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棠再次回到了赌桌前。
庄家又开始在喊下注了。
蓝玉棠本来想听从李洛厌的吩咐,省着点儿用,慢慢玩的,可是,他掏钱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将掏出的几个银毫往里一丢,然后,将整整一袋子银毫又全部押了上去。
“砰。”……
银毫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带着孤注一掷的激越。
围观的人,立刻发出一阵惊讶的尖叫,“哇——”
梧桐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疯了?”
那几个讨钱未遂的小弟,也是哇哇大叫:“老大?你疯了?”
其他围观的赌客也齐声道:“我看这小子八成是疯了。”
唯有庄家面不改色,依然不紧不慢地道:“赶紧下注,买定离手。”
他看了看蓝玉棠押在桌子上的钱袋,又朝着众人扫视了一眼,见没有人再跟注,便拿起骰子,在手里掂了掂,就要掷出。
蓝玉棠却突然将手伸到他面前,嘻嘻笑着道:“等一等,这次我想变个玩法,不如由小生来坐庄如何?”
庄家用一种“你确定”的眼神瞄了瞄他。
等看到蓝玉棠坚定无比的表情之后,这才将骰子和骰钟一起给他,然后双手交叉抱着膀子,像是在看一个人即将走上刑场。
蓝玉棠笑着拿起骰子,刚想掷出,却又往旁边一转身,伸手拉住了等着看好戏的梧桐的小白手。
梧桐被蓝玉棠这突然的举动给吓到了,瞪着眼,道:“干什么?想非礼我呀?”
众人没料到这位成熟而又妩媚的半老徐娘,居然如此大胆,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这般虎狼之词话来。
他们一个个兴奋得脸上的青春痘和汗珠一起跳动起来,冲着蓝玉棠“呦呦”促狭地喊个不停。
蓝玉棠手下那几个小兄弟,甚至还一起鼓噪着拳头加油助威,高喊着“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蓝玉棠有些尴尬,摸着后脑勺,像个初哥那样冲着梧桐嘿嘿笑着,道:“记得有位江湖前辈说过,一个女人,只要笑起来好看,就一定能够给别人和自己带来好运气。我看你是全场里面唯一一个女人,而且长得好像还不错,笑起来运气一定更好。”
梧桐冲着他呲了呲牙,嘿嘿。
蓝玉棠摊开手掌,将骰子伸到他面前,道:“你信不信,只要你在这些骰子上吹口仙气儿,不仅会让我时来运转,说不定还能赢点儿钱,请你喝几杯。”
梧桐居然没有拒绝,水汪汪地大眼睛看着他,“真的吗?”
然后,舌尖紧贴着红艳艳的唇,从左角舔到右角,然后,在他伸过来的骰子上,吹了一下,吹气如兰。
蓝玉棠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有些飘飘然。
他双手拢着这几颗像是被神祗祝福过的骰子,重新在赌桌前坐了下来,哗啦啦地摇着,冲着周围那些跃跃欲试的赌客们喊了起来,像个术业有专攻的庄家那样,道:“下注下注,买定离手。”
摇了一阵,便将几粒骰子迎空一抛,丢进桌面上的骰钟里。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手便暗暗伸到桌子底下,防止刚刚那种临时翻点的情形再次发生。
这次,如果有人胆敢再暗中捣鬼的话,他即使没法制止,也要再把自己稳操胜券的点子数给变回来。
几粒骰子在骰钟里跳了几下,渐渐地慢下来,慢下,慢……
唯有那粒决定大小的骰子还在不停地打着转。
而且,越转越快,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怎么回事?
现在,即使是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有人在使用内力在捣乱了。
究竟是谁?
蓝玉棠很纳闷,难道此间除了自己,还有其他的赌术和内功高手。
他四周看了看,才发现其中的奥秘。
因为他发现,那粒骰子每当快要停下来的时候,坐在他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就会轻轻一弹手指,骰子便会继续转动起来。
这个中年男子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清癯,精神矍铄,像个内家高手,可是再看他的穿着身着打扮,却又有点儿像是手无缚鸡之力、诗书传家的士大夫模样。
正所谓文人相轻,自命读书人的蓝玉棠从来不愿意跟同行打交道,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他。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位中年书生居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为什么要针对自己,难道也是文人相轻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不服气。
他那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也跟着加劲。
然后,两股强劲的力道相互接触,一股脑地集合在那骰钟里。
这下,所有的骰子都跳动起来。
围观的人大声嚷嚷起来,“见鬼,真是见鬼了,有请西天如来佛祖。”
话音刚落,就见那些骰子仿佛已经不堪重负,全部碎成了粉末。
众人一起傻眼,“这算什么?”
蓝玉棠看着那些碎成粉末的骰子,讪笑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这把一定会赢的,让你们跟庄,非不跟,这下要后悔了。”
那个中年书生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讪讪,但他没有蓝玉棠那么厚脸皮,所以唯有故作严肃,继续坐在那里装深沉。
再者说了,刚刚谁也没有发现他在暗中捣鬼,他也没有必要跳出来说什么。
梧桐看了看那骰钟,又看了看蓝玉棠,笑道:“这下,你输定了。”
蓝玉棠有些尴尬,缩回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挠着后脑勺,看着他道:“为什么?”
梧桐道:“粉末是几点。”
一直没有表达意见的庄家开口道:“一点也没有。”
梧桐道:“所以,你只要随随便便掷出一个点数,哪怕是最小的一点,也赢定他了。”
听到这话,围观的赌客,有的叹息,有的高兴。
特别是那些下了大注买了闲家的,更是高兴。
蓝玉棠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并没有给我带来好运气。”
梧桐笑道:“我又不是真的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蓝玉棠看了看那正拈着胡须微笑的中年书生一眼,然后,一摊手,耸了耸肩膀,道:“咳,输就输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出来闯荡江湖,就要看得开。莫说输了一千个银毫,就是一万十万个,又有什么打紧的。”
而此刻,那庄家已经换了一副骰子。
他将骰钟摇得哗啦啦作响。
然后,开钟,随随便便地掷出了个点数,便一把将蓝玉棠面前那个钱袋揽了过去。
然后,解开钱袋,当着他的面,将钱一五一十地跟刚刚的赢家们一起分了。
随即,又摇动骰子,冲着众人大声喊起来,“下注下注,买定离手。”
而那中年书生,则继续坐在那里,像是在考虑着该买大还是小,又像是睡着了。
蓝玉棠本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但看着他那张严肃而又有些欠扁的脸就有些气不过来,便哼了一声,离开了赌桌。
他搓着手,弓着腰,像只落败了的公鸡,在赌场里又转了一圈,结果越转越恼火,便讪讪地走向柜台。
此刻,李洛厌仍然坐在柜台后面,自斟自饮着,仿佛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刚刚热火朝天的赌局。
看到蓝玉棠过来,他的眼睛里立刻现出了金子般的光芒,仿佛在等着收取他赢来的分红,道:“小伙子,手气怎么样?”
蓝玉棠一把抄起一个装满了夜不知道是女儿红还是竹叶青反正是好酒的酒壶,汩汩灌了几口。
灌完了,将酒壶往桌子上一顿,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洛厌笑着道:“这里鱼龙混杂,小心喝醉了,有人偷你的金子。”
蓝玉棠两眼还处于发懵的状态,无神地道:“谁要是能从我身上偷出半毛的金子,我可以跪下叫他祖宗?”
李洛厌以手支撑着桌子,探着脑袋看他,道:“这么说,你身上没有金子?”
蓝玉棠道:“银子也没有。”
李洛厌道:“这么说,你又输了。”
蓝玉棠冲着他掏了掏空空如也的口袋,叹气道:“刚刚你给我的钱,我输得一个子儿没剩下。”
李洛厌连连摇头,道:“小伙子,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刚刚那可不是我给你的钱,是借给你的钱,此中关系可不要弄混淆了。”
蓝玉棠道:“有什么区别吗?”
李洛厌道:“我借给你的钱的意思就是,你需要还的。如果还不了,那么,就像你刚才说的,如今你的人,已经是我的人了。就像是二十年前的宋秋离一样。”
蓝玉棠叹气道:“我这个人,既不会绝世剑法,也没有太大的忍耐力,更没有开荒种菜的手艺,恐怕在你这里待不了这么长的时间的。”
李洛厌道:“你放心吧,这二十年来,宋秋离开荒种出来的菜呀,已经足以让整个掷金山庄再吃个一年半载的也没问题。你这个闲人即使什么都不用干,我还是养得起的。”
蓝玉棠看了看他,像是突然想起了某种可怕的事情,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后退了好几步,隔着柜台看着他,双手抱在胸前,直拨愣脑袋,道:“我可没有那种断袖之癖,你休想得到我的肉体。”
话音刚落,帘子后面走出一个盈盈的身影。
是花沾唇。
花沾唇走到柜台后面,拈起算盘哗啦啦地摇了摇,然后,依偎到李洛厌怀里,睥睨了蓝玉棠一眼,道:“你放心,我们家李老板也没有那个癖好。即使有那个癖好,也会被我榨得没有精力去培养那种癖好的。”
蓝玉棠又被花沾唇的这话给震撼得浑身打激灵。
——这两口子,果然口无遮拦,这种话也得亏说得出来,好不害臊。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看看花沾唇,又看看李洛厌,一脸不可置信地道:“那你还留我下来做什么?哦,我读过几本圣贤书,识得文,断得字,你莫非想留我下来做你的账房先生?”
花沾唇冲着他哗啦啦摇了摇算盘,脸上的表情莫名所以。
李洛厌握着她摇算盘的小手,看着蓝玉棠道:“掷金山庄日进斗金,所有的账目必须由我和小花亲自掌管,我可不放心找个外人来。虽然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我还是喜欢把所有的钱都堆在身边的感觉,这样才有踏实感。”
蓝玉棠道:“莫非你早就知道了我有‘掷骰子小王子’的美誉,所以,想请我做你们赌场的发牌官。”
李洛厌看了看他那输得像是被放完了气的气球般瘪瘪的口袋,只送了他一个表情,呵呵。
蓝玉棠一摸脑门儿,道:“那你到底图个什么。”
李洛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花沾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正如你刚刚所说,你读过圣贤书,识得文,断得字,又会掷骰子,而且年轻力壮,英俊潇洒,据说武功也还说得过去,留着你,总会有用处的,你等着吧。”
蓝玉棠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早就对我别有用心想得到我呀,所以,才故意设下了这么个局,诳我的。”
花沾唇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然后,身姿袅袅地又回帘子后面了。
蓝玉棠看着她的背影,“别走呀,老板娘,再聊聊嘛。”
花沾唇停住,转身,冲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然后,冲着李洛厌道:“那位侯爷还在等着你呢,赶紧回来呀。”
李洛厌冲着他挥了挥手。
然后,冲着蓝玉棠道:“被你们这么一打岔我都忘了说到哪里了,哦,你说我设局诓骗你?其实,可以这么说。你看,我们掷金山庄里常年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能多留个高手在身边,总归是没有坏处的。想当年,平原君不也是门下食客三千,关键时刻还是靠着鸡鸣狗盗之徒才逃得性命嘛。说不定哪天你也会成为我保命的护身符呢。”
蓝玉棠拉过一张椅子,摊在上面,舒服地直打哼哼,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没有什么负罪感了。从今天开始,我这个‘护身符’就要吃你的肉,喝你的酒,玩你的女人,再时不时给你找点儿麻烦,可不要后悔哦。”
李洛厌道:“我酒窖里珍藏着三十年的女儿红,肉都是我在后山圈养和猎来的山珍野味。至于说女人嘛,除了我的这位老板娘,其余的你想找谁都可以。不过,我建议你去试着征服销金窟的红柳,她可是这里的红牌,不过性格冰冷高傲,如远山的冰峰,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将她融化了。”
——销金窟,也是掷金山庄名下的产业,也是几乎与归云庄比肩的青楼。
——青楼自古就是人们用来赚钱的第一产业,几千年来,源源不绝。
——你即使在掷金山庄赢了银子,也会在销金窟里花掉。
——难怪掷金山庄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蓝玉棠道:“既然你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话说,我还要不要跟你签个卖身契什么的。”
李洛厌道:“你不仅不用签卖身契,而且我还会给你一定的人身自由。掷金山庄任你来去自由。等我需要你替我做事的时候,我自会叫人找你。”
既然李洛厌已经这么说了,蓝玉棠当然不会客气了。
就在他打算继续去大杀四方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指着那位坐在赌桌前的中年书生,问道:“那位爷,什么人?”
李洛厌道:“是你招惹不起的人。”
蓝玉棠道:“我看他神神秘秘的,你说会不会是明界的人?”
李洛厌道:“他是不是明界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从帝都来的,据说还是一位朝廷重臣。”
蓝玉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在后山,听那位龙额侯说,他曾经偷了一位尚书的小老婆,难道……”
李洛厌冲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像龙额侯那样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为何现在还不出来,难道你还猜不出来?”
蓝玉棠嘿嘿笑道:“我懂,我懂了。”
李洛厌道:“小伙子年纪轻轻,正是谈情说爱的好年纪,不要把目光都放在男人的身上嘛,这里还是有不少漂亮姑娘的。”
然后,抬头一看,发现蓝玉棠的目光已经盯在了一个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