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金山庄,终于到了。
尽管从外面看起来,这里很像是个高手云集的武林圣地,或者说像个藏娇的百花园,可不管像什么,它最终只是个赌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又不仅仅是个赌场。
在别的赌场里,能够拿到桌子上当成赌注的,只有金铢和银毫。
而在掷金山庄,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到赌桌上作为赌注。
不管是地契,房屋,老婆,孩子,还是你自己的生命。
说是赌命,并不是说你的命输了之后,他们会杀了你,而是说输了之后,你要成为掷金山庄的奴隶。
他们会要求你按照自己所擅长的东西,从事杀手、镖师、护院、园艺师、厨师、更夫、挑粪工,甚至是妓女,龟公等职业,赚钱还债。
掷金山庄像是天底下所有的赌场一样,简陋,脏乱,拥挤,乌烟瘴气。
到处都是赌徒们的喧哗声和尖叫声。
人们通宵达旦地围着桌子大喊大叫。
这是长孙无垢走进赌场之后的第一感觉。
长孙无垢是一个人进来的。
以掷金山庄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镇,甚是繁华。
来到镇上之后,李南溪便为他们安排了镇上最豪华的客栈。
而他自己,却消失不见。
——他是自愿做他们的车夫的,没有任何从属关系。
所以,在歇息没有行程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干预他做什么。
掷金山庄周边很繁华。
长孙无垢是个见惯了繁华的人,她感兴趣的,是这个名闻江湖的掷金山庄。
一在客栈里安顿好之后,她便决定来掷金山庄的赌场瞅一瞅。
她本来想叫上李存孝的,可是,李存孝也早已消失不见了。
他去追赶那个下流胚“不死凤凰”了。
这一点,长孙无垢是万万赞成的。
在她看来,那个该死的下流胚,那个该死的臭男人,什么“不死凤凰”,应该是世界上最该死的人。
真的很难想象,那个看起来像“面瘫”李存孝当初是如何跟他成为好朋友的。
——将自己的女人托付给这样的下流胚,不被拐跑了才怪呢。
这样想着,她仍然在客栈的门口做了标记。
她相信李存孝来到镇上之后一定找得到的。
客栈里提供了最舒服的房间,最可口的饭菜,可是,长孙无垢却觉得很无聊。
她有种知觉,那个下流胚叫什么不死凤凰的,一定躲在镇上。
所以,便换了一身最普通的装束,顺着人流,到处溜达。
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传说中的掷金山庄。
既来之则安之。
她到前台换了几个筹码,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
她一边百无聊赖地跟着下注,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形。
掷金山庄里也像往日一般热闹,一般喧哗。
大家围聚在赌桌的周围叫呀,跳呀,喊呀,都是一副标准的赌徒样子。
他们之中最惹眼的有三个。
第一个是中年汉子。
第二个是个老头儿。
第三个则是一个很漂亮的大姑娘。
那中年汉子是庄家。
而老头儿和漂亮的大姑娘则是一起来的,看起来像是父子俩。
父亲居然带着女儿来赌场,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能刺激眼球的事情。
出入赌场的这些人鱼龙混杂的,决非什么善类,所以,自从他们走进赌场,所有的人就被吸引了。
他们纷纷抛下手中的赌注,跟在那大姑娘的后面。
一双双很不安分的,甚至是发着绿光的眼睛在那漂亮的大姑娘的身上扫来扫去。
——我可以发誓,这些人的眼睛所看的绝对是大姑娘最不愿意让人看的地方。
在那些恶狼般的目光注视下,那大姑娘的脸先是微微一红,然后头低了下来,紧紧地跟着老头儿,来到一张人少的桌子前。
而那些跟着大姑娘看的家伙立刻抢过去,将众人轰开。
他们又是拉凳子,又是摆桌子的,殷勤得跟见了亲姥姥似的。
那些被强迫着从赌桌上拉开的人也不甘示弱,一起不怀好意地朝着那姑娘最不希望让男人看到的地方看。
然后,桌子上只剩下了庄家,一个中年汉子。
那庄家大约四十上下的年纪,精精瘦瘦的。
一身绿色的长袍,更衬托得他整个人是那么得精明干练。
看见众人围了过来,他先是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瞄了一下四周,然后看了看那老头儿和漂亮的大姑娘,脸上仍然没有一点儿表情。
仿佛根本就没有没有觉察出这个大姑娘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老头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大沓银票,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中年汉子。
银票都是天下第一首富“富家山庄”最硬的钱庄发出来的,每一张的数值都不小。
这么一叠银票,足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的了。
可是,那中年汉子却偏偏连看都没有看一下。
仿佛那老头儿摆在他面前的不是银票,而是一叠手纸似的。
他左手撑在桌面上,右手朝着摆放在桌子上的赌具,看着老头儿,冷冷地道:“你想怎么赌?”
老头儿指了指钟,沉声道:“骰子,比大小。”
桌子上,放着一只瓷碗,瓷碗里放只三粒骰子。
老头从银票里抽出几张,随手扔在桌子中间,淡淡地道:“五千,押我的点数比你小。”
那中年汉子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朝起骰子,在手里搓了几下,随手往铜钟里一丢,“哗啦哗啦”摇了几下。
然后,突然撒手,铜钟落地。
那三粒骰子在碗里叽里咕噜地转了几圈之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而显示出来的是赫然是四五六,十五点。
很大的点数。
只可惜的是,他们不是比谁大,而是比谁小。
所以,点数越大,输的几率反而越大。
众人一阵唏嘘。
那老头儿却没有一点儿喜色。
他只是依葫芦画瓢地抄起骰子,放进骰钟里。
然后举在半空中哗啦啦地摇了几下,再放回到桌面上。
当他将骰钟掀开之后,显示的居然是,五,五,六,十六点。
——比那中年汉子的点数大了一点。
刚才已经说过,他们是在比谁小。
所以,老头输了。
老头一下就输了五千枚银毫。
可是,那老头儿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只是将面前输掉的那五千两银票往中年汉子的面前随便一推。
随后,又抽出五千两的银票,随手丢在“小”字的上面,道:“五千,还是你大我小。”
这一次,老头仍然输了。
老头同样将输掉的银票往那中年汉子的面前一推,又拿出五千。
老头儿似乎天生就有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拗脾气。
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每次都拿出同样的银票,押同样的点数。
而每一次的结果也都一样,输。
所以,没用多久,他带来的银票便输得一干二净。
望着空空的桌面,老头紧锁着眉头,像是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
然后,他忽然站了起来,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那个漂亮的大姑娘,对那中年汉子道:“这是我的女儿,你看,可以押多少?”
听到这话,那些一直在旁边围观的、不怀好意的赌徒们一下子就尖叫了起来,冲着那姑娘不停地打着呼哨,嗷嗷乱叫。
其中一个酸腐书生模样的人叫得最凶,连叫:“奇哉怪哉惜哉哎哉,美人哉!”
另外一个人道:“臭穷酸,你要是真有怜香惜玉之心,不如就替这位老爷子出赌注。”
——长孙无垢认得,这人正是树林里那位打劫的“老大”。
此刻,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又弄到了赌本,还是想浑水摸鱼,居然又回到了掷金山庄。
果然,赌博的没好人。
那书生听了“老大”的奚落,摇了摇头,道:“你这人放屁哉,如果我有钱,还会被你叫臭穷酸?穷者,无钱也也也也……”
他拉长了腔,居然唱了起来。
长孙无垢皱了皱眉,微微瞪了他一眼。
那书生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了她的不悦,居然朝着她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冲着她躬身一礼,道:“兄台,请了。”
——长孙无垢换的是一身普通的文士服饰。
——长孙无垢虽然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很普通,可是,这身装束似乎很能激起那书生的归宿感。
见到这书生朝自己行礼,长孙无垢冷哼了一声,并没答话。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被人听出是女声。
那书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漠,依然道:“兄台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长孙无垢依然没有理她。
那书生自言自语道:“既然兄台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我们确实在哪里见过?难道是在梦里?既然在梦里见过,那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那小可就有个不情之请……”
长孙无垢瞪了她一眼。
那书生道:“那兄台是否能借俩钱给小可翻本。”
长孙无垢真怕他说出诸如“兄台不说话就代表许可了”过来硬借,便指了指赌得正酣的那两个人,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书生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既然兄台不借,那只好在一旁看着别人赌过过干瘾了。”
此刻,正在赌的那两个人确实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那中年汉子听到了老者的话之后,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将桌面上的银票扫进了抽屉里,然后面无表情地将那被当做赌注的姑娘上下扫了扫,道:“一百个银毫。”
听到这话,老头的脸色忽然变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给扎了一下。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眉宇之间甚至竖起一个“川”字。
这是生气至极的象征。
可他仍在极力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沉沉地道:“你听好了,我的女儿叫姬冰燕,人也长的很漂亮。”
中年汉子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老头儿,又随便扫了一眼那漂亮的大姑娘,冷冷地道:“你的女儿长得确实很漂亮,名字也比别人的好听一点儿,好,我再给你加一百个银毫。”
老头儿的眉毛忽然弯成了两把刀的形状,额头上微微有青筋鼓起来,冷冷地道:“姬冰燕是姬四绝的女儿。”
“姬四绝”这个名字,果然是个金字招牌。
虽然“姬四绝”已经在江湖中消失了近二十年,可是,当老头儿在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二十年前,仅凭“姬四绝”这个三个字就足以值一百个金铢。
可是,那中年汉子却并没有意识到姬四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只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冲着他摆了摆手,不胜其烦地道:“好啦,好啦,二百五十个银毫,不能再加了。”
老头儿忽然把脸一沉,拉着姬冰燕的手,道:“那么,我不赌了,咱们走。”
那中年汉子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将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随便。”
说到这里,他开始低头去收拾散那些散落在桌面上的银票。
这些银票,刚刚还都揣在那老头的怀里,可是,转眼间,就已经属于他了。
那个老头儿,确实是个出手阔绰的客人。
或许,刚才应该把价钱再给他稍微地抬高一些的,毕竟那是他的女儿,毕竟那还是个黄花大姑娘。
而那个大姑娘,也确实挺漂亮的。
“或许,我可以把那个漂亮的大姑娘收做二室的。”
他一边数刚刚赢来的银票,一便这样想着。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笑容犹如窗外的那些秋天的天空一样澄澈,干净,却又带着些无限的悲意。
突然间,他的手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似的。
刺得很轻。
可是,他那一直都在忘乎所以的脸上,却突然开始扭曲起来。
就像是一张不小心被捏坏了的泥塑。
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他用左手使劲地握着那只一直攥着银票的右手,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手里的银票散落一地。
银票散落在那里,却没有人敢拣。
多事的人便赶紧跑往后厅,跟今天当班的主管报告这个奇怪的消息。
那主管跑出来,摸了摸那中年汉子的鼻息,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
中年汉子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谁也不知道他的死因,就像是忽然鬼魅缠身,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地勒死了一般。
而他脸上的表情恐惧而微妙。
长孙无垢微微一怔,脸上现出某种惊讶。
他避开那书生的纠缠,悄悄地移到角落里,密切注视着那对那对奇怪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