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垢看着姬四绝离去的背影,有些吃惊,有些犹豫,又有些跟着一起出去的冲动。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房间里进行观望。
她实在没有跟着走出去的勇气。
作为明界的叛逆者,她怕楼下的那些武林大豪们,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些人虽然个个号称“大侠”,但谁又知道里面会不会隐藏着明界派来的奸细。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攀上了李存孝这个“高枝儿”,但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实在不想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索命青衣现在并不害怕麻烦。
所以,她只想待在屋子里,安静地做个看客。
蓝玉棠好像跟她有一样的想法,立在屋子里不动。
他似乎也在害怕着什么。
姬冰燕却已经跟在姬四绝的身后,走了出去。
长孙无垢唏嘘了一阵,等姬冰燕也走出去之后,便赶紧将门紧紧地关上,然后走到窗前,打开一线,观察院子里的情形。
——在屋子里,似乎看得更仔细一些。
蓝玉棠挪了挪脚步,似乎是想走过去也看看,却被敏感的长孙无垢惊觉,给一眼瞪回了原地,叱:“坏鬼书生,你要是敢凑过来半步,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蓝玉棠畏畏缩缩地道:“大……大姐,我也想看看。”
长孙无垢道:“要不我把你的脑袋揪下来扔出去,那样看得更清楚。”
蓝玉棠道:“我……”
话未说完,就被长孙无垢给呵斥了一顿,“住口!安静!别动!”
蓝玉棠只好一脸无辜地蜷缩在椅子里,赌气似的,不停地往肚子里灌凉茶。
一杯接着一杯。
直到肚子鼓鼓,不争气地打了个饱嗝,他才扔掉水壶,看着长孙无垢,然后伸长着脖子,似乎还想透过窗户缝看下面的情形。
好像可以看见一点儿。
他看见姬四绝和姬冰燕已经走进了后院。
只见他们分开人丛,朝着亭子走去。
他喃喃地道:“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这下有好戏看了。”
长孙无垢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她也被后院里的情形给吸引住了。
此刻,姬四绝和姬冰燕已经走进院子。
他们将自己包裹在一件带着风帽的黑色斗篷里,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他们就像是两块烧红的烙铁,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主动分开一道线。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们。
但姬四绝的眼睛却谁也不望。
他只是冷冷地分开人丛,朝着那座朱红的亭子走去。
亭子里原本跟武林大豪们寒暄着的杜心五,从很远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他也感觉到了来人身上浓重的……杀气!
他浑身的筋骨暴起,远远地冲着两人抱拳,朗声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报上万儿来,我师父他老人家正在……”
话还未说完,一直走在后面的姬冰燕突然走到了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冷然道:“五哥,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大的派头,连你的师父都敢拦吗?”
说着,摘掉蒙在头上的风帽。
看见帽子里露出来的那张熟悉的脸,杜心五像是见到了厉鬼一般,脸上突然涌起了一丝血色,期期艾艾地道:“你……师妹……”
围观的人群也跟着响起了一阵骚动。
他们都知道,杜心五的师父是姬四绝。
如今,这个姑娘居然对杜心五说出来“师父”,那么,她岂不是……。
这……究竟怎么回事?
姬四绝停下脚步,转身,摘掉蒙在头上的风帽,双手负在身后,看着满院子的武林大豪们,朗声道:“不错,我就是姬四绝!老夫现在重出江湖了,你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尽管过来!”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骚动大起。
杜心五面上的血色骤然褪得干干净净。
姬四绝转身,看着他,道:“逆徒,你还打算拦我吗?”
杜心五看了看他,又转身看了看亭子里正在下棋的姬四绝,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太出人意外了!
姬四绝冷然道:“很奇怪,是吗?二十年不见,你还是一样道貌岸然。”
他后面的那句话,是冲着亭子里的姬四绝说的。
亭子里的姬四绝,本来正在下棋,甚至连眼睛都未抬起。
此刻听到了来人的声音,愕然抬头。
他只是微微一错愕,便恢复了神色。
目光闪动,冲着亭子外的姬四绝笑了笑,缓缓地道:“姬四绝?想不到阁下竟和在下同名,真是荣幸之至。”
亭外的姬四绝也瞧着他。
他的心里虽已恨得滴出血来,但面上却仍然微笑着道:“能与阁下有同名之雅,在下也不胜荣宠之至。”
亭里的姬四绝含笑道:“不知阁下此来,有何见教?”
亭外的姬四绝冷然道:“在下想来取回一件东西。”
亭里的姬四绝道:“此间又怎会有阁下的东西?”
亭外的姬四绝道:“二十年前,在下有的一些非常宝贵的东西,不幸被贼人盗走,被带到了这里,至今没有偿还。”
亭里的姬四绝道:“不知是什么东西?盗贼又是何人?”
亭外的姬四绝道:“一份情,一份忠贞!”
然后,突然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道,“盗贼就是阁下!”
声音犹如钝刀刮在锈铁上,尖锐,刺耳,带着诅咒的怨恨。
亭里的姬四绝依然神色淡然,缓缓地道:“如果阁下认为是在下偷了你的东西,只管来取便是。”
亭外的姬四绝抬手,揭掉裹在身上的黑色斗篷,迎风一抖,沉声道:“既是如此,在下便放肆了。”
他的整个人,如出鞘的剑。
剑气森森,逼人心魄。
他的手中虽然无剑,但众人还是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气,逼得不由地倒退了几步。
这个世间,恐怕除了剑三十之外,才能散发出如此凌厉的剑气。
一场剑决,眼看就要发生。
围观的那些武林大豪们,此刻还发现了一个更加奇怪的形象。
眼前的这两个人,不仅有着一样的名字,身上散发着相同的剑气,甚至在容貌上海有些许相似。
哦,不,准确地说,几乎是拥有同样的容貌。
就像是同一个人处于不同的年龄阶段。
亭子里的姬四绝,是个老年人。
亭子外的姬四绝,则是个中年人。
老年的姬四绝,似乎看穿了一切,模样淡然。
而亭外的中年姬四绝,则带着杀气,身上充斥着愤世嫉俗的意味。
这……怎么回事?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是他!我认识他!”
重要有人认出来了,亭外的中年姬四绝,赫然便是刚刚在掷金山庄里曾经豪赌过一场的那个奇怪的家伙。
身边的那位漂亮姑娘,差点儿被当做赌注给输了出去。
难道是两个赌友?
一个出老千,赢去了另外一个的全部家当,他这是过来讨要债务来了?有人这人腹诽着。
院子里的惊讶声,早已惊动了缩在椅子里的蓝玉棠。
他似乎觉得有些冷。
隔着这么远朝外望,终究还是看不清楚。
他试探着问长孙无垢道:“外面怎么了?”
然后,缩了缩脖子,道,“好像有点儿冷。”
长孙无垢面色严峻,似乎又有点儿幸灾乐祸,道:“两个姬四绝终于见面了,接下来估计很精彩,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蓝玉棠先是不住地点头,随即又连连摇头。
长孙无垢笑了笑,娇嗔了他一眼,道:“哼!算你个坏鬼书生识相,你要是敢靠近我半步,小心我斩了你的臭头。”
蓝玉棠皱着眉头,一脸无辜相,道:“不用这么凶嘛!”
长孙无垢刚想再呵斥他一顿,却突然失声叫了起来:“哎呀,不好……”
蓝玉棠立刻站了起来,精神烁烁,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打起来了吗?”
好奇中带着期盼。
期盼中又带着胆怯。
——想走近窗户,又怕长孙无垢揍他。
长孙无垢单手托着下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蓝玉棠说话:“亭子里的那位不知道真假的姬四绝,表面的养气功夫做得真好。他很沉得住气,面对杀气腾腾的姬四绝,他居然还在笑……哎呀,他好像还在邀请姬四绝……下一局。”
蓝玉棠也有些急了,道:“哎呀,都这个时候了,还下什么棋嘛。话本上不是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嘛,他们怎么还不打起来呀,真是急死了个人。现在呢现在呢,长孙无姑娘,你快说,姬四绝接受他的邀请了吗?”
长孙无垢道:“走过去了走过去了……”
她突然拧了一下眉毛,道,“嗯?你是在命令我?”
蓝玉棠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急于想知道接下来的情形,口气急了点儿,还请见谅。现在呢现在呢……”
长孙无垢道:“哎呀,姬四绝果然有性格,果断拒绝了那个西贝货的邀请。他走进了亭子里面,直接将那个棋盘给踢翻了,还说什么老朋友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应该好好聊聊,下什么棋呀?”
蓝玉棠道:“这么说,他们马上就要翻脸了。”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能听见他们说话?”
长孙无垢道:“难道你不知道江湖中有一种读唇术吗?我只需要看他们的嘴唇,差不多能够猜出个十之七八吧。”
蓝玉棠嘟嘟囔囔地道:“什么读唇术,我看你是蒙的吧。”
长孙无垢刚想训斥他一顿,突听得院子里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如此佳妙棋局,百年难得一见。姬大侠居然就这样踢翻了,岂非要令我们这些看棋客们太失望了。”
蓝玉棠脖子伸得老长,急急地道:“这又是谁呀?”
然后又摆了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那位美艳入骨的归云庄大老板尚天香吧。她的声音堪称一绝,站到三里外的男人和狗都能被她吸引……可是,她不是出去替我们准备酒菜了吗,怎么又去下棋了?”
长孙无垢笑道:“算你聪明。那么,你知道现在跟尚天香一起出现的人,是谁吗?”
蓝玉棠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道:“还有谁?”
长孙无垢道:“路仲谋。”
听到这个名字,蓝玉棠再也顾不得长孙无垢的“淫威”,嗖的一下蹿到了窗前,朝下看了看。
此刻的院子里,果然又多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归云庄的大老板尚天香。
而在他的身后,在跟着一个瘦削的中年剑客。
这人赫然竟是名震天下的大光明城神兵阁的阁主,路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