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四绝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瓶子。
这只瓶子的质地非常奇怪,非瓷非瓦非铜铁,整体呈枭的形状。
瓶体乌黑,透着一股子令人压抑的光。
杜心五小心地接过姬四绝递过来的瓶子,轻轻一按枭的两只眼睛。
原本紧紧闭合呈钩状的嘴巴,一下子便张开了。
杜心五食指在枭的脑袋上轻轻一点,便有一抹赭黄色的粉末,缓缓地落进石桌上静置的茶壶里。
那壶里,原本盛着的清水,立刻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散发出一股子刺鼻的味道,甚至还有白烟从里面升腾而起。
众人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杜心五,有惊讶,有疑惑,不知道姬四绝让他在做什么。
姬四绝也不解释。
杜心五则自顾专注地做着这一切。
等白烟散尽,壶中的水由清变红,由红转为紫,再由紫转为黑,继而又重新恢复为清水之后,便退到一旁,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姬四绝道:“你们各位一定很好奇吧。”
长孙无垢捏着鼻子,指着那嗖嗖冒着白眼儿的小瓶子,皱眉道:“别人好奇不好奇我不知道,反正我挺好奇的。喂,你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药?”
姬四绝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世间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够叫出它的名字了,正如人们已经遗忘了这种药的发明者。”
看他说得意味深长,长孙无垢被吊起了好奇,道:“这是谁发明的药呀?扁鹊?还是华佗?抑或是张仲景?”
姬四绝道:“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江湖中人只送了他们一个绰号,叫做双药奴,而他们则自称‘老不死’和‘死不了’。”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看来,在场的武林大豪们,是听过这两个名字的。
尚天香也是听过的。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路仲谋,道:“‘老不死’和‘死不了’,难道就是江湖中传说的那两位用毒的老祖宗?”
路仲谋哼了一声,道:“装神弄鬼。”
姬四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尚天香,道:“没想到香夫人竟然听说过这两个人。那么,应该也知道我手中这种药的名字了?”
尚天香看了看他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看那仍然嗖嗖冒着白眼儿的水壶,惊道:“难道是……浮生三日?”
姬四绝将那瓶子重新放回到袖子里,沉声道:“不错,是浮生三日。”
然后,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叹道,“浮生三日,多么诗意浪漫的名字呀。拥有如此美妙的名字的毒药,也有着其他毒药不一样的功效。”
尚天香道:“什么功效?”
姬四绝笑了笑,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路仲谋突然喊了声,小心。
然后,一把将尚天香推到身后。
随着尚天香的尖叫,在场的武林大豪们也是一阵喧闹。
因为他们看见,姬四绝腿上盖着的毯子,突然有了动静。
像是无数双手,在下面舞动。
长孙无垢吓得立刻捂着嘴巴。
蓝玉棠更是……瑟瑟发抖。
在众人讶异、恐惧和疑惑的注视下,只见一只蜈蚣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只蜈讼比日常通常所见的要小得多,但通体又红又亮,仿佛刚刚生长出来的香椿嫩芽。
它先是掀开毯子的一角,带着稍微花点的脑袋在外面探了探,触须晃了几晃,像是在打探风声。
似乎是没有发现什么异象,便大胆地钻出毯子,沿着姬四绝的膝盖下来,然后又沿着桌腿,爬到桌面上。
而在它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二三十条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蜈蚣,源源不断地从毯子里钻出来。
一只接着一只,首尾相连。
不说这些蜈蚣的毒性如何,仅看这情形,就不由得让人汗毛倒竖,冷汗倒流。
人群中立刻有人发出了尖锐的惊叫。
胆子小的,几乎要夺路而逃了,但被旁人给死死拽了回来。
尚天香更是看得恶心不止。
她眼看着姬四绝在这里后院里,静坐了那么多年,却实在不知道他的身上居然藏着这么多的毒虫。
要知道,归云庄一向都是女子居住之所,别说是毒虫,就是蟑螂和臭虫,也是经常喷洒药物进行清除的,姬四绝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恶心的玩意儿。
他在身上藏了这么些玩意儿,究竟想干什么?
恐怕现在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但现场的每一个人,似乎也早就料到,在他的身上一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此刻,站得离他最近的姬冰燕,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连连后退,似乎想夺路而逃。
可是,看看叶芷荇,却还是忍住由内而外的恐惧,静了下来。
叶芷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姬四绝,以及那些往来不绝的毒虫,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哼了一下。
姬四绝随手拈起一只小蝎子,顺着它带钩子的尾巴,摸了摸,然后轻轻地放到毯子上。
毯子里仍然还有蜥蜴、蟾蜍、毒蛇、蝎子以及其它不常见的毒虫恶物爬出来。
他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源源不断地爬出来,首尾相接,不同的物种相连,秩序井然有序,竟是丝毫不乱。
长孙无垢虽然在明界见多了魑魅魍魉的伎俩,但此刻瞧着这些毒虫源源不断地从姬四绝这个活人身上爬出来,仍然瞧得毛骨怵然。
她只觉自己的全身都发起痒来。
蓝玉棠更是浑身颤抖,几乎瘫倒在地上。
刚刚,他幸好没有听从长孙无垢的挑拨,去拉那条毯子,否则,谁知道此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瑟缩缩地直往人堆里缩。
姬四绝仿佛对此间众人的反应很满意。
他清咳了一声,看了看杜心五。
杜心五会意,一伸手,从袖筒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布袋,打开布袋端口的结,从里面抽出了一对银质的筷子。
他将银筷子的一端搭在壶沿上,另一端放在毒虫汇聚的桌面上。
那些毒虫恶物便纷纷以筷子为桥,争先恐后地朝着那开口的茶壶中爬去。
仅仅一触,那双原本晶白透亮的银筷,便变成了乌黑的颜色,散发出刺目的毒彩。
而那些爬进壶里的毒虫们,原本生气勃勃、狰狞作态,但一进入壶里之后,立刻像是进入沸锅的龙虾,张牙舞爪,怒目圆睁。
它们自己仿佛也受不了毒性的侵蚀,纷纷仰着脖子,口中不停地望着吐着唾涎。
吐得干干净净,几乎连肠胃都要吐出来。
等体内的毒液吐尽之后,原本生机勃勃的姿态,立刻变得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然后,被新进入的毒虫们,给挤出去,再从另外一根筷子上爬下来,重新爬回到姬四绝膝盖上盖着的毯子里。
就这样,数百条毒虫一个接着一个,爬入壶中,又再爬出。
而那壶水,也逐渐由清变成了赭黄,然后变成了血红,再由血红变成了深紫,最后变成了乌黑。
等到不再有毒虫爬入之后,只见一壶墨汁般的茶水,颜色又渐渐地变回了澄清的颜色,正汩汩地冒着热气,吐着水泡,就像是才刚刚沸滚似的。
姬四绝整了整衣衫,将毯子重新盖好。
谁也看不出,在这块毯子里,竟然藏着数百条杀人的毒虫。
他清咳了一声。
侍候在一旁的杜心五会意,赶紧提起那满是毒液的茶壶,慢慢地倒进瓷碗里,谨慎地像是怕溅出一滴。
他端起碗,恭恭敬敬地捧到姬四绝面前。
姬四绝从袖筒里掏出一块雪白的绢帕,擦了擦嘴和手,又重新塞回袖筒里,这才接过那碗毒水,冲着众人笑道:“各位武林朋友远道而来,实在辛苦。在下不胜感激。为略表寸心,不如坐下来陪老夫喝点儿汤吧。加了这么多佐料之后,这碗汤的滋味实已比鸡汤都鲜美得多,堪称人间极品。”
武林大豪们连连后退,摇手强笑道:“不不不……不客气,我等实在承受不起,姬大侠还是自用吧。”
姬四绝又看了看叶芷荇,笑道:“荇姐,你要不要来点儿?”
叶芷荇哼了一声,眉头皱了皱。
姬冰燕则赶紧躲在了叶芷荇身后,唯恐姬四绝邀请自己饮用。
她虽然涉世未深,但毕竟跟在叶芷荇身边多年,早已瞧出那赭黄色的粉末实是一种奇异的灵药,竟能将毒虫全都诱出,将毒吐入水碗。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想必就是毒虫恶物们的克星。
此刻,数百条毒虫的毒,都已吐在这壶水里,莫说喝不得,简直连碰都碰不得。
常人若是沾上一滴,只怕立刻便将全身溃烂而死。
姬四绝叹了口气,看着众人,微笑道:“如此鲜汤,各位既然不能受用,看来我也只有独自享受了。”
这样说着,他竟然真的一仰脖子,将这碗水都喝了下去。
咕咚,咕咚……
喝完了,竟然还咂了咂舌,啧啧有声,仿佛真的滋味无穷。
看着众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姬四绝将碗放回到桌子上。
杜心五看着他,道:“师父?”
姬四绝点了点头。
杜心五会意,又端起茶壶,倒了慢慢一碗。
姬四绝道:“江湖朋友都知道,在下早年闯荡江湖的时候,号称四绝公子,剑绝,诗绝,酒绝,曲绝,而如今又多了一绝,便是绝症。在下曾有一番奇遇,中了绝世毒药,虽然被内功强制压着,但只是权宜之计。如今那些病毒,早已无法控制,久已入骨,所以,在下平日里唯有藉着这些毒物的阴寒之气,用以毒攻毒之法,才能挣扎着活到现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原谅则个。”
早已被骇得面色苍白的尚天香,此刻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几年来,你一直在这院子里,任凭风吹日晒,不动不行,不得病才怪。”
然后,探着脑袋,问道,“只是不知道姬大侠得的是什么病?”
姬四绝看了看她,笑道:“你想知道吗,附耳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尚天香心底一喜,就想走过去,道:“好个姬大侠,不愧是在这归云庄住了多年的人,还是跟妾身比较亲近。”
走着走着,又骤然顿住了脚步。
她这才突然想起来,姬四绝的身上盖着的那个恐怖的毯子,身子不由自主又退了回来,“仔细想想,其实我也并不是特别想知道你得什么病?”
姬四绝笑道:“怎么了,香夫人?怕我害你?还是怕我身上的毒虫?正如你所说,这几年多亏你的照拂,我才能于此安心地养伤,你我如此交情,又怎会舍得害你?再说了,那些毒虫此刻都已将毒吐尽,又怎能害你?”
尚天香仔细一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她看了看路仲谋。
路仲谋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
尚天香没有得到指示,欲行又止。
姬四绝道:“听说归云庄是大光明城在此地的分舵,而老板娘你则是大光明城派驻于此的使者,想必武功是极好的。大光明城以剑扬名,想必老板娘的剑法在江湖中可以列入前十了吧。而在下又恰恰在剑法修为方面,也略有小成。据说你前几天刚刚被索命青衣羞辱,所以,你过来,应该是好处大于坏处的。”
这下,尚天香的确被打动了。
脚步不自觉地又迈进了一些。
一直站在他旁边的路仲谋,突然叫了一声:“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
只见那原本坐在凳子上、腿脚不便的姬四绝,突然出手,刁住了渐行渐近的尚天香的手腕,其快如风,其急如电。
甚至连路仲谋这样高绝的人物,都未瞧出他是如何伸出手来的,更遑论在场的那些武林大豪们。
长孙无垢低声叹了口气,尚天香完了。
尚天香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他给径直拉了过去。
她仿佛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但仍然惊呼道:“姬大侠,你……这是做什么?”
她只觉得姬四绝刁住自己的那只手,冷如寒铁。
这股阴寒的气息,立刻侵遍全身。
然后,汇聚在丹田和奇经八脉处的气海,便如滔滔水流般,重新回流到手腕,从被姬四绝扣着的地方,离体而去。
仅仅是一瞬间的工夫,尚天香的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似的,立刻瘫了下去。
路仲谋纵身过去,一把将尚天香扶住。
谁知此刻尚天香的身子竟然软绵绵的,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再一探她鼻息,竟也已弱如游丝。
路仲谋大惊,看着尚天香道:“你觉得怎样?”
尚天香满面惊惧欲绝,频频回头,望向姬四绝,颤声道:“恶……恶魔……他不是人,是恶魔……”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姬四绝,嘴里反来覆去地说着这两句话,竟似已被骇疯了,别人问她什么她都不知道。
再看姬四绝,原本苍老黯淡的脸上,却突然变得红润而有光泽,似乎在一瞬间便恢复了十年青春。
尚天香苦练多年的功力,竟然被他给如数吸了过去。
不仅是路仲谋,在场的所有武林大豪们都是一阵骇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毒?一定是中毒了。
姬四绝的身上不仅藏着毒虫,还有“双药奴”的独家秘毒。
只是不知道尚天香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又该如何救治。
而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叶芷荇,像是早就料到了此等情形似的,看着姬四绝,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道:“《刺世嫉邪赋》的邪卷真经,你果然练成了,通过吸人精血,作为己用,恢复青春,功力大成。”
姬四绝道:“你说得一点儿都不错。练武,好比养生,讲究以气养气,以形补形。大光明城无上的剑气,正好与我的内力相契合。这样做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这几年来的照顾,但为了活命,我不得已而为之。”
叶芷荇道: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阴狠毒辣的性格。“”
路仲谋冷哼道:“那姬大侠是不是打算不放过在场每一位用剑的高手了。”
姬四绝还未开口,蓝玉棠却拍了拍胸口,小声嘀咕道:“幸好我不练剑。”
长孙无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姬四绝打量着路仲谋,道:“阁下是谁?好生面熟。”
路仲谋冷笑道:“当然面熟。二十年前,南陵城中,英雄楼上,姬大侠与慕如净叶演得一出好戏,我瞧得一清二楚。”
姬四绝道:“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当年剑三十身后的四个小跟班之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还有三个好兄弟,如今富甲山庄的主人、凤飞飞大小姐的夫婿,江丰;洪门的当代掌门,闪电刀明辉;当朝的抚远将军宁守信,而你的名字,叫做孟浪。”
路仲谋道:“一点儿也不错。不过,我现在不叫孟浪,而是叫做路仲谋,大光明城神兵阁的路仲谋。”
听到这话,姬四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有意思,真有意思。剑三十的得意弟子,居然加入了大光明城,太有意思了。只是不知,此番索命青衣与大光明城的决斗,你要站在哪一边?”
路仲谋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剑,道:“就让我的剑告诉你吧。”
但是,他的剑还未对上姬四绝的剑,只见院子里突然风声响动。
数十来个西瓜般大小的黑铁球,突然带着熊熊烈火,从空中飞来,直砸院中。
有人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