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垢也跟着讪讪地笑了笑。
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她走过去,将姬四绝横在尚天香脖子上的掌刀拿开。
然后,拉了张胡凳,在尚天香面前坐下来,倒了杯冷茶,握在手里,慢慢啜饮着。
尚天香笑道:“我喝过的,姑娘不嫌弃?”
长孙无垢愣了愣,随即道:“谁都知道,姑娘的身份,是大光明城的分舵舵主,能够跟姑娘共享一壶水,说不定是我的荣幸。”
说着,突然探出半个身子,以手肘撑着桌子,看着尚天香半晌,道:“我们这么多人突然闯进屋子,你不害怕吗?”
尚天香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绢帕,扯着一角,擦拭着身上的水渍,道:“黑咕隆咚的屋子,刚想喝杯冷茶醒醒酒,突然闯进来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其中一个还用掌刀横在我的脖子上,即使不被吓死,也差点儿被你们呛死。”
然后,又打量了一下众人,道,“不过话说来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小偷?在我这归云庄,有的是姑娘,只要有那明晃晃金灿灿的银子金子,还用得着偷香窃玉?”
蓝玉棠嘻嘻笑着,凑到她面前,长长地嗅了一口,道:“或许我们只是想来偷尚老板你呢?嗯,好香呀。”
尚天香娇嗔道:“哎呀,那可求之不得了。我这半老徐娘的,嫁恐怕是嫁不出去了。如果公子你行行好将我偷出去,那我这下半身可就有托付了。”
说着,就往蓝玉棠的怀里钻。
遇到如此主动的投怀送抱,蓝玉棠倒是有点儿慌了。
他连连后退不止。
尚天香满意地笑起来。
然后,看了看刚刚要杀自己的姬四绝一眼,讶然道:“怎么?你今天不下棋了,还打算跟外人合伙对付本姑娘?哎呀,真是奇哉怪哉,难不成突然改变主意,打算用强霸手段,让本姑娘陪你温存一番了。”
然后,发现不对劲。
她猛然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朝着院子里看了看。
她发现亭子里依然有个下棋的身影,讶然道,“你不是他?你是谁?”
姬四绝双手负在身后,也俯身坐了下来,看着她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已经死过的江湖人。你认识我?”
尚天香讶然地回转身,又将姬四绝上下打量了一番,仍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道:“你跟院子里整天下棋的那一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哦,不,准确地说,是跟他刚来归云庄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儒雅,一样的潇洒。只是……他已经风采不再了。这些年来,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还是炎热霜雪,他都坐在那里下棋,对着一本破棋谱儿,没日没夜地下。这棋盘呀,早已消磨掉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以及肉体和风采,所以,人也就变了。”
说着,她又将姬冰燕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位姑娘是?”
姬冰燕悠悠道:“彼此萍水相逢,你又何必问我的名字。萍水相逢,我又何必告诉你我的名字。”
说着,忽又接着道:“不过,你既然已经问起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叫姬冰燕,是他的女儿。”
尚天香若有所思,道:“姬冰燕?女儿?”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今天下午我听往来的客人说起过,说掷金山庄今天来了一位非常奇怪的客人,居然将自己的女儿当做赌注押了出去。当时,那位被当做赌注的姑娘,自称姬冰燕,难道就是你们?”
姬冰燕道:“不错,差点儿被输掉的姑娘就是我。”
尚天香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安慰她。
但随即想到眼前这个长得跟下面一样的姬四绝,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只好讪讪然地道:“唉,真是可怜的姑娘。唉,真是奇怪的父亲。话说你们这深更半夜地跑来我这归云庄,不会是真的输光了身家,来偷东西的吧?”
屋里突然又陷入了宁静。
静寂得就像是坟墓。
长孙无垢有些受不了这尴尬氛围,装腔作势地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脖子,伸着脑袋向下探看了一下,轻叹道:“外面那个姬四绝,已经下了老半天了,总共也才落了三个棋子而已。看来把这一盘棋下完,怎么着也要到天亮了吧。而我们又不能这么干等着他下完。”
说着,冲着尚天香笑道,“我说老板娘呀,我们此次过来呢,既不偷你,也不抢你,只是想请你……”
尚天香不等她说完,立刻抢断道:“请我?什么?”
长孙无垢嫣然一笑,道:“折腾了大半夜饿,我们现在还真有点儿饿了,所以,请你下去弄点儿酒菜来招待我们一下好不好?”
尚天香道:“如果我不去呢?”
长孙无垢指了指蓝玉棠,笑道:“看见这个坏鬼书生没?如果你不去的话,他就会扒光了你的衣服,拔光了你身上的毛。你可别看他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好像连只鸡的毛都拔不下来,可实际上,他的手劲儿大得连凤凰的毛都能拔下来。我知道你是大光明城的人,可坏鬼书生发起狠来的时候,才不管你是什么人呢?”
尚天香笑道:“哦,是吗?”
蓝玉棠装模作样地冲着他呲了呲牙,“哇哇”叫了两声。
尚天香看着他,道:“我不信!”
说着,突然出手。
她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剑。
剑名,红颜。
红颜出鞘,剑光闪烁,直刺长孙无垢。
如红颜,冲冠一怒。
只听得“呀”的一声响,尚天香刺出饿剑尖像是撞上了墙壁。
然后,像是滑了一下,剑尖突然倒转,刺向尚天香自己。
红光毕现!
红颜,刺破了她的臂膀。
血,滴下来。
尚天香握剑的手猛然垂下。
她看着长孙无垢,冷声道:“回光逆照!你是明界的人?”
长孙无垢笑道:“我只是一个喜欢听话的人,你听不听我的话?”
说着,捉起她受伤的那只臂膀,啧啧道,“唉,真是可怜,让人好心疼。”
然后,拿起尚天香刚刚擦拭水渍的那条绢帕,卷成条,为她精心地包扎起来。
尚天香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动也不动,任由长孙无垢包扎。
长孙无垢悠悠地道,“我知道你疼,但弄些酒菜又用不了多少精力,所以,还是乖乖听话,去吧。”
尚天香叹了口气,知道再推辞下去,说不定连这条臂膀都没了。
她只好起身,捂着受伤的胳膊,慢吞吞地走下楼去,给他们端酒菜。
姬冰燕看着尚天香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长孙无垢,道:“你不怕他们喊人来?”
蓝玉棠却笑道:“尚老板一向聪明机灵,知道你们几位都是不好惹的角色。即使叫来了帮手,也不一定能够打赢你们;即使打赢了你们,又不能保证将你们全部打服了,弄不好还会惹怒你们,烧了这归云庄。所以,尽管放心好了。况且,这位尚老板,也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一顿酒菜,吃不穷她。”
长孙无垢笑了笑,突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两腮,使劲往外扯了扯,道:“小兄弟,真聪明。如果我有个妹妹,一定会把她嫁给你。”
蓝玉棠的脸被扯得,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他挣扎着,似乎想挣脱。
幸好,长孙无垢怕沾上了他的口水,在他挣扎的时候,赶紧撒开了手。
蓝玉棠揉了揉被扯红的脸,不仅没有懊恼,甚至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笑着问长孙无垢,道:“你为什么不嫁给我?”
姬冰燕却在冷笑了一声,道:“果然是个没皮没脸的轻薄浪子。明界教尊未过门的妻子,你也敢胡乱打主意?”
蓝玉棠一脸迷惘:“明界?那是什么?”
长孙无垢脸色变了变。
她似乎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扯下去,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很想嫁给你的,只可惜我已经老了。你们这些坏鬼书生,只喜欢小姑娘。”
说着一指姬冰燕,道,“比如像这位姬姑娘这样的。”
姬冰燕冷哼一声,“他敢!”
长孙无垢突然叫了起来,道:“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位尚老板,即使不想叫人来揍我们,难道就不会在酒菜来加些什么调料。喂,坏鬼书生,你下去盯着她。”
蓝玉棠却连连摇头,道:“不去不去,我怕她们打我。我又不厉害,镇不住场子。而且那位尚老板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即使揍了我,你们也不会帮我找场子的。我们几个里面,她好像最怕你,不如你去看着她吧。”
这样说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院里一阵喧哗。
隔着窗子,传来车马的声音,以及人群嘈杂的声音。
怎么回事?
长孙无垢推开窗户。
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归云庄里最高的一间屋子。推开窗向外望,便可以看到前院的光景。
前院里本就是人声鼎沸,但新来的这帮人,却与众不同。
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脸,但从他们的神态和行藏来看,应该都是一些江湖豪杰。
长孙无垢自顾喃喃自语,道:“都是些什么人?怎么突然都来这里了,想干什么?”
说着,看了看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的姬四绝,道:“前辈,你说他们跟你的目标是不是一样,都是来找后院那位大侠的晦气的?”
姬四绝没有说话。
姬冰燕插嘴道:“也许他们是那位尚老板暗中找来的帮手,来揍我们的?”
蓝玉棠吓了一跳,慌张道:“不会吧,这么多人,揍我们四个,恐怕我们会被揍得连渣都不剩下的。”
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道,“我明白了。都差点儿忘了这归云庄是什么地方了?这里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青楼。这楼里又有百里之内最红的姑娘。正所谓英雄爱美人,说不定他们只不过是过来找姑娘谈心说爱的。”
但是,来的那些人,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告诉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因为他们并没有在前院留宿,叫上当红的姑娘,喝酒听歌,而是径直来了后院。
他们正朝着那个亮着灯的小亭子走了过来。
蓝玉棠喃喃地道:“难道他们要在这里举行武林大会?”
外面那些武林大豪们,一边朝着后院走来,一边大声嚷嚷着,朝着院子里探头探脑,“姬四绝,请问姬大侠在这里吗?我等久慕姬四绝大侠的风采,怎奈一直不得见真颜。听说二十年前姬四绝归隐江湖,却没想到一直在这里归云庄里,真是失敬失敬。我等不知道能和姬四绝大侠说上几句话吗?”
蓝玉棠看了看姬四绝,道:“这些人都是来找姬大侠你的?”
姬四绝没说话。
姬冰燕伏在姬四绝的耳边,指着窗外的亭子,低声道:“来找他的吗?”
姬四绝冷哼道:“都是一帮追名逐利之徒罢了。”
见到武林大豪们突然集体到访,亭子里那位一直侍候在旁的中年男子含笑走了出来。
他冲着众人抱了抱拳,朗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家师正在下棋,请稍等片刻,等下完了这盘棋,再来陪各位说话。各位有什么困扰,到时可以说出来,家师自然会有求必应的。”
众人冲着他回礼,道:“阁下是?”
那中年男子道:“在下杜心五。”
众人一阵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杜大侠,久仰久仰。早就听闻杜大侠乃姬四绝大侠的高祖,今日一见,果然高妙非凡。”
杜心五跟众位武林人士寒暄的时候,屋子里的长孙无垢、蓝玉棠等不禁讶然。
他们看了看身边的姬四绝,疑惑不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蓝玉棠在身旁轻轻唤道:“姬大侠,姬大侠……”
姬四绝未动。
长孙无垢走到窗前,又看了看亭子里的那位姬四绝。
姬四绝也未动。
她笑了笑,忽然关上窗子,语带双关地道:“他们原来是找姬大侠的。姬大侠要不下去看看,要不然的话,他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嚷嚷多久,真是烦死了。”
一直八风不动的姬四绝,霍然站了起来,哼了一声,道:“他们不会嚷嚷太久的。”
姬冰燕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你难道……”
姬四绝扶着椅子靠背,抓得那坚实的酸枣木嘎吱嘎吱作响。
他似乎又在尽量压着自己的怒气,故作淡然地道:“有些事越是躲躲藏藏,别人反而越会怀疑你、逼你,倒不如索性去面对它。这道理我已渐渐想通了。”
长孙无垢突然笑了,笑得一脸的纯洁无瑕,道:“姬大侠,你说的什么呀?我好像有些不明白。要我说……”
她的话还未说完,姬四绝却已经径直朝着房门走了下去。
那门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牵引着似的,在姬四绝走近的时候,自己自动被打开。
姬四绝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