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棠此刻正在赌钱。
索命青衣带着长孙无垢,乘坐着那辆由鸢肩公子驾驶的破马车,已于黎明前离开了那家下榻的客栈,再次踏上了前往大光明城的征途,离掷金山庄越来越远。
蓝玉棠只要不犯糊涂,主动出现在通往大光明城的路上,就不会再遇上这个杀神。
这让蓝玉棠有些微的轻松。
所以,他便决定在掷金山庄暂时留下来,放松一下自从昨晚就一直紧绷的神经。
而赌和女人,是放松的最好的方式之一。
掷金山庄有方圆百里最好豪奢的赌场,也有不次于归云庄的美丽女人。
最重要的是,这里鱼龙混杂,聚集了天南海北的江湖人士,说不定可以跟明界埋伏在这里的眼线牵上头。
赌桌,摆在了掷金山庄的院子里。
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人们都发了财,前来试试手气的人特别多,所有的包厢,以及大厅内所有的赌桌,都挤了满满的人,仍然还有很多人只能站在一旁围观,无法参与进去。
所以,他们干脆就自作主张,在后院的长亭里摆起了赌桌。
山庄里的伙计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不仅没有过来阻止,甚至还派出了得力的荷官和侍应,帮忙伺候打点。
于是,长亭外,赌桌边,热闹异常。
甚至比那座最大的客厅里赌得还要热烈。
蓝玉棠生于武林世家,但是,他学会玩骰子的时间,却比学会武功的时间还要早。
就在五六岁他被父母逼着起床练剑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地躲在被窝里练习掷骰子了。
五六岁的时候,他就被迫离开母亲的怀抱,开始被父亲监视着,在自家的后院里练习家传的剑法。
半年之后,他才练完一套完整的剑法。
可是,他却已能自如地操控骰子了。
普普通通的骰子到了他的手里,简直就像是听话的哈巴狗,要什么来什么。
至于说骰子里有没有被灌铅、灌水银,甚至不用手摸,他只是随随便便瞟上那么一眼,就看得出来其中的把戏。
年底的时候,是他丰收最丰的时候。
他用自己的压岁钱,将周边所有同龄人的压岁钱都给赢了过来。
最后,虽然他又将这些赌资当做人情,如数还给了他的小朋友们,但以此却收获了不少的友谊。
在他看来,赌是跟人建立感情的最快的一种方式。
特别是跟那些怀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人。
而掷金山庄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要打听到明界的秘密,最快的方式,当然也是赌。
可是,赌是需要成本的。
而蓝玉棠的身上,此刻就跟刚刚被狗舔过似的,要多干净有多干净。
唯一剩下的,只剩下一身衣裳,三竿箫。
那身破旧、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衫,当然值不了几个钱。
至于说三竿箫嘛。
那竿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红色玉箫——是他的武器,他的獠牙。
那竿白玉箫——则是龙额侯初次见面送给他的礼物——他也不知道龙额侯为什么要送给自己这么一个礼物。
第三竿,则是肉箫——那可是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的重要标志,是宝贝中的宝贝。
此刻,庄家正哗啦啦地摇着骰钟,冲着围观的人群大声嚷嚷地喊着:“赶快下注,下得越大,赚得越多,买定离手。”
众人纷纷将金铢银毫和铜板押到自己认为能够赢的一方。
蓝玉棠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拨开人群,在桌子上使劲一拍,大声道:“我押大,一百个银毫!”
庄家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他身上带着或者有什么能值一百个银毫的迹象,便冷冷地道:“哦,不,你不押。”
蓝玉棠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梗着脖子问道:“喂?你这是什么话?耽误了本公子赢钱,你承担得起吗?”
庄家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道:“赢钱是需要本钱的,可你有吗?”
蓝玉棠将那竿白玉箫猛然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不要看不起人!”
庄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竿白玉箫,像是看到臭狗屎一样,嫌弃地道:“你打算用这玩意儿押一百个银毫?”
蓝玉棠信心满满地道:“当然。”
庄家道:“你这是趁着哪家的寡妇不注意的时候偷来的晾衣杆呀,白送都不要,还想押一百个银毫。”
蓝玉棠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晾衣杆,这是白玉箫,呶,就是那位看起来谱儿特别大的大老爷送给我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刚刚走进了包房里的龙额侯。
庄家道:“不管谁送的,我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有值一百个银毫的地方。”
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用一种不怀好意的口气道,“不过你这个人嘛,年轻力壮的,好像还念过那么几本书,倒是可以考虑典当几个银毫铜板,留下来给我们大老板当个抄写的小伙计。”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不知道是哪个促狭的家伙,甚至还接了一句,道:“小伙子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的,不如留在销金窟当个兔相公,本大爷一定照顾你的生意。”
周边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蓝玉棠也跟着笑起来。
他朝着那人比划了一下,道:“小心我用箫捅死你。”
他正在跟众人戏谑的时候,就见一只白白净净,如香葱梗般嫩滑的纤手伸了出来,砰的一下,掷了一个钱袋在桌子上。然后,从蓝玉棠的手里拿走了那竿白玉箫,道:“一百个银毫归你,白玉箫归我。”
这是一双好看的手。
手的主人也是个好看的女人。
年龄有些大了,却带着比小姑娘更加成熟和充满诱惑力的风韵。
这个女人,在场认识的人并不多。
不过,蓝玉棠却是认识她的其中一个。
因为就在刚才,他曾经亲眼看着她,跟随龙额侯走进了掷金山庄的包房里。
这个女人,当然是梧桐,梧桐客栈的老板娘。
哦,不,准确地说,梧桐现在已经不是梧桐客栈的老板娘。
就在龙额侯离开梧桐客栈的时候,她就遣散了伙计,关张了客栈。
她发誓,再也不离开龙额侯,要时时刻刻都要看见他那双好看的手。
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又从包房里走出来的。
蓝玉棠看了看她,指着庄家和周边的赌客哈哈大笑起来,有些得意地道:“要我说你们这帮老爷们儿呀,还不如一个大姑娘识货。”
“吁……”众人发出一阵似笑非笑的起哄。
梧桐用袖子擦了擦白玉箫,纤纤玉手在上面抚摸了一番,便慢慢地别进腰间,然后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在你们看来,这竿玉箫不值一文,可在我看来,却价比千金。因为这是他送给你的。别说是一百个银毫,就是一百个金铢,我也会照付不误。我只是不想你用它作为赌注,玷污了它。”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刚刚那个擦箫的动作,实在充满了诱惑。
蓝玉棠知道,她话中的那个“他”,是指龙额侯。
人群中有人哔哔的吹了个口哨,冲着蓝玉棠道:“喂,小伙子,听见了没有,价比千金呐,是不是后悔押少了。”
蓝玉棠掂起钱袋,哗啦啦地摇了几下,作势要打,笑着道:“不少不少,多得足以将你们的钱都赢过来了。”
几个看起来跟他很熟的小伙子们见状,立刻蜜蜂见到了糖似的,纷纷围了上来,冲着他“公子长”“少爷短”地叫着。
这几个人,都是他的朋友,也是当初输光了钱,曾跟着他到外面拦路打劫的伙伴。
他们口袋空空,在一旁早就看别人赌得手痒痒了,此刻见蓝玉棠有了收入,立刻围了上来,打算沾点儿油水。
蓝玉棠笑了笑,从钱袋里随手掏出一把银毫,一人分了几个。
有了赌本,这些人便千恩万谢地去别的桌子上找自己擅长的项目下注去了。
庄家看着蓝玉棠,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生动和蔼起来,催促道:“这位公子,既然你现在有钱了,就赶紧下注吧。”
蓝玉棠笑道:“不要急不要急嘛。”
说着,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银毫,拍在桌子上,大声道:“押大!”
然后,想了想,又将整个钱袋都押了上去,“全部押大!”
庄家看了看他,像是看着个白痴,嘴角露出一丝同情的笑,将骰子拢在手中,哗啦啦地摇了起来。
然后,骰碗里一丢。
那骰子便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不停地转了起来。
蓝玉棠看着那滴溜溜乱转的骰子,有些紧张。
他用眼角的余光四下里瞄了瞄,便将两根手指以衣袖遮挡着,悄悄地按在桌面上,催动内力,催动着骰碗里仍然在跳动的骰子,让它在自己希望的那个点数上停下来。
众人沉浸在未知的结果中,大声喊着“大”或者“小”,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异常的举动。
蓝玉棠有些得意。
他觉得自己赢定了。
而三粒骰子,好像真的也正如他所他期望的那样,慢了下来,眼看就要停下来,却突然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力量给撞了一下,突然又跳了起来,在骰碗里翻了几翻。
而这瞬间的跳动,便让他彻底输了,二二三,是小。
蓝玉棠一下子就傻眼了,是谁?!
他飞快地看了看四周,想找出谁在捣鬼。
可是,周边的赌客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或者是笑,或者是骂的表情。
而庄家,则依然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
确实看不出是谁动了手脚。
即使看得出来又能怎样,难道只许他动手脚,不许别人动?什么道理嘛。
蓝玉棠只有暗叫倒霉。
唉,刚刚到手的银毫,还没暖热乎呢,又全部输了出去。早知如此,刚刚就不要莽撞,一下子都押出去了。
蓝玉棠唯有暗叫倒霉。
现在,他的身上又只剩下一身旧衫,和两竿玉箫。
从哪再弄些赌本回来呢?
他用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玉箫,搔了搔后背,然后,拿眼睛瞄了瞄一旁观战的梧桐,笑着道:“我说这位大姐呀,刚刚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我的那竿白玉箫,价比千金,我想……”
梧桐立刻瞪了他一眼,道:“我劝你你想也不要想。”
蓝玉棠嘿嘿讪笑了一下。
然后,鼓着下巴,朝着自己的下面示意了一下,嘻嘻笑着道:“大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想把这竿箫也抵押给你,不如开个价。”
梧桐“呸”了他一下,然后,一副女色狼的样子,笑着道:“好呀好呀。不过呢,在典押之前我要先验验货。来呀,拿出来呀,我现在就要。”
说着,张牙舞爪地就要过去脱蓝玉棠的裤子。
蓝玉棠本来想跟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她的玩笑开得比自己还大,立刻吓得逃之夭夭,直往人群里躲,直引得众人一阵轰然大笑。
没了赌本,便没有快乐的源泉。
他唉声叹气地离开赌桌,双手负在身后,像是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那样,在赌场里四处闲逛起来。
然后,就看到了那位胖胖的大老板李洛厌,正从柜台的后面探出头来,看着他,笑眯眯地道:“小伙子,手气怎么样呀?”
蓝玉棠依然不改大少爷的模样,淡淡地道:“还行吧,该赢的却输了,不该输的却还是输了。”
李洛厌先是一愣,随即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哈哈笑了起来。
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他,安慰道:“年轻人嘛,输了有什么关系呢。来,喝杯酒,冲冲晦气,下一把再赢回来嘛。”
蓝玉棠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空酒杯重重地顿在桌面上,然后,冲着他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衣衫。
然后,他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好主意似的,隔着柜台,一把搂住李洛厌那肥肥胖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李老板呀,你看我这个人呢,读过不少的书,闯荡江湖多年,认识了不少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而且,我多少还会点儿武功,正可谓未来可期呀。你看你要不要在我的身上投点儿资。等赢了,咱们对半分。输了呢,我再想办法赔你。”
李洛厌奋力地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咂舌道:“不是老李我打击你,是你今天根本就没有赌赢的运气。我怕你真的输了,不知道该如何赔我呀。”
蓝玉棠道:“我自有办法赔你。大不了我把我自己赔你就是了,你这里不是一向什么都可以当做赌注的嘛。”
李洛厌想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冒这个风险。
好一会儿,他才一拍桌子,道:“好,我投资了,祝你发大财。”
说着,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塞给他一个钱袋,道:“这里是一千个银毫,省着点儿用呀。”
于是,一穷二白的蓝玉棠,又变成了有钱的大少爷。
而刚刚那几个在他这里打过秋风的狐朋狗友们,手气好像也不怎么样。
他们在各个牌场上转了一圈儿之后,也变得光洁溜溜了。
他们见蓝玉棠再次满载而归,便又像是苍蝇般围了上来,打算再沾点儿油水,却被蓝玉棠给轰走了。
“这可是我的卖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