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氛围中,只见四个健壮的仆妇,抬着一顶软轿来到厅前的院落。
轿前跟着三个垂髫小童。
一个捧着花篮,边走边洒,香落了一地,虽然是深秋季节,却让人有回到春天之感。
第二个,则捧着一卷红毡。
待那顶软轿停下来之后,她便俯下身子,慢慢地将红毡铺展开来,一直铺展到大厅内铺着的绣花地毯上。
第三个小童,怀里则抱着个毛长而肥的狗。
长长的毛甚至还被梳了几个小辫子,上面缀着宝石和珠串,被打扮得珠光宝气,伏在那小童的怀里,睥睨众生。
来了,是红柳来了。
喧嚣声中,有人居然喜极而泣。
——经过了多天的漫长等待,终于见到了红柳的真容。
有人跃跃欲试。
——那些预约的号码排序比较靠前的人,看到红柳的这个排场,觉得自己的几百上千个银毫花得一点儿也不亏。
在万众的期待中,红柳终于出来了。
最先从轿子里出来的,是一双纤瘦的脚。
这双脚穿着一双粉荷色的绣花鞋,带着蕾丝边,露着脆生生白嫩嫩的脚踝。
然后,才是她的人。
此刻,她早已换上了一身白色印着淡蓝花边的绣衣,两条柳叶眉毛微微皱着,樱桃小嘴里带着一声声娇喘。
她这副娇弱的模样,让蓝玉棠几乎以为,刚刚在外面打了他几个耳刮子的冰峰,根本就是另外一个女人。
红柳走出软轿之后,现场所有的男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看得眼睛几乎都发直了。
而红柳的眼睛,却好像是长在头顶上的,根本没有向这些人瞧过一眼。
但在场的男人们不仅不觉得有被冒犯到,甚至还觉得红柳就应该这样做。
这就叫有派头,有排场,有风格,能够征服这样的女人,才更有成就感。
杨路蟾用胳膊肘撞了撞段夫子。
两人相互对视一笑,径直冲破人群,走到红柳面前。
杨路蟾冲着她一抱拳,道:“红柳姑娘好,在下姓杨,这位是帝都来的段夫子,久仰姑娘大名,特来拜会。”
红柳看都未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原来是杨大爷,段大爷,请坐。”
依然冷冰冰的口气,但听在两人的耳朵里,却如沐春风。
但其他人立刻表示不满,纷纷道:“让开让开,你谁呀。大家伙儿都是拿了号码牌等待见红柳姑娘的,你凭什么先上呀,你多少号呀,排队排队。”
杨路蟾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呲了呲牙,道:“少废话。”
然后,冲着红柳一抱拳,道,“段夫子远在帝都,久仰姑娘大名,今日来到销金窟,只想与姑娘短晤片刻,可知红柳姑娘能否给段夫子这个机会?”
红柳撇了他一眼,道:“好。”
杨路蟾大喜,一撞段夫子,道:“那……”
红柳却冷冷地道:“那就等着吧。”
有人立刻起哄道:“是呀是呀,一边儿等着去吧,我的是第一号,应该由我先见红柳姑娘才是。”
杨路蟾笑了笑,道:“在下本来也想按照号码牌等候姑娘的,只可惜段夫子此次受帝都某位大人物的委托,有要事去办,等候不得,所以,还望姑娘卖几分薄面。”
红柳看着他,道:“不知阁下凭什么让我卖你面子?”
杨路蟾笑了笑,拍了拍手,道,“不知这个可以不可以?”
话音刚落,就见旁边走出一个青衣小仆,托着个盘子,沉甸甸的,不知是何物件。
杨路蟾掀起,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根根包着红纸的筒状物。
杨路蟾拿起其中一根,轻轻一拗,哗啦一声,重达六钱一枚的金铢哗啦啦地散落了一盘。
众人哇的叫了一声。
杨路蟾得意地道:“在下有这个,不知还要不要等?”
红柳突然笑了,向后面招了招手。
那个撒花的垂髫童子走了过来,接过那盘满满的金铢,又站回到红柳身后。
杨路蟾看了看段夫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仿佛在道,怎么样,我有办法吧。
众人唏嘘一阵,高傲的红柳,终究还是像那些世俗的女人一样,被金钱腐蚀。
红柳继续往前走。
杨路蟾脸色微变,道:“红柳姑娘,你这是……”
红柳道:“来见众位等待的大爷呀。”
杨路蟾指了指那跟在身后接了金铢的垂髫童子道:“可是,你不是已经收了杨某的钱,要跟我,哦,不,要跟段夫子……”
红柳道:“我是收了你的钱呀,可是,我并没有答应立刻就跟你去呀。”
说着,一摆手,“等着吧。”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杨路蟾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冲着她大叫道:“好个婊子,装什么女神,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
说着,就要出手。
可是,他的手才刚刚伸出来,就见半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影,重重地击在他的手背上,疼得他立刻哇的一声,收了回去,捂着嗷嗷蹦个不停。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可谁也没有去注意究竟是谁掷出的筷子。
蓝玉棠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凑到华武贵面前,低声道:“看来这位红柳姑娘不喜欢钱,像公子这样英俊潇洒的,应该有机会了。”
华武贵故意板着脸道:“休得胡言乱语。”
可是,双手却不禁整了整衣衫,将发带往后一送,做出一副风流自赏的姿态,然后歪着脑袋,眉毛一高一低,斜斜地上下打量着正在慢慢走过来的红柳。
蓝玉棠道:“我刚刚就说过,我跟这位红柳姑娘有那么一点点交情,对她的脾性还是了解一些的。你知道她为什么对那个瘦皮猴的金铢不屑一顾吗?因为她本身就有钱呐。你知道她有了钱为什么不给自己赎身呐,因为她在给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的夫婿呀。你看今天的客人这么多,有高的,有瘦的,有钱的,有权的,有学问的,有武功的……个个都是强有力的竞争者,要是真的凭号码牌的话,那等到你见她的面得等到什么时候呀。不如咱们合作,以华公子的高贵气质,搭配兄弟我的谋略,何愁不美人在怀,财色兼收呀。”
华武贵似乎有些动心,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为何如此帮我?看你的年龄也不大,应该也会对红柳动心的?”
蓝玉棠叹了口气,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道:“我当年也像华兄你一样,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为了她花光了的家财,荒废了身体,赔上了所有的情感,她却一脚将小弟给踹了,毫不留情。小弟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想跟华兄你合作,你财色兼收,我大仇得报,何乐而不为呢。”
华武贵已经完全动心,却又有些不放心,只是道:“我觉得这样未免有些……”
蓝玉棠指了指周边那些涌动的人群,笑道:“我说华兄呀,你要是再这么婆婆妈妈地拿不定主意的话,那兄弟我可就去找别人合作了。别人或许在气质容貌方面不如华兄你,可要说胆大果断脸皮厚方面,华兄可就万万不及了。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走。
华武贵立刻叫住了他,道:“好,成交。那接下来咱们该做些什么?快快快,红柳姑娘要走过来了,我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突然听得旁边一人冲着他大骂道:“斯文败类!”
华武贵大吃一惊,一扭身,只见那位段夫子正站在他们身后,冲着他们吹胡子瞪眼,像是气急。
华武贵气急,指着他道:“老东西,你骂谁呢?”
蓝玉棠在一旁劝他道:“好啦好啦,华兄,他刚刚被红柳姑娘给拒绝了,气昏了头,说起胡话来了。”
段夫子继续指着他俩大骂:“两个斯文败类,这种事情你们也干得出来。”
华武贵心高气傲,哪里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大骂——虽然他也自觉理亏,但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突然出手,直勾对方的咽喉要害。
一直在旁观战的杨路蟾突然抬手。
他用铁腕格挡住华武贵的攻势,阴沉着脸,直视着华武贵,寸步不让,道:“这位仁兄,想怎的?”
然后,低声对段夫子道:“你我刚刚受辱,难得这位公子替我们出手,夫子何必呢?”
说着,又冲着华武贵一抱拳,道:“这位公子,多有得罪。”
尽管他们的争执被杨路蟾三言两语给化解掉,但还是被红柳给看见了。
红柳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她看了看几人,虽未说话,但那眼神,却已经将所有的问话都表达了出来。
华武贵似乎还想解释什么,谁知段夫子却突然插嘴道:“红柳姑娘,老夫虽然入不了姑娘的青眼,但仗义执言的脾性还是有的。就在刚才,这位华武贵华公子,跟这位不知道是什么公子的,两人正在合谋,要用某种卑劣的对付姑娘,不想被老夫揭破了行径,便勃然大怒,想杀人灭口。”
华武贵一时气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又瞪着蓝玉棠,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尴尬。
蓝玉棠本来不想跟红柳打照面的,但此刻红柳既然已经自动找上门来了,他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招呼了。
他冲着红柳挥了挥手,道:“你好,好久不见了。”
红柳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悠然叹了口气。
那幽怨的表情,让石头见了也会动容的。
而这种幽怨的表情,通常都会出现在伤心的情人身上。
这让在座的男人们又是心疼,又是嫉妒。
只见红柳看着蓝玉棠道:“是呀,好久不见了。你脸上刚刚被打肿的地方,居然已经消了,而我的手居然也不疼了。”
蓝玉棠道:“不疼就好,不疼就好,否则我该心疼了。”
没想到红柳却突然噗嗤一笑。
这一笑,将在场所有的男人都给惊呆了。
古有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而今天在场的人几乎用遍了所有手段,愣是没见这美人笑过,谁知眼前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居然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红柳给逗笑了,究竟什么魔力?
华武贵本来对蓝玉棠说自己与红柳相识有交情的话还是半信半疑的,此刻见了这种场面,却不得不信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嘛。
而段夫子本来想通过举证蓝玉棠和华武贵的阴谋,来博得美人欢心,谁知美人虽然欢心了,却不是因为自己,不由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为别人做了嫁衣,不由骂得更大声:“败类,斯文败类呀!”
而其他男人,则同样对蓝玉棠露出敌视或者敬佩的目光。
“这小子谁呀?”
“哪里来的小白脸?”
“我认得我认得,这小子好像是在掷金山庄里输了钱的家伙。”
“什么输了钱,我明明看他赢了好多钱呢。”
“有了钱就出来逛窑子,真是个败家子儿。”
蓝玉棠冲着众人拱了拱手。
红柳冲着他冷哼了一下,道:“你等着,接下来会有好戏开场。”
说着,走了。
蓝玉棠则冲着她的背影道:“好,我准备好西瓜和瓜子,等着看你的好戏。”
然后,冲着华武贵道:“华兄,我没说错吧,你现在可以拍我的马屁,研究一下合作事宜了。”
可扭头一看,发现华武贵有些失魂落魄,便一顶他的胳膊肘,道:“还愣着干什么,追上去呀?”
华武贵此刻对他又是羡慕又是抱拳又是心情复杂,沉沉地道:“这位朋友,我被你害得好苦呀,你还想干什么?”
蓝玉棠瞪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干什么?当然是趁热打铁,继续跟进了。怎么?你打退堂鼓了?”
华武贵将手里的号码牌往桌子上一丢,道:“不打退堂鼓还能怎样?人家对我毫无兴趣,再继续追下去,也是白费心机,还不如……”
蓝玉棠将号码牌又重新塞他手里,语重心长地劝慰他道:“谁说他对你没有兴趣?是你认识她还是我认识她?是你知道她的心机还是我知道。华兄,不妨实话告诉你吧,她这叫欲说还羞,又叫欲擒故纵。”
华武贵看着他,“什么意思?”
蓝玉棠道:“我的华兄呀,难道你想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你说,她对你很有兴趣吗?她这个人呐,我是了解的,她唯有对那些恨之入骨的人才会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来呢,因为这样才会激起其他男人的愤怒,说不定会痛打他们一顿呢。她这是在保护你呀。你看看……”
说着,指了指周边的男人。
此刻,周边的那些男人们,果然对蓝玉棠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一副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架势。
华武贵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蓝玉棠,讷讷地道:“好像有点儿道理呀。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蓝玉棠道:“接下来咱们改变策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呗。”
华武贵吓了一跳,道:“怎么硬?”
蓝玉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走,一切都看我的吧。”
说罢,随着红柳的身影,追了上去。
他的嘴里还哼唱着一首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怪歌:“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然后百年终你一生,用那真心痴爱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