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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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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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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连载

第二十一章 日曜卷:二十、风波里

深秋的季节里,晴朗的日子总是很多。

在晴朗的日子里,虽然总会时不时地刮着些风,濛濛乱扑行人面,走在街上,让人总会有种莫名的冲动。

但总的来说,深秋的季节还是迷人的,还是惬意的。

就像是带刺的玫瑰,让你为此而感叹的时候,同时又让你受到莫名的伤害。

深秋的空气依然是干燥的。

干燥的空气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就像是混沌之中的先祖盘古,被沉重的四野紧紧包裹着躯体。

偏西风在原野上漫游着,打着旋儿,无数的尘土粒子,总会被秋风卷得很高,犹如秋风手里的玩具。

其实,每个人从小到大,总会有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玩具。

而对李存孝来说,在和剑三十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里,是他一生这种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收获最多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他,也像很多他那个年龄的人一样,有很多玩具。

只不过,他的玩具有点儿特别而已。

——特别得有些残酷。

——残酷得带着血腥。

他觉得那些在树上爬来爬去的虫子很好玩,就捉住它们,把它们的脑袋揪下来,安到另外一个虫子的脖子上。

他觉得窗前那些刚刚绽放的花儿很漂亮,就随意地采摘,又随手扔进后山的溪流里。

偶尔下山一次,看见街上那些叫花子敲着破碗挨家挨户地转悠,就觉得他们不顺眼,觉得他们很脏,很恶心,就会把他们使劲推了个跟头,摔破他们的碗。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那都是他很喜欢做的事。

剑三十却总会告诉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每一只动物,每一棵花木,都有他们生命的权利,我们并非神灵,所以,并没有随意剥夺一个人生命的权利,一切东西在冥冥中都有注定。

所以,从那之后,李存孝的剑虽然变得越来越块,越来越凌厉,却从来不再枉杀任何无辜的人。

在闯荡江湖以来,大家虽然称他为索命青衣,但他所索的每一个人的命,都是该杀的人,都是非死不可的人。

有时候,即使是罪大恶极的人,索命青衣也会稍稍地留情,给他们一次重新改过的机会。

因为他已经将剑三十所告诉他的话已经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每一个人,每一只动物,每一棵花木,都有他们生命的权利,我们并非神灵,并没有随意剥夺一个人生命的权利,一切东西在冥冥中都有注定。”

因为剑三十的剑本来就是一把仁慈的剑。

在剑三十的剑下,也从来就没有杀死过一个无辜的人。

现在,李存孝既然已经从剑三十的手里接过了这把仁慈的剑,那么,他也绝对不能杀错一个人。

李存孝躺在车上,倚靠着窗户,看着那外面那些苍蓝色的天空,在深秋的季节里变化着它的颜色。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路面很粗糙。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讲,那已经不能叫做是路,顶多也就是没有杂草,没有石头,没有树木的一块空地而已。

路面坑凹不平,向远方无限地延伸,犹如斜插进在那无尽的天际里的冷杉的枝桠,瘦硬而艰辛。

一辆马车,就是在这样一条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这是一辆非常陈旧的马车。

车,简单而破败。

马,是瘦马。

这实在是一辆急人的马车。

可车上的人却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

在经过了三天三夜的奔波之后,他们仍然在古道上。

车上的李存孝,仍然是那么疲惫,那么落拓,可那双落寞的眼睛却亮如寒星,正注视着空中的飘尘。

长孙无垢斜靠在李存孝的肩膀上,犹如蜷缩在主人身边温顺的猫咪。

她那秀丽的面孔覆盖着无言的疲倦。

她的双眼正安然地闭着,长长的睫毛随着细腻的呼吸微微颤动着,就像是已经睡着多时。

她好像也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熟,这么香了。

当她这样慵懒地依偎在李存孝身边的时候,就像是小时候躺在父亲的怀抱里。

——李存孝的肩膀让她觉得很塌实。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她看上去虽然有点儿累,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幸福的,幸福得几乎已经让人不忍心去惊动她。

李存孝事先已经吩咐过了那车夫,尽量走得慢一些,不要让车子有太大的颠簸,免得把她惊醒。

望着长孙无垢那安详的睡容,李存孝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暖意,就像是寒夜里挂在远处客栈门前的灯。

他的心已经冷了很久。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与白姬绾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他一生中最甜蜜的回忆。

在那些日子,天是蓝的,风是绿的,草是香的,甚至连水中游动的鸭子,他都觉得是世间最美的动物。

他的眼中,世间万物都是天堂的精灵。

却又偏偏是白姬绾,使得他的心变得无比的绝望,无比的哀伤,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

而这一刻,在望着长孙无垢的时候,他忽然又有了当初那种温暖的感觉,觉得春天好像又回来了。

在望着长孙无垢的时候,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喜欢穿着一身淡紫色衣衫的倩影,站在三月樱花的树下,朝着他吧嗒着长长的眼睫毛。

然后,那个淡紫色的倩影突然不见了,满树的樱花被风吹得飘落满地,犹如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吹来的风,不停地摇晃着光秃秃的枝干,急速的,迅猛的,犹如迎面而来的霹雳。

紧接着,那种刺痛的感觉又狂风骤雨般的袭了过来,将这点刚刚涌起的温暖在瞬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而长孙无垢的眼睛忽然又变作了白姬绾的眼睛,同样如山涧的深潭那么清澈,如樱花的花瓣那么温顺。

甚至连她的睫毛也变成了白姬绾的,同样如湖边的水草般浓密修长……

李存孝的全身忽然颤抖起来,仿佛正有无数支利箭正射向他的心脏,瞬息间,将他变成了受伤的刺猬。

长孙无垢只是笑了笑,将自己的身体偎得他更紧了,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一丝关切的目光,仰头问道:“你冷吗?”

李存孝看了看她,道:“你没睡?”

听到自己的声音,李存孝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那原本冰冷,生硬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变得这么空灵,这么清净,甚至是这么得陌生。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这么柔和,这么轻灵的声音,居然就是那个被人称作冷酷无情的索命青衣发出来的。

“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李存孝忍不住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长孙无垢却又忽然笑了笑,犹如空气中飘落的那些温煦柔和的阳光。

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地道:“哦,不,我睡着了,几年来,我第一次睡得这么香,这么舒服,就好像是睡在三月的阳光里一样,我甚至还做了个梦,一个美丽的梦,我梦见自己正在春天的花园里漫步,无数的花朵簇拥在我周围,然后,无数的小鸟把我轻轻地扶上那阳光普照的阳台,在那儿有很多绛青色的,雕刻着美丽花纹的柱子,和流水般清脆的音乐……”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无限的憧憬,就像是蜷窝在佛灯之下仰望着佛祖那无边宽广的胸襟。

然后,她又慢慢地抬起头,凝望着李存孝,双眼中甚至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说不出的柔情。

而在那些缱绻的神情中分明还泄露着某种深意。

在和李存孝对视的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她的表情忽然也变得生动起来。

在如此柔和,如此空灵,如此复杂的眼神中甚至还充满了爱怜,仿佛对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也看不够,仿佛想永远把眼神留在这个人的脸上。

可是,也仅仅是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李存孝就赶紧把目光转移开了,复杂地望着窗外满天的秋意。

外面依然是萧瑟的秋天。

萧瑟的秋天里依然是没有生机的原野。

原野中依然有一棵孤零零的胡杨,树上有片枯叶自枝尖飘然而落,慢慢的,缓缓的,落在了李存孝的面前。

李存孝依然是满脸的绝望。

——悲伤而冷漠的索命青衣。

破旧的马车缓缓而行。

仍然有无数的灰尘被颠簸不止的车轮扬起,又被远远地遗弃在马车的后面,飘然地落下。

李存孝似有所感,暗道:“那些没有生命的尘土多好呀,它们扬起,落下,没有约束,没有沉重的使命感,虽然不免要在不同的地方飘落下来,可是,却不会有莫名的忧伤,也不会有漂泊的悲凉。”

想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喃喃地道:“那么,我的归宿又在什么地方……”

长孙无垢似乎听到了他的犹如呻吟般的呢喃,看了看他,又将抬起的头重新依偎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累了吗?”

李存孝无语,却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呢?

尽管他的这番话并不是对长孙无垢讲的,可是,他却又隐隐地希望,长孙无垢能够听懂他的话,能够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此刻,在经历了无数的背叛和长途的漂泊之后,长孙无垢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和寄托。

而每一次在看到长孙无垢的时候,总是能使他感到内心的无限平静,而那些随之而来的心痛也会被她那柔和的目光抚平。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在看着长孙无垢的时候,又一次想起白姬绾,想起了那个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倩影站在樱花树下,冲着她吧嗒着长长的眼睫毛。

虽然长孙无垢和白姬绾长得很像,虽然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惨痛的背叛,可他的心里却还仍然牵挂着白姬绾。

他最终还是无法忘记白姬绾。

毕竟,白姬绾曾经带给过他一段难忘的时光。

李存孝的右手仍然紧紧地握着斜插在腰间的那柄黑色的铁剑,苍白的手上依然有苍蓝色的脉络暴起。

可是,他的左手却突然动了动,然后,将自己散落在长孙无垢额头上的那一缕长发轻轻地拨到一边。

他似乎是想将身边的这个女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而此时,窗外那些深秋无力的阳光正好从车顶上的缝隙里露进来一些,斜斜地洒落在她的脸上。

说实在的,这的确是一张美丽的面孔。

这张面孔甚至比白姬绾的还要美丽,美得几乎没有一点儿瑕疵。

可是,为什么每次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他还要想起白姬绾?

李存孝忽然拍了拍长孙无垢的肩膀,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累了,就好好地睡一觉吧,反正,路还远着呢。”

然后,车夫使劲地抽了一鞭子,噼啪……

清脆的鞭响在深秋干燥的空气里显得特别的响。

车虽然是破车,马虽然是瘦马,可替他们赶车的车夫却一点儿也不破,一点儿也不瘦。

这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

虽然言行举止之间都带着无尽的骄傲,可是,在替他们赶车的时候,脸上却又带着无尽的恭敬。

这么一辆破车,这么一匹瘦马,可为什么偏偏要找这么一个又骄傲,又带着些世家子弟脾气的车夫?

这个车夫究竟是谁?

他为何甘心情愿地替李存孝赶车?

他究竟怀有何种目的?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可是,他们每个人却又不愿意说破,坐车的似乎已经睡着了,赶车的似乎也快睡着了。

破车,瘦马,缓缓地走着。

那世家公子模样的车夫似乎也累了,一路上都低垂着脑袋,偶尔才抬起鞭子抽一下。

瘦马吃痛,猛然加速。

破车颠簸得更厉害了,扬起一阵很大的沙尘。

铺天盖地的,遮住了整个深秋的颜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车轮才开始慢下来,停下来。

长孙无垢的声音车厢里传出来:“这是哪儿?”

车夫道:“风波里。”

长孙无垢道:“为什么停下?”

车夫道:“前面有很多人。”

长孙无垢道:“在干什么?”

车夫道:“成亲。”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风翠山老爷子的独子风一飞大喜的日子。”

“我们去喝杯喜酒好不好?”

车夫却没答话,因为他知道,这话是长孙无垢对李存孝说的。

李存孝的声音已经慵懒,道:“只怕这杯喜酒,没那么好喝。”

长孙无垢道:“为什么?”

车夫却答道:“因为今天的风波里小镇上,来了很多江湖人。”

长孙无垢道:“风翠山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他的儿子娶媳妇,当然会有江湖人来捧场了。”

车夫道:“可是,这些来到镇上的江湖人,却有很多不是来捧场的。”

长孙无垢道:“难道还有来闹事的。”

车夫道:“闹事的也不是太多,一家子足以。”

长孙无垢有点儿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幸灾乐祸。以后等你娶媳妇儿的时候我们也一定去闹事。”

车夫却笑道:“幸好我不打算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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