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棠转身,就要往外跑,可是,已经完了。
因为身后的大门,已经砰然关闭。
只见那坐在长案后面的高官,猛然一拍惊堂木,大声呼喝道:“大胆刁民,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还不束手就擒,还想往哪里逃?”
而那些站在牙牌下的三班衙役们,则适时地以水火棍使劲敲击着地面,发出一阵“威武”的喊堂声,砰砰砰……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蓝玉棠反倒是安静下来了。
他将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插在腰间,然后,一手搭在箫端,一手插在腰间,上下左右将整个大堂打量了一番,这才盯着那坐在公案后的高官,嘻嘻道:“敢问大人又怎么称呼?”
那高官又猛然一拍惊堂木,板着脸道:“大胆刁民,休得放肆。如今你所犯之案已经被人举发,在这刑部大堂之上,你不思悔改,居然还嬉皮笑脸,是不是藐视朝廷,根本不把本大人放在眼里?”
说着,从案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根签,扔在地上,冲着侍立两旁的衙役道:“来人呐,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话音刚落,就走出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揪住蓝玉棠的胳膊,就要将他按下去,打板子。
蓝玉棠一个闪身,将其摆脱,然后冲着那两个衙役赶紧拱手道:“两位兄弟慢来,我有话跟这位大人说。”
那官员冷哼道:“大胆刁民,你有何话说?”
蓝玉棠看着他,道:“敢问大人的官称,可是姓郭,户部郭尚书?也是当今国丈大人?”
官员摸了摸胡子,冲着那两个衙役摆了摆手,然后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本大人。”
蓝玉棠突然笑了,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可就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郭尚书摸胡子的手一顿,拧着眉毛道:“何错之有?”
蓝玉棠道:“大人,我可是听说当今天子的岳丈郭大人,官封二品户部尚书,是替皇上他老人家掌管天下赋税钱财的大富翁,但阁下如今却坐在刑部的大堂上,审讯小民,又是何道理?岂不是越俎代庖。所以,要我说呀,阁下一定是个冒牌货。话说按照刑部的法律条文,冒充朝廷大员,又该当何罪呢?”
然后,看着两个衙役道:“你们知道吗?”
两个衙役原本按着蓝玉棠的手,一下子僵在那里,一起看着公案后面的郭尚书。
——这个话题超纲了,他们事先没有演练这些呀。
那位冒牌的郭尚书脸上,有些尴尬。
只见他突然将脸色一沉,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我是当朝尚书,是当今国丈,别说刑部尚书,就是这整个天底下都是我们家的。所以,我想坐户部大堂就坐户部大堂,想坐刑部大堂就坐刑部大堂,你能怎么样?”
蓝玉棠握着插在腰间的不死玉箫的箫端,耸了耸肩膀,脸上的表情似笑却奸,道:“我能怎么样?我当然不能怎么样?你都说了嘛,这整个天底下都是你们家的,你还不是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嘛,你就是坐在冰锥上刀刃上木楔上,也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
郭尚书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道:“怎么跟你没有关系,我看是有大大的关系。这里是刑部大堂大堂,我是高高在上的尚书老爷,而你是低低在下的采花淫贼,正所谓官兵审贼,合情合理。”
蓝玉棠被这话给逗乐了。
他学着戏文里胡搅蛮缠的浪荡子弟那样,大声嚷嚷道:“我说这位坐在刑部大堂上的户部大老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郭尚书猛然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无赖刁民,到了此时,你还不认罪?小心老爷我打你的板子。”
结果一个手滑,那惊堂木嗖的一下就飞了出去,在地上哧溜溜地滑了好远。
两排衙役一个个紧绷着脸,像是忍得好辛苦。
蓝玉棠则抱着肚子,笑得肆无忌惮。
段志玄赶紧跑下来,将惊堂木捡起来,双手捧着放在长案上,然后狠狠地瞪着蓝玉棠。
郭尚书将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不停地道:“肃静,肃静!”
蓝玉棠道:“大人,小心贵手,疼!”
郭尚书道:“好你个嘴尖舌滑的狂徒,老爷我今天非打你个万朵桃花开不可。”
蓝玉棠道:“大人真的要对我用刑,屈打成招吗?我可不服。”
郭尚书道:“好,我今天就打你个心服口服,现在将你的罪行一一说来。”
蓝玉棠道:“我倒是想听听自己都有哪些罪行?”
侍立一旁的段志玄,立刻掏出一叠纸卷,展在郭尚书面前。
郭尚书冲着他摆了摆手。
段志玄会意,手捧纸卷,向前走了两步,于公案前站定,朗声念了起来,道:“今有江湖人士,以及一干父老,状告狂徒蓝玉棠,作奸犯科,奸淫掳掠,罪恶昭彰。据纪录,其罪行有四:不读圣贤书,唯喜骰中物。赌赢即跑,赌输即逃,输光即抢,打家劫舍,欺负弱小,此其罪一,不仁;欺兄偷嫂,诱拐少女,被发觉,灭其满门,此罪二,乃不义;拒捕,殴打官差,口出狂言,诽谤朝廷,此罪三,乃不忠;行为不检,浪荡四方,不尽孝父母膝前,危害社会治安,此罪四,乃不孝……”
说到这里,只见郭尚书又是一拍惊堂木,指着蓝玉棠大声呵斥道:“像你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实乃该死,该死!”
蓝玉棠双手抱拳,一副茫然样儿,道:“我说大人,你这四条罪状,又该从何说起,在下实在不明白呀。诬陷,纯属诬陷!”
郭尚书冷哼一声,拈着胡子道:“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我手里不仅有众人联合控告你的诉状,还有人证物证,你还不认罪?”
蓝玉棠道:“什么人证?什么物证?在下越来越糊涂了。”
郭尚书露出一个诡秘的冷笑,一拍惊堂木,道:“哼,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来人呐,传证人上堂。”
话音刚落,就见大堂的门被打开,几个衙役押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走上堂来。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居然是盐帮枭霸和染坊大王伍俊如。
他们一看见蓝玉棠,就破口大骂。
枭霸道:“你这混账东西,骗得我好苦,还我的女人来,还有还我的银子来。”
伍俊如则鼻涕一把泪一把:“我那苦命的女儿,她还不到二十岁呀,你怎能下得去手,大人为小民做主呀。”
紧接着的是几个无赖小子。
他们都是蓝玉棠在赌场认识的朋友。
输光了之后,他们曾经一起在山下打劫过行人,换取赌本。拦路抢劫遇到了索命青衣和长孙无垢的,就是他们。
另外几个苦主,认不清楚是谁,可能是曾经被他们打劫过的路人吧,当然也可能是这位郭尚书为了诬陷他,故意找来的托儿。
而走在最后面的,居然是李洛厌和花沾唇。
看到他们,蓝玉棠吃了一惊,失声道:“我说老李,你和你媳妇儿怎么也过来了呀?其他人指责我,我无话可说,可咱们是人货两清了呀。我为了翻本虽然将自己押给了你,可后来已经连本带利地都还清了呀。另外,我虽然被官府和整个江湖通缉,说我是无恶不作的采花淫贼,可我没动过你媳妇儿一根头发。”
然后,冲着花沾唇嘿嘿笑道:“是吧,嫂子?”
花沾唇瞪了他一眼。
李洛厌则还是那副精明人的模样。
他双手拢进袖筒里,苦笑着道:“我也知道咱们两清了,可是,上面的那位大老爷非要派人叫我来作证。鲵也知道的,我是做赌场生意的,多多少少会碰一些不太干净的勾当,最怕这些当官的。所以,官老爷让过来作证,我也只有过来了。不过,兄弟别怕,到时候咱们大不了做场戏,低个头服个软就行了。”
蓝玉棠指着他,手指乱颤,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郭尚书一拍惊堂木,大声道:“公堂之上,休得喧哗。”
众人这才停止各种吵闹和动拳头的企图,等着大老爷给自己做主。
郭尚书冲着蓝玉棠一瞪眼,大声道:“大胆狂徒,你还有何话说?”
蓝玉棠两手一摊,叹着气道:“你们是官字两张口,认证物证都找来喽,我还能说什么?”
郭尚书冷笑一声,道:“既然你没什么好说,那就是认罪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活罪难免,死罪难逃,你认命吧。”
蓝玉棠本以为他接下来会将惊堂木一拍,然后跟戏文里的包大青天一样,抽出一根竹签,往地下一扔,然后冲着侍立两旁的杨路蟾和华武贵道:“狗头铡伺候!”
谁知,他却突然让蓝玉棠做出选择,道:“既然认罪,那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这倒是有点儿出乎蓝玉棠的意料,一时竟然茫然了,道:“大人,这认打怎么说?认罚又怎么说?”
郭尚书冷冷地道:“认打,就是我叫人打你三百大板,打得你皮开肉绽死翘翘,然后再用狗头铡铡了你的脑袋,扔到街上喂狗,给人蘸了血馒头治病。”
蓝玉棠的脖子突然一阵发凉,道:“那要是认罚呢?”
郭尚书往椅靠上一瘫,双手摊开,岔开大拇指,插进玉带中,表情居然难得地放轻松了下来,道:“认罚嘛,就是用你的后半辈子来还债,本官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蓝玉棠道:“那岂不是我把自己无偿地卖给你们了。”
郭尚书道:“当然,也可以这么说。”
听到这话,大堂下面又是一阵喧闹,众位苦主们纷纷道:“反对,我们反对,这采花淫贼害得我们好苦,决不能轻饶,一定要砍了他的脑袋,为我们伸冤。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呀!哎呀,我的命好苦呀!”
郭尚书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肃静!肃静!都他妈给我闭嘴!”
众人一阵愕然。
谁也没有料到,这位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官老爷,居然会爆粗口。
郭尚书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讪讪地道:“肃静,给我父老乡亲听我给你们说,这个主呢,我是一定会给你们做的,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结局已经不能更改,何不让这位犯了错误的年轻人在某些方面做出些赔偿为自己赎罪呢?”
然后,看着蓝玉棠道,“你说是不是?”
蓝玉棠笑了笑,道:“但是,尚书大人,其实我想选第三种。”
郭尚书道:“什么第三种第四种的,没有没有没有。”
然后,又道,“你所说的这个第三种,又是什么?”
蓝玉棠道:“那就是我既不想认打,也不想认罚。”
郭尚书仿佛一时还没有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失声道:“这是什么?”
蓝玉棠将耸了耸肩膀,然后将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打了个旋儿,笑着道:“就是我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不陪你玩了。你这个冒牌的尚书大人,整个一胡说八道的大骗子,你说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里有一点儿尚书大人的样子。我还有事儿,就不陪你玩了,告辞。”
说着,迎空跳起,一个翻身,便到了门口。
他刚想趁着大门还没有关闭的时候,蹿出去,就见眼前突然一闪,那位郭尚书居然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正瞪着他,嘿然冷笑道:“你的轻功不错,不愧凤凰之名,可是,就算你真的像凤凰一样长出翅膀来,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这位尚书大人虽然是个文官,可武功确实不错,轻功更是了得。
而段志玄、杨路蟾和华武贵,也已经朝着他夹攻过来。
蓝玉棠继续往门外冲。
可是,无论他朝着哪个方向冲,都要被紧紧贴着他的郭尚书给堵住。
此刻的郭尚书,简直就像是一堵墙,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往里退,则有段志玄、杨路蟾和华武贵挡住他的去路。
躲在中间不动弹更不行。
因为那些被招来充当证人的如枭霸、伍俊如之流,也在跃跃欲试,打算将蓝玉棠合围住,将他撕成碎片。
不过,却被衙役们用水火棍给驱赶了出去。
原因竟然是,衙役们不想扫了尚书大人的兴致。
如今的蓝玉棠,就像是一头落入陷阱里的猎物,就像是落入老猫饭碗里的老鼠。
反正是稳赢的事情,何必要外人来插手。
退一步说,即使尚书大人失了手,还有段志玄、杨路蟾、华武贵这些高手协助,以及他们这些衙役们冲锋陷阵呢。
难道能够有在尚书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此刻机会来到,又怎能轻易放过?
所以,衙役们在外围,用水火棍围成了一个圈,就像是皇帝在猎场围猎的时候,搭起的围墙。
而内围则有段志玄、杨路蟾和华武贵协助。
郭尚书要做的,就是像猫捉老鼠那样愉快地玩耍就是了。
蓝玉棠真的陷入了苦战。
他在大堂上不停地跑来跑去,左支右突,但每次都被挡回来。
后来,他突然迎空跃起,朝着房顶直飞冲天。
这一招,倒是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
就在他们想新的补救措施的时候,蓝玉棠已经挑破了房顶,飞了出去,然后,一个纵身,落在了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