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刀鱼鲤终于还是亮出了他的武器。
几乎没有人看清楚,鱼鲤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也没有人看清楚,鱼鲤究竟是从何处拔出那把金刀的。
众人只是觉得眼前就那么一闪,鱼鲤的手里就多了一把刀。
而杜心五的拳头也就在那一声清脆的“哐”声中,打在了这把刀上。
这把刀的形状很奇特。
比一般的鬼头刀要短点儿。
可是,又比一般的菜刀要长点儿。
犹如一面加宽加厚的菜刀。
它不仅是一把进攻的武器,适合于切,砍,剁,劈,而且,还可以在关键的时候变成一面防守的盾牌。
杜心五被这把攻防一体的金刀给逼得不由地后退了三步。
那只拳头更被坚固的刀身给震得发麻。
这时,从窗户上那些被漫天的尘沙吹破的窗纸里透进来一缕淡淡的朝霞。
如此亮丽的朝霞,在深秋的黄昏里,是极其难得的。
清丽而淡然的朝霞反射到鱼鲤的刀上,透出逼人的清寒之意。
然后,刀锋又将清寒的光线反射到鱼鲤的脸上。
庖刀鱼鲤满脸的麻子,在淡红色的朝霞中,却显得一场阴森恐怖。
鱼鲤看了看杜心五。
杜心五看了看鱼鲤。
然后,杜心五的指缝里开始有殷红的血流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在他的脚面上,滴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声音滴得每个人的心都开始慢慢地紧缩,仿佛是听见一把钝挫的刀在石头上不停地摩挲着一般。
而此刻,鱼鲤拿刀的那只手也开始微微地颤动起来。
嘴角边的肌肉也开始慢慢地蠕动着,像是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的煎熬。
他的声音也微微有点儿颤抖,拿刀的那只手忽然垂了下来,沉声道:“杜师弟,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这般苦苦相逼?”
杜心五没有回答他,只是把那只仍在流血的手向前一伸,指着他,冷冷地道:“别废话,快点儿把东西交出来。”
鱼鲤呆了片刻,似乎还想跟杜心五说些什么。
不过,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忽然道:“好,你拿去。”
话音刚落,就见他手中那把原本已经垂落下去的刀忽然幻化成无数光影,将杜心五罩于其中,犹如夏日午后强烈的阳光。
只听得叮,叮,叮三声清脆的声响,就见杜心五那只正在流血的手指在鱼鲤的庖刀上弹了三下。
一连三下清脆的声响过后,杜心五也随着向前逼近了三步,气势凛然。
而庖刀鱼鲤则不由地后退了三步。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鱼鲤那凌厉无比的庖刀攻势,却在这一进一退之间就被杜心五的两根手指轻松化解。
鱼鲤屹立不动,只是黯然地看着自己的庖刀。
在杜心五的“弹指乌龙”的指法下,他的庖刀居然给弹出了三个凹痕。
鱼鲤的嘴角微微动了几下,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师傅果然偏心,竟然把‘弹指乌龙’的绝学传授给他。”
庖刀鱼鲤的额头上开始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惨然道:“杜心五师弟,你终于练成了师傅弹指乌龙的绝技。”
杜心五却是一脸的严肃,看了看陈标手里被他弹出凹痕的金刀,冷笑了一下,道:“你的庖刀解骨,好像也比二十年前更快,更猛了。可是,不管怎么样,今天你一定得将那本剑谱交出来不可,不然的话……”
庖刀鱼鲤苦笑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笑还是自嘲,道:“杜师弟,如果我真的得到了那本剑谱的话,那么,此刻的你恐怕早已变成了死人,而我,也不用躲在这里了。”
杜心五却厉声呵斥道:“鱼鲤,你别再跟我装糊涂了,我们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剑谱明明就是你在唆使师妹从师傅的书房里偷走的。”
一听到“师妹”两个字,鱼鲤立刻精神大振,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丝柔和的光。
那是一种太阳的光。
但是,这些光中却没有太阳的炽热,只有月亮般的柔和而淡然。
那是一种朝阳晚霞般充满爱意的光。
鱼鲤的语气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急切,轻声道:“师妹呢?杜心五师弟,师妹她……现在还好吗?”
杜心五却狠狠地“哼”了一下,抬手朝着旁边的一张桌子愤然拍了下去。
这张桌子也像原来的那张一样,,在他这强烈的拍击之下,立刻散了架。
杜心五的口气中充满了愤恨和诅咒,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冷酷,道:“师妹已经死了,都是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师兄给害的。咱们从入师门的那一天起,就因为性格不合处处闹别扭,暗暗较劲。后来出师,我投效到了红衣首相满萨里爵爷的帐下效命,而你就投效到权兵卫雷千啸大人的帐下。这个也无所谓,甚至连你偷偷地在师妹面前说我的坏话骗得小师妹的欢心也无所谓。可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千不该万不该唆使她去偷师父的剑谱。拿刀这也没有关系,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洞房花烛之夜却将师妹打成重伤,带着剑谱,独自逃了出来。你不仅杀了师妹,偷了剑谱,让权兵卫和神兵卫大闹帝都,无数人受牵连,而你躲到这种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你以为你毁了容,就没有人找到你了吗?哼,天理昭彰,难逃法网,师妹在临死前,已经把什么都说了,你还不承认?”
听到这话,鱼鲤猛然一愣。
只听见“咣噹”一声清脆的声响,他手中的庖刀忽然落在地上,翻了几翻,滚落到一边。
鱼鲤慢慢地走到杜心五面前,一脸的凄然。
他使劲摇着杜心五的肩膀,脸上带着惊讶而悲愤的神色,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师妹她已经死了,你快告诉我,师妹究竟是怎么死的?杜心五师弟,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杜心五猛然一抖肩膀,将鱼鲤搭在他肩膀的手忿忿地抖掉,一脸的讥讽之色。
他愤恨地瞪着鱼鲤,沉沉地道:“哼,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是你害死师妹的,你欺骗了她的感情,又亲手毁掉了她一生的幸福,最后又害得她失去了生命。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都是因为你的贪心和卑鄙,我看你还是乖乖地把剑谱交出来,跟我回去向师父请罪吧。否则,别说师父,就是九泉之下的师妹都不会原谅你的。”
鱼鲤却还在不停地摇着杜心五的肩膀,几乎是在哀求道:“杜心五师弟,你快说,师妹究竟是怎么死的?”
杜心五一脸的漠然,冷冷地道:“二十年前,你虽然是我师兄,可是现在,你却是师门的叛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叛徒?”
鱼鲤不停地哆嗦着。
那不是害怕,是……悔恨吧。
他紧紧咬着牙,或许是太过于用力的缘故。
他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慢慢地流了下来。
可是,他却仍然还在不停地哀求着,大声道:“杜心五师弟,就算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求你了,你快说,师妹究竟是怎么死的?只要你说出来,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杜心五望着凄然的陈标,脸上忽然显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一字一句地道:“师妹是我杀的。”
鱼鲤瞪着他,满脸的麻子都迸射出仇恨而愤怒的光,大声道:“你……你,为什么要杀师妹?”
杜心五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脸上现出死一般的灰色,道:“是师父吩咐我做的,因为师父绝对不允许师门中出现叛徒。尽管师妹是他的亲生女儿,师父还是不想破坏祖先定下的规矩,懂了吗?”
良久,鱼鲤才慢慢地从痛苦中缓过神来,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似的。
他猛然跪在地上,朝着远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师父,弟子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请你原谅弟子的不孝,弟子不能给您老送终了,弟子只有在这里给你叩拜,感谢您这么多年对弟子的养育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弟子只有来生再报了。”
说到这里,他豁然站了起来,看着杜心五,沉声道:“杜心五师弟,以后,师父他老人家就由您代为兄奉养了。等你回去之后,请你代我在师妹的坟上添几把土,你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他顿了一顿,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冷酷,还是麻木了,接着道:“杜心五师弟,你刚才说的没错,剑谱确实是我唆使师妹去师傅的书房里偷的,可是,现在已经不在我身上,而师妹也不是我打伤的,而是——”
说到这里,他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了,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杜心五道:“都这个时候了,别再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了。”
鱼鲤道:“杜心五师弟,你还是回去吧。如果师父他老人家要是问起来的话,你就说,庖刀鱼鲤已经死了,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下辈子还愿意做他的弟子。”
杜心五冷冷地道:“可是,你现在并没有死。即使死了投胎,师父也绝对不会收一个叛徒为弟子了。快说,那个东西到底在哪里?”
鱼鲤忽然苦笑了一下,惨然道:“师弟,你还是别问了,即使告诉你,你也拿不回来了,那个东西就在……”
然后,只见鱼鲤猛然一弯腰,将跌落在地上的庖刀拣了起来,突然出手。
漫天刀光笼罩着杜心五。
但是,那庖刀并不是劈向杜心五的,而是劈向了他自己的脖子。
然后,只听得“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庖刀豁然掉在地上。
是被一枚酒杯给击落的。
李存孝抖了抖手上的酒渍,站了起来,冲着长孙无垢道:“演的戏,真难看,我们该上路了。另外,这家酒楼的酒,也难喝死了。咱们出去,看看那些怪人还会不会给咱们送好酒过来。那些人的主人,应该就在此不远吧。”
长孙无垢也跟着站了起来。
搀着李存孝的胳膊。
就在走出门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冲着一脸尴尬的鱼鲤,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听杀阡慢慢地讲完了发生在一品居的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尚天香那弯弯的,很好看的眉毛忽然动了一动。
她左手横放在胸前,右手抵住左手,摸了摸眉毛。
仿佛是在判断整个事情的真实性似的。
随后,她看了看杀阡,催促道:“那接下来呢?”
杀阡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狡猾,笑得也很调皮。
笑得就像是自己刚刚占了很大的便宜似的。
她一边笑,一边吐了吐舌头嘻嘻地道:“呃……那个接下来嘛,接下来当然是我马上就跑了出来呀,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这不正是我逃跑的最佳时机嘛。难道我会乖乖得呆在那里,等着那掌柜的再跑回来跟我收钱嘛。”
说到这里,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摇了摇头,不停地叹气道:“唉,对不起,老前辈,我又开始说谎了,说谎真的不好的,就像那个叫什么杜心五说的一样,一个人如果经常说谎的话,那么,他下辈子做人的时候就会没屁眼儿,做马也是匹瘦马,无论是做没屁眼儿的人,还是做瘦马都不好呀,所以呢,我向你保证,以后我绝对不再说谎了。”
她忽然低下了头,就像是意识到自己又说了谎,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接着道:“其实呢,就在那个什么杜心五和那个什么麻厨子,不,是庖刀鱼鲤开始打架的时候,我就已经趁乱跑了出来,所以呢,后来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并不是我亲眼所见的,而是后来我在路上听别人说起的。唉,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我觉得这两个家伙还真是怪人呢,老是说什么什么剑谱呀剑谱什么的,那剑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吃也不吃吃,喝也不能喝,穷了也不能拿去换银子,值得他们这么拼命抢吗。好啦,好啦,我不能跟你聊了,我也得走了,跟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姐姐老前辈聊天还是能长见识呢。好啦好啦,这位姐姐老前辈,老前辈姐姐,后会有期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还来向您请教。不过,今天我为什么会遇到那么的怪人呢,先是那两个叫做什么杜心五和庖刀鱼鲤的,然后又遇到一个脸上长疤的,还有一个像老前辈姐姐这么深藏不露的,真是要多不好玩有多不好玩,不知道接下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她凑到尚天香的面前,低低地道:“其实,我非走不可得原因是,我的那位索命的老哥也来了。说句实话吧,我从小就跟他不怎么对付。其实,我跟他的年龄一般大,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怎么变化,而他却已经长成了英俊的青年。要是被他看见了,估计又要嘲笑我了。好啦好啦,真的走了。”
说着,蹦蹦跳跳地就出了归云庄。
看着她那调皮可爱的背影,尚天香脸色却突然阴冷下来,喃喃地道:“索命青衣,果然来了。为了将他引到这里来,我整个归云庄珍藏的好酒几乎都被他糟蹋光了。本来想将他引到归云庄让他坠入我的红粉骷髅阵里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明显地行不通。他身旁跟着的那个臭丫头,姿色几乎比我这庄子里的头牌还要好看。怎么办?计划失败了,打又打不过,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得直转圈子。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怪人自由怪人磨,别忘了,我这庄子的后面好像还有个怪人呢。要不去找找他?”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外面,道,“这个时候,恐怕他还在下他的那副怪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