到这个地步吧。
风一飞浑身一片冰冷。
卓不凡也忍不住“啊”了一声。
他们都以为,双双这次性命休矣。
他们只知道,天蚕娘子的鬼门针剧毒无比,见血封喉。
鬼门针一出手,很难有人能够躲得过。
况且,她的鬼门针正对着双双的咽喉。
况且,在她们的周围,还有一层天罗地网天丝茧保护着。
天罗地网天丝茧不仅剧毒无比,而且水火不熔,刀枪不破。
即使索命青衣的剑可以突破天罗地网刺进天蚕娘子的喉咙,可这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即使需要的时间很短,很短,短到一瞬间。
可是,这一瞬间的时间里,天蚕娘子的鬼门针同样可以刺进双双的喉咙里。
双双的性命就系于这毫发之间。
他们虽然早就听闻过索命青衣的名头,他们虽然也早已听说过,索命青衣的剑是江湖中最快的剑。
他们虽然也知道,索命青衣这个时候是想帮他们的忙,可是,他们却觉得,索命青衣这个时候帮的忙实在是有点儿太卤莽了。
可是,他们似乎忘了,索命青衣只要想索别人的命,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得了的。
无论他在那里都一样。
他们似乎也忘记了,索命青衣的剑确实是江湖中最快的剑。
这是真理,并非谣传。
这是真实的神话。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打破这个神话。
当然,天蚕娘子也不能。
天蚕娘子的拿着鬼门针的那只手才刚刚抬起一寸。
不,甚至抬得更低,低到甚至她还没有开始抬起,就只觉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
这是一道非常耀眼的光芒。
就像是秋天的阳光一样散淡而实在。
就像是秋天河道上那些干枯的芦苇,在微风中,慢慢漂浮雪白的花絮。
而这些花絮慢慢的,轻轻的,缓缓地落在了她的咽喉上。
她甚至还感到,那道白光有着比血还要冷的温度。
就像是秋天的阳光照在了她的脖子上。
就像是秋风无意地,冷不设防的吹在了她的脖子上。
没有痛楚,没有恐惧,甚至连死亡的感觉都没有。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咽喉上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轻轻地那么一叮。
甚至还没有感觉到疼,只是觉得麻麻的。
然后,就已经慢慢地断了气。
当她停止呼吸的时候,当她在慢慢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甚至还在回味着刚才所感觉到的那些秋天的感觉,淡淡的,凄然的。
最终,死了。
她的身体却没有倒下去。
她的手里甚至还握着她引以为傲的鬼门针。
她的外面,甚至还包围着一层她自以为是安全屏障的的天罗地网天蚕茧。
可她还是死了。
而索命青衣的剑仍然还插在他的腰间,就像是从未拔出过。
李存孝还在看着自己的手,还在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仿佛还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他仿佛一直都在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剑。
而包裹在外面的那层天罗地网天丝茧,就像是被狂风击碎的石头一般,倏的一下,忽然四散开去。
天蚕娘子还站在那里。
她的手里还拿着她的鬼门针,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那是心服口服的笑容。
现在,她终于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敢怀疑索命青衣的剑。
无论谁怀疑,都只有一个下场,死。
所以,她死了。
双双还活着。
天蚕娘子的鬼门针距离她的咽喉只有一张纸那么近的距离,她仍然能够感受到鬼门针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浓重的腥臭味儿。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所有的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天蚕娘子的尸体才豁然一声,慢慢地倒下来。
就像是一只被风干的茧子。
这个时候,双双终于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然后,拔腿如飞,投进了风一飞的怀里。
就像是漂泊已久的航船终于靠了岸。
雷庭恩呆呆地站在原处,眼神惨淡。
突然间,他的表情大变,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将臣的面前,使劲地捏住他的脖子,大叫道:“双双,你别走,你是爹的宝贝女儿,你是雷家唯一的血脉,你还要帮着你爹报仇雪恨呢,你不能走呀,双双,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你还在怪爹吗?”
将臣奋力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他死命地扯着雷庭恩的手,想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脖子里拿开。
可是,雷庭恩的手却像是在他的脖子里生了根似的,任凭他怎么扯,也无济于事。
他一边挣扎,一边死命地哀号着道:“老爷,老爷,我不是小姐,我是将臣呀,小姐在你对面呀。”
可是,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最后,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也不挣扎了。
当雷庭恩松开手的时候,将臣颓然倒地,已经死去多时。
他的一双眼睛如死鱼一般,瞪着已经发疯的雷霆恩。
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将臣,雷庭恩蹲下来,摸着他的脸,完全恢复了一个慈父的本来面目,喃喃地道:“双双,你知不知道,其实,爹是很疼你的。你忘了,你小时候,爹经常带着你去河边玩,给你抓泥鳅,逮兔子。还有呀,我还帮你捉了一只小鸟呢,你不是还把它喂大了吗,双双,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不是还在生爹的气呀。爹可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不要离开爹好不好?哦,你是不是累了,想睡觉,那咱们回家去睡好不好,爹还给你唱歌哄你入睡。”
说着,从地上抱起将臣的尸体,一边走,一边道:“双双,听爹的话,咱们回家吧,咱们的仇不报了,爹只要你跟着爹回家。”
经此巨变之后,雷庭恩已然疯了。
双双的眼睛猛然一热,所有的恨呀,怨呀,都在这一瞬间消散。
他挣脱开风一飞的怀抱,飞奔到雷庭恩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腿哭着道:“爹,双双不会离开你的。爹,我永远都是你的乖女儿。爹,我才是双双呀,你看看我呀,我才是你的女儿呀。”
可是,雷庭恩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将她抱着自己腿的手拿开,仍然对着怀里的将臣的尸体,喃喃地道:“双双,你是不是累,你怎么睡着了,咱们回家睡好不好。外面风大,容易着凉的,爹带着你去找你娘好不好?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他的身影忽然苍老了许多,犹如突然老去了多少年华。
犹如一棵被秋风吹掉了叶子的树,摇摇晃晃。
看着他的背影,李存孝忽然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回到车上。
而长孙无垢跟在他的后面。
缓缓的,马车又启动了。
刚刚被剑气逼碎的马车,又闪电般地被修复了。
修复后的马车,依然是那么旧的车,那么瘦的马。
马车慢慢地驶出了风家。
走出很远,坐在马车前面驾辕的李南溪还听到双双的一阵啜泣声。
而这哭声,也随即被那些萧索的秋意收去了。
长孙无垢也跟着叹了口气,但随即又笑了起来。
她挑起帘子,用脚尖儿蹭了蹭坐在车辕上的李南溪的后背,嘻嘻地道:“他们好像都很怕你呀?”
李南溪用马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副很惊讶的样子,道:“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魔鬼?”
长孙无垢的笑很纯净,就像是空中那些仍然悠游散淡的阳光。
她道:“因为你是掷金山庄的大少爷,名震江湖的鸢肩公子呀。”
李南溪却没有笑。
当他听到“掷金山庄”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显现出一副很不自在的表情。
犹如被人戳到了痛处。
他沉声道:“其实,掷金山庄并不可怕。掷金山庄只不过是一处赌场而已,而赌场里除了充满了铜臭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长孙无垢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仍然不依不饶地道:“掷金山庄也许并不可怕,也许掷金山庄的大少爷也许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提起令叔李洛阳的话,那江湖中人却没有几个不怕的了。”
李南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存孝,脸上的表情愈加复杂。
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骄傲。
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看着长孙无垢道:“你也知道家叔?”
长孙无垢笑得更厉害了。
她立刻装出一副老江湖的架势,道:“如果我不知道白衣李洛阳的话,那还真是在江湖中白混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索命青衣,继续道,“听说他在二十年前也曾经打败过剑三十,成为江湖中的后起之秀。据说你的武功,都是来自他的真传。刚才出手的时候,你虽然没有用剑,可是,你的身形步法却无疑是有他的招式。”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最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忽然消失了,所以,他的名头渐渐地被令尊李洛厌抢去了。现在,出来行走江湖的人,也许已经忘记了李洛阳是何许人也,却一定知道令尊李洛厌的名头。无论如何,二十年后的江湖仍然属于你们李家的。”
听到这话,李南溪的脸色忽然黯淡下来,沉声道:“二十年前,剑三十如果不是先和大光明城大战之后,大伤了元气的话,家叔就不一定能够取胜的。所以,剑三十并没有败,家叔也没有胜。当家叔知道了这个实情之后,总觉得胜之不武,所以,羞愧之下,就离开了掷金山庄,至今没有他的消息。”
这个时候,一直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的李存孝忽然说话了,道:“其实,令叔根本用不着愧疚。胜,就是胜了,败,就是败了,对于那场决斗,家父也常常跟我提起过,说令叔李洛阳确实是江湖中少有的少年剑客,只是为练剑而练剑,绝对不是为了那些虚名。当时,家父即使没有和大光明城决斗,也不一定能够取胜的,令叔的剑品和人品都是江湖中的杀阡者,至于他的出走,也许,就是为了向家父表明,他战胜了剑三十,并不是为了天下第一剑的虚名,是为剑而剑,是真正的名剑风流。”
听到这话,李南溪那原本沉郁的表情忽然展开。
他转身,冲着车厢里的李存孝深深地鞠了一躬,朗声道:“如果家叔听到你的这番话的话,一定会欣慰的。如果可能,也许你们也可以成为朋友的。”
李存孝喃喃地道:“也许是吧,可是,我倒更想见识见识掷金山庄这个闻名已久的地方,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以让家父赞不绝口?”
长孙无垢道:“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了,前面二十里,就是掷金山庄。我说的可对?李大公子?”
李南溪道:“不错,离此不远,确实是掷金山庄所在。作为东道主,我本应该请两位去庄里坐坐的。可是,两位是名门正派,掷金山庄却只是乌烟瘴气的赌场而已,我想两位一定不想,也不屑于去的。”
长孙无垢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想去呀,我们不知道有多想去呢。刚刚他不是也说了嘛,想去见识一下闻名已久的掷金山庄了呢。”
李南溪脸色一变,随即苦笑了一下。
长孙无垢道:“怎么?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李南溪道:“其实,我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是怕李大侠不方便。”
长孙无垢道:“怎么?”
李南溪道:“在下刚刚收到消息,此刻,李公子的朋友就在敝庄做客。”
长孙无垢一脸不解,道:“他的朋友?”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是说……”
李南溪苦笑了一下,道:“没错,是不死凤凰蓝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