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棠的身子飘了起来。
犹如断线的风筝。
他展开双臂,想控制住自己飞起的方向。
四周都是灯火。
四周又都是黑暗。
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他用不死玉箫在墙壁上一点,整个人,便飘到了另外一处幽僻的院落里。
他站稳脚步,努力地让自己安定下来,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龙额侯要向自己出手?
他刚想原路返回,找龙额侯问个清楚,就灯火朦胧处,有个人影突然闪了一下。
然后消失在影壁墙后。
蓝玉棠心下大奇,穿越层层丛木和幽境,朝着那影壁墙走过去。
等到了近前发现,那就是一道普通的影壁。
怎么回事?人去了哪里?
难道真的隐藏着一条密道?
他用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上下左右点了点,妄图找出机关秘钥。
可是,失败了。
他双手拢在一起,往影壁墙上一靠,一口气还没有喘出来,身体突然打了个趔趄。
墙,裂开了一道缝,黑黝黝的,犹如张大了嘴巴等着择人而噬的怪兽。
里面究竟是什么地方?
里面是不是还有着更大的陷阱等着他?
蓝玉棠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紧紧地攥着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像只寻幽探奇的兔子般,便钻了进去。
只听得嘎吱一声响,那道裂缝再次合起。
里面一阵昏暗,辨不清方向。
蓝玉棠紧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思谋着是继续像瞎子一样摸着往前走呢,还是倒回去的时候,就听得眼前又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响声过处,有微微的光亮露出来。
光亮渐渐变强。
前方,又出现了一个门。
门开了。
蓝玉棠平复了一下心情,似乎在思谋着,进,还是不进。
后来,像是下定了决心:都已经到这里了,岂有不进之理。
想到这里,信步走了进去,自信得就像是接受了邀请前来赴宴的客人。
这道门就是通往森罗殿十八层地狱,他也照进不误了。
门的里面,依旧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两旁的墙壁上,每隔不远,便燃着灯。
灯光昏黄,不见一个人影。
蓝玉棠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地往前走。
走一步,是一步。
不管走到哪里去,他都已只有听天由命。
甬道的尽头,还是一道石门。
门上居然没有锁。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甬道里咚咚的回音。
他就用力推了一下。
门开了。
他信步走了进去。
可是,他才刚踏进门里,就见里面突然一道光急刺而来。
——是鞭子飞出的光芒。
——龙额侯刚刚在外面用过的那条鞭子。
——这个家伙,居然在里面等着他,等着他进来,然后出手,再次玩起了太公钓的游戏。
他究竟想干什么?
蓝玉棠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因为鞭子再次袭了过来。
虽然是软鞭,但被对面这个人使出来,却毒辣无比。
不但可以认穴打穴,而且可以瞅准空挡,用鞭尖刺进蓝玉棠的心脏。
蓝玉棠见势不妙,赶紧挥动手中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往上一擎,截住飞击而来的长鞭。
鞭梢转了几圈,一下一下地缠绕在箫端。
蓝玉棠猛然一顿箫身。
只见眼前的人影,已经从鞭柄中扯出一柄又细又长的剑,朝着他急刺过来。
他的身法快如诡秘,用的居然是海南剑法。
蓝玉棠一抖箫身,原本缠在上面的鞭子突然飞出,犹如毒蛇般,反缠向那身影。
那身影收招不及,被缠住了手腕。
蓝玉棠用力一顿,居然将那身影直直地摔了出去,摔向那门的最里面。
地道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蓝玉棠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然后就见密室里的光又亮了一些。
只见一个漂亮的小丫头正在几案前,用一根银簪,笑着剪短爆出的烛花。
一个中年人,则坐在几案的后面,正朝着他微微笑着。
漂亮的小丫头,正是那刚刚进来的身影。
而那中年书生,蓝玉棠也是见过的。
他应该就是刚刚袭击自己的用鞭高手。
他还是那位在掷金山庄里曾经施了一些手法,让蓝玉棠输光了老本,差点儿把自己也给抵押出去的高手。
此刻,他还是那副书生的打扮。
——普通得就像是一个久试不第的秀才,正在深夜里享受几杯老酒,以浇筑心中块垒。
他将刚刚用过的长鞭,卷在一起,随手丢给一个侍候在一旁的少女。
少女双手捧着,放进身后一个箱子里,然后又笑嘻嘻地跑回来,跑到同伴的身边。
她的同伴,是十几个同样年龄的妙龄少女。
她们的身上,穿白色的轻纱。
如油墨般柔顺的头发,随意地散落着,或用发带简单地束着,或戴着鲜花编制的花冠,衬托着她们如雪容颜,更加娇艳欲滴。
蓝玉棠差点儿以为自己闯进了大光明城在此地的密窟。
但他知道,这些少女,绝不是来自大光明城。
此刻,她们静坐在牙床上,侍弄着管弦乐器,发出清脆悦耳的脆响;或者手捧着盛满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小口小口地啜饮;或者凑在一起,翻阅着王摩诘的诗画文集,轻声地吟咏;又或者伴随着管弦响起的乐拍,婀娜起舞,身形摇摆。露在轻纱外的玉臂和赤着的天足,让蓝玉棠心神摇荡、不能自已。
天堂,这里绝对是天堂。
此景只应天上有。
此外还有三四个少女,和剔烛花的少女一起,围坐在中年人的周围,看着他正将各种酒小心地倒进一个容器里,小心地调制成各种不同的颜色和口味。
中年书生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玉碗,七八个酒壶,十几个大小不同、形状不一的杯子,和一些夹子、长柄杓和银筷等工具。
只见他先从玉碗里,夹起一块四方的冰块,放进一个圆形没有把手的银色长壶里,又依次倒入不同类型和不同数量的酒,以及其他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随后,盖上壶盖。
他用右手的食指紧紧地勾住壶盖顶端的圆头,拇指和中指则扣住酒壶中间的凹腰,开始上下摇动了起来。
大约十五下之后,他将酒壶猛然往桌子上一顿。
围观的少女们立刻发出一阵惊讶的“哇”声和掌声。
蓝玉棠隔着几案,冷眼旁观,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把戏。
——魔法?毒药?
却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中年书生挽着宽大的袖筒,用修长白皙的指头拈起壶盖,一股清凉、幽香、馥郁的气息立刻飘了出来,撩拨着蓝玉棠的鼻息。
中年书生将调制完毕的好闻的液体,慢慢地倒入面前一只透明的高脚水晶杯中。
他用拇指和食指拈着杯壁,无名指微微蜷曲,顶着杯底,稍微摇了摇,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后又平举到眼前,稍稍倾斜,对着烛光,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时而微笑,时而点头,像是已经完全沉浸到了杯中的天地,完全忘记了密室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激战,已经闯入了一个人。
蓝玉棠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是加入进来,还是该转身退出去。
少女们见到他这副痴呆样子,嘻嘻地笑着。
好久,中年书生才从杯中的乾坤世界里回转神来,抬头看着蓝玉棠,笑道:“你好,咱们又见面了。”
蓝玉棠伸了个懒腰,道:“你好,我这次可不是过来跟你赌的。”
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像是想找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
只可惜这里空间虽然大,但人也多,每个人都恰到好处地占据了屋子里的每个地方,根本就没有空出来给他静坐的地方。
他只好继续站着。
听了他的话,中年书生笑了笑,道:“我又不是赌鬼,怎么会跟你赌?”
说着,冲着他举了举杯,道,“不过,我是个酒鬼。”
话毕,仰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舒服的“呀”。
蓝玉棠再次动了动颈嗓。
中年书生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蓝玉棠盯着几案上那个刚刚调酒的壶,道:“好像知道,好像又不知道,你是谁?”
——壶里好像还有,味道好像真不错。
中年书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将壶中剩余的液体,倒入另外一个高脚的水晶杯中,然后冲着刚刚剪烛花的少女,摆了摆下巴。
烛花少女一手捏着酒杯的长柄,一手掌心捧着杯底,笑着捧到蓝玉棠面前,柔声道:“原来公子和我家老爷认识呀。你们故友相逢,可要多喝酒杯才是。这位公子,您请慢用。”
蓝玉棠有些不知道该伸出左手还是右手去接酒杯了,慌慌张张地接过来,学着中年书生的样子,摇了摇,嗅了嗅,平举到眼前,对着烛光观看。
杯中的液体,是淡淡的清冽,略带着雏菊的白。
蓝玉棠仰脖,一饮而尽。
烛花少女媚笑道:“公子饮得如此豪爽,难道就不怕这酒中有毒?”
蓝玉棠将酒杯交还给她,然后趁势摸了摸她圆润光滑的下巴,笑道:“有你这样的美人亲自奉酒,即使是毒酒,我也要喝呀。”
说着,耸了耸眉毛。
烛花少女笑着接过杯盏,故意用手中的丝巾在蓝玉棠脸上轻拂了一下,然后轻笑着婀娜而去,只在他的鼻息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蓝玉棠伸长鼻子,眯着眼睛,深吸了一下:“好酒,好香,好美人,再来一杯。”
中年书生的脸色突然一变,冷冷地道:“你刚刚喝下去的,确实是一杯毒酒。不仅有毒,而且还是剧毒,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厉害的毒药了。因为这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双药奴’亲手配制出来的。不出半个时辰,你便要毒发身亡。如今这个世间,也唯有我有解药。如果你肯跪下来求我的话,也许我会考虑考虑。”
蓝玉棠的脸色也跟着一变,失声道:“你骗我的吧。”
中年书生看着他,沉沉地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这么严密的地方,我为什么轻易放你进来?外面那么多废物自称当世高手,都杀不死你。龙额侯那个白痴好像跟你挺投缘,不想杀你。那我就只好亲自出手,使出一点儿小手段,将你留在这里了。”
蓝玉棠道:“你……好卑鄙。”
中年书生道:“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像那些所谓的高手一样舞刀弄枪,所以,就只能用我最擅长的美人计和毒酒计了。想必龙额侯那个白痴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二十年前对付江湖各大门派的手段了吧。”
蓝玉棠道:“你为何要杀我?我并不曾得罪你呀。即使我在掷金山庄里曾对你表现出蔑视,但也罪不至死吧。”
中年书生道:“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要至你于死地。”
蓝玉棠道:“那因为什么?”
中年书生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蓝玉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才是真正的尚书大人郭雀儿吧。”
然后,叹了口气,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道,“即使你是人人敬仰的大官,我是人人喊打的采花贼,可你这么大的身份,又怎会自降尊崇,亲手对付我这小小毛贼?这不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嘛。”
中年书生冷哼道:“我了解你的背景,也知道你跟索命青衣的关系,更知道你之所以做出那种事来,只不过是在故意演戏而已。”
蓝玉棠的冷汗,突然就流了下来。
原来自己费尽心思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早就被人给看穿了。
中年书生道:“而你们要做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想混进明界,查清明界的底细和实力,对不对?”
蓝玉棠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眼前直晃。
——嗯,可能是毒药开始发作了吧。
蓝玉棠有些眩晕,往后打了个趔趄。
围坐在一旁的少女像是受惊的鸟雀般,立刻散开。
蓝玉棠则一屁股倒在她们刚刚坐着的高脚椅上,看着中年书生,道:“你……难道你也是明界的?”
中年书生笑道:“你说呢?”
蓝玉棠道:“一定是的,你知道大光明城的崛起势不可挡,你更知道大光明城目前主要的目标就是你,但她们是受当今天子敕封过的,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手段去对付她们,所以便成立了这见不得人的罪恶势力——明界。”
说到这里,不由仰天长啸了一声:“没想到,堂堂的尚书大人,当今天子的岳丈,居然是明界的首脑,厉害,厉害!服气,服气!”
中年书生道:“刚刚龙额侯在外面跟你说出大光明城跟我的关系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想到了吧。”
蓝玉棠道:“其实我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中年书生道:“圣人曰,朝闻道,夕可死矣。作为读书人,你今天能够以身证道,不枉了圣人教诲。”
蓝玉棠一耸肩膀,叹着气道,“反正死也就死了,那临死前我也要好好享受享受。”
说着,一把拉过那烛花少女,拥在怀中,哈哈大笑道:“圣人也曾经教诲过我们,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我今天也要以身证道,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