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尚书挥了挥衣袖。
那些少女欠了欠身,依次退出了密室。
那烛花少女和花冠少女冲着蓝玉棠妩媚一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密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郭尚书突然叹了口气。
蓝玉棠道:“美女们,别走呀?哦,你说吧。”
郭尚书道:“波斯人在我们的西边建立了庞大的帝国。这个国家的人,崇拜光明和火,所以国教是拜火教,我们通常称之为明教。”
蓝玉棠道:“明教?难道明界跟明教有渊源?”
郭尚书却没有理他,继续道:“庞大的波斯帝国,与西域接壤。想必你也知道的,西域三十六国一直对中原怀有野心。而波斯人也有极大的野心,对我中华上国早有染指之意,所以,他们经常以传教的方式,与西域三十六国的部族们进行勾结。而老夫作为朝廷重臣,同时也是当今天子的岳丈,就不能不替皇帝陛下多分些忧。说句僭越的话,毕竟这天下也有我老郭家一份儿呀。”
蓝玉棠道:“也对呀。大人的爱女,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大人的外孙,是当今天子的长子,帝国的继承人——太子,未来的天子,确实可以说当今天下有你们老郭家的一半。”
郭尚书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但有一样说错了。”
蓝玉棠道:“哪一样?”
郭尚书道:“我的女儿虽然是皇后,可我却还没有外孙,甚至连外孙女也没有。”
蓝玉棠笑了,将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打了个旋儿,道:“所以呢,你很忧虑。如果你没有外孙的话,就不会有一个当太子的亲戚,将来更不可能有个当皇帝的亲戚。而你们家的权势如今已经很大了,简直可以说功高盖主。以后继承皇位的,如果没有你们老郭家的血脉的话,那么你们的家族的下场,想必会很难。更何况,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觊觎皇后之位的佳丽,想必不少。而当今天子也正壮年,说不定会有其他佳丽先于皇后诞下龙子。”
郭尚书道:“其实,沈彩琳已经怀有龙种。”
蓝玉棠道:“沈彩琳是谁?”
郭尚书道:“你还是太年轻,居然没有听说过沈彩琳这个名字。沈彩琳在二十年前,也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女。”
蓝玉棠道:“我明白了,听说二十年前,我们的皇帝陛下还没有继承皇位的时候,也喜欢闯荡江湖。于是,闯荡江湖的少年天子,遇到了江湖中清楚年少的侠女,于是就携手谱写了一个江湖佳话。”
郭尚书道:“更加可怕的是,这位沈彩琳虽然是个侠女,但出身却不怎么好,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小农,师父也只是跑江湖卖艺的。”
蓝玉棠道:“所以,如果沈彩琳诞下龙子,登上皇位,就不怕庞大的外公、舅舅等外戚架空自己,而这也是当今天子最希望的。”
郭尚书突然冲着他笑了笑,道:“所以,你想不想赚一笔钱?”
蓝玉棠道:“想,当然想,我简直想得要命呀。”
然后,叹气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现在正在被人当成采花贼,满江湖地通缉着,急需一大笔钱,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暂时躲过这场危机。正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世,拿钱买个官做做,是隐姓埋名度过危机最好的方法之一。因为当了官,不仅可以洗白身份,不再被人通缉,甚至还可以去通缉那些企图通缉我的人玩玩。我想拿一笔钱,在帝都最繁华的闹市区,买个宅子做个富家翁,娶几个如花似玉的娇妻美妾,呶,就像刚刚那几个姑娘那样的就可以,一边享受生活,一边在家生几个孩子,将这些孩子养大,男孩儿们继续当官,女孩儿们可以嫁给天子太子世子夫子,成为皇亲国戚,像大人你一样。还有呀,我喜欢吃肉喝酒,什么牛肉羊肉猪肉鸡肉鸭肉鹅肉兔子肉獐子肉之类来者不拒,什么大曲茅台杜康杏花村竹叶青女儿红烧刀子之属都可。我还想……哎呀,反正想的太多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可这所有的想法都需要钱来解决。唉,整天都愁死了。”
郭尚书笑道:“小伙子,也想法,有野心,正是我需要的。”
蓝玉棠道:“你刚才问我想不想赚钱,是怎么个意思?怎么赚钱,说来听听。”
郭尚书道:“世间最赚钱的方法,只有一种。”
蓝玉棠道:“哪一种?”
郭尚书道:“刚刚你说过的,当官。”
蓝玉棠道:“不错不错,当了官,就有了钱。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乌纱帽两头翘,吃完原告吃被告。一旦当了官,就相当于在钱庄里开了个无本的户头,钱财会源源不断地存进来。你看看我,作为一个世家子弟,从小就被家里逼着读书识字,不就是想着以后长大了能够混个一官半职。只可惜呀,圣贤书念了十几年,最后却还是一事无成,不仅没有窥到当官的门道,还糊里糊涂地成了采花贼。真是有辱圣门,有辱斯文呐。”
郭尚书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推荐你当官,而且还是个可以经常见到皇帝陛下的官,你打算怎么谢我?”
蓝玉棠一下子愣住了,道:“当个可以经常见到皇帝的官?”
然后,一捂下面,火急火燎地大叫道:“喂喂喂,我可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送我入宫当太监?”
郭尚书有些无语,道:“我要推荐你当皇帝陛下的御前带刀护卫,从四品。”
蓝玉棠松了口气,道:“哦,原来是带刀护卫呀,吓死我了。”
郭尚书道:“带刀护卫,又称御前侍卫,要经常陪伴在皇帝身边。经常陪伴在皇帝身边呢,升职就比较快。我相信,以你的品貌和武功,再加上我的大力推荐,估计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晋升到更高的职位,你是前途无量呀。”
蓝玉棠道:“好呀好呀,是不是可以做到跟古弃疾一样的位置?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呀,一当官就顶替了老古的位子。说句实话,老古那个人可真不错,能吃能喝还能打,而且脾性也合我的胃口。”
郭尚书道:“古弃疾确实是军中稍有的良将,只可惜不为我所用。”
蓝玉棠看着他道:“所以你才要将我推上去,顶替他的位置?可是,我跟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推荐我?说说你的条件吧。”
郭尚书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明界?哦,你应该听说过的,刚刚我说起波斯明教的时候,你还问过呢。”
蓝玉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故意拉长了音儿,道:“这个明界嘛……”
郭尚书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道:“你和索命青衣演了这么一出兄弟反目的好戏,不就是要混进明界吗?”
蓝玉棠真的吃惊了,任凭功夫再高,也无法掩饰的吃惊,失声道:“你……”
郭尚书笑了笑,倒了一杯酒,放进他的手里,缓缓地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明界的人,明界的首脑?”
蓝玉棠这下子吃的惊更大,再次失声叫了起来,道:“什么?”
手中的酒洒了一身,浑然不知。
郭尚书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替他擦了擦身上的酒渍,道:“你想象中的明界,是不是那种位于边陲之地,教中上下所有人都透着一股邪气,每个人都练邪功,被人用邪恶的信仰控制着精神意志。经常出没于黑暗之中,下毒,暗杀,嗜血,绑架,以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害人?”
蓝玉棠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郭尚书道:“你刚才问我,明教跟明界有什么渊源?不妨实话告诉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明教反对朝廷,而明界却是支持朝廷的,因为每一个明界的成员,都是朝廷中人。他们有的是官位显赫的文官之首,有的是直言规劝的谏臣铮臣,有的是镇守一方的军镇边将,当然,我们也会吸收一些手握天下盐铁钱粮商埠的巨商富贾,他们之中的每个人,随便一个出来都是显赫一方的人物。”
蓝玉棠道:“那位古弃疾,其实也是你们的人,所以才会替你送信给我?还有那位龙额侯,是不是也是你们的人?他真的偷了你的爱妾?你这里有这么多漂亮的姑娘,随便给他一个不就得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我可听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之间,经常会互赠爱妾作为礼物的?还有那位掷金山庄的大老板李洛厌,是不是也是你们的人,替你们搂钱的。让我想想还有谁可能是。”
郭尚书道:“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该如何回答?”
蓝玉棠道:“既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那就不要回答了,反正我也不想听,你们这里有太多的弯弯绕绕了。”
然后,叹了口气,一脸疑惑地道,“我只是一个草民,无权无势,而且又怀着混入明界的野心,那你为什么要我加入你们?”
郭尚书道:“因为我调查过你的底细?”
蓝玉棠道:“我的底细?”
郭尚书道:“你不姓蓝,你姓江,是富甲山庄的少庄主。江湖名侠江丰和江湖中最有名的侠女凤飞飞是你的父母。有天下名剑共主美誉的剑三十是你的师祖。当今的皇帝陛下,是你的师叔。要说显赫,在如今的江湖中,恐怕再也不找不到比你更显赫的世家子弟了。我说得可对?”
蓝玉棠的脸色发白。
手中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则旋得更快了,似乎是在消解底细背景被揭破的慌张。
郭尚书还在看着他。
蓝玉棠苦笑了一下,将不死玉箫插在腰间,拍着掌道:“不愧是明界的首脑,果然厉害。居然被你们查得这么厉害,底裤都要被查出来什么型号和颜色了。可是,我不大明白,你既然知道我的底细和背景,邀请我加入你们,难道就不怕我破坏你们的阴谋?哦,对啦,你们有什么阴谋。”
郭尚书却笑了起来,道:“我是当朝天子的岳丈,官至尚书,能有什么阴谋?至于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明界,听起来像是个恐怖的秘密组织,其实,只是我们这些达官贵人们私底下进行的聚会而已。只不过你们聚会谈论的是诗词歌赋,我们议论的是国家大事而已。”
蓝玉棠笑道:“国家大事?比如说,如何帮助皇后击败那位已经怀有龙种的沈彩琳,继续保住皇后的宝座?如何让皇后先沈彩琳一步,诞下龙种,并让这个龙种成为帝国的下一位继任者?再比如说,如何与波斯的明教进行勾结,从外部对朝廷施加压力,然后成就自己的不世功绩?”
郭尚书也跟着笑道:“我越来越觉得,拉拢你加入我们明界,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朝中之事,自然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来处理,可江湖中却有一些异议者,就不是我们能染指的了。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能够一统江湖的人物,统领豪雄,与大光明城进行对抗,替我们办事。”
蓝玉棠道:“江湖中人很多,为什么要找我?”
郭尚书道:“还是那句话,因为你的身份?”
蓝玉棠笑道:“采花贼的身份?”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不会是想让我替你在民间干那些强抢民女入宫的缺德事儿吧。我听说民间有些大户人家的妻子,为了拴住丈夫的心,甘愿将自己美貌的丫鬟,甚至是姐妹,献给丈夫。”
郭尚书道:“我们通常称之为选秀女,充塞后宫。不过选秀女的事儿,已经有人这么干了,还用不着你。”
蓝玉棠道:“可否告诉在下,这人是谁?”
郭尚书笑了笑。
蓝玉棠道:“真没诚意,这天还怎么聊?”
郭尚书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个人你应该还认识的,他叫京兆眉,是你父亲江丰的朋友,闪电刀洪辉的弟子。”
蓝玉棠道:“这个人……好像听说过。难道他也当官了?”
郭尚书道:“明界的重要成员都是官员,但官员手下还有人,也不可能人人都是当官的,要不然这个官也太不值钱了。”
蓝玉棠道:“也是哦,接着说我吧。”
郭尚书道:“你跟当官的和纯正的江湖人,都不一样。因为你既与当今天子有亲戚,又是天下名剑共主的剑三十的徒孙,几乎承载起了江湖与庙堂之间的关系,所以,世间可能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身份了。这也是我不惜透漏明界太多秘密以便显示邀请你加入的诚意,如何?”
蓝玉棠道:“那索命青衣呢,他岂不是比我更合适?”
郭尚书道:“索命青衣虽然没有加入明界,但他正在做的事,却是我们正在进行的某件事上最重要的一环?”
蓝玉棠道:“此次与大光明城的二十年之约?”
郭尚书笑而不语。
蓝玉棠也跟着笑了笑,道:“我怎么觉得,这阴谋的味道越来越重了。说吧,你们究竟打算让我替你们做什么?”
郭尚书道:“做什么,以后会通知你的?”
蓝玉棠道:“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儿熟,那个谁……哦,对啦,李洛厌好像跟我说过这句话?”
郭尚书道:“他是不是还让你赢了一大笔银子?”
蓝玉棠道:“你给的?”
郭尚书道:“那只是给你的定金,随后会有人带你入京,正式担任皇帝陛下的四品御前带刀侍卫。”
蓝玉棠道:“这么说,老李也是你们的人?他是个什么官儿呀?我的官职可不能在这个死胖子之下。”
郭尚书道:“他可不是什么官儿,他只是替我办事敛财的一条狗而已。而如今这条狗却已经不能再用了。”
蓝玉棠道:“为什么?”
郭尚书道:“因为他已经暴露了。”
蓝玉棠道:“暴露了?怎么暴露的?”
郭尚书道:“因为李洛阳已经重出江湖了,掷金山庄也要在江湖中彻底消失了。”
蓝玉棠道:“李洛阳?不是二十年前那位打败了剑三十的新一代剑神吗?他不是李洛厌的二弟吗,为什么?”
郭尚书笑。
蓝玉棠道:“你现在把这么多重要的秘密讲给我听,难道真的有把握,我一定会加入你们?如果我反悔了呢?”
郭尚书道:“你反悔了,我也没办法。”
蓝玉棠道:“我会将你们的秘密说出去的。”
郭尚书道:“你说给谁听?谁会相信一个声名狼藉的采花贼的话?”
蓝玉棠道:“我是当今天子的侄子,我会向他揭发你们。”
郭尚书道:“作为陛下最忠实的臣子,我早已将明界的事儿,向皇帝陛下报告过了,你还想揭发什么?我又让你做了什么值得揭发的?”
蓝玉棠愕然。
郭尚书却笑了笑,道:“这里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尽情享受,等到明天,这里也将彻底消失,因为这里也已经暴露了。”
说着,走出了密道。
在他出门之前,蓝玉棠突然问道:“刚才你说,你是明界的首脑,你的属下是不是都称你为教尊?”
郭尚书停下,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怎能称得上教尊?”
蓝玉棠道:“那你们的教尊,是否已经成了亲?”
郭尚书道:“我们的教尊,是不会成亲的。”
说着,走了出去。
蓝玉棠像是已经明白了一切,暗自咕哝了一句:“好你个长孙无垢,看你还要欺骗我到什么时候?”
刚刚那个自称大光明城城主的蒙面女子,赫然就是长孙无垢。
她不是已经跟着索命青衣去了大光明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
索命青衣出了意外?
谁能让索命青衣出意外?
蓝玉棠不想再去想。
他只是看了看已经空空如也的密室,大声嘟囔道:“让我享受什么呀,连个姑娘都不给我留下。”
他举起一坛酒,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