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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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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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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连载

第一十六章 日曜卷:十五、路仲谋

尚天香虽然只见过路仲谋一面,而且这一面还是在二十年前见过的,但她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路仲谋。

——她心目中的神。

尚天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脸在刹那间变得煞白,整个人几乎都僵住了。

不能说话,不能移动半步。

她全身的细胞甚至都已经停止了活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间凝滞了。

尚天香望着路仲谋,愣愣的,傻傻的,脸上的表情已近麻木。

可是,嘴角边却又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尚天香对这人是一脸的仰慕。

可是,杀阡却不就这么想了。

刚才尚天香出手的时候,她之所以惊恐地叫了起来,之所以连花盆都碰倒了,并不是因为被尚天香那一招“落剑无痕”给逼的,而是看见了路仲谋,看见了路仲谋脸上那道血红的疤痕。

她先是向后退了一步,靠着凉亭的栏杆,喘息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恢复了情绪似的,叉着腰,一脸气愤地对路仲谋道:“喂,你这个人究竟怎么回事?你没看见我正在向老前辈请教着的嘛,你为什么突然无缘无故地闯进来,还吓了我一跳,你看,你看,害得我连这盆花儿都给打烂了,你真坏。”

路仲谋沉着脸,冷冷地道:“你怎么会在花园里?”

杀阡一只手着叉着腰,一只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叫道:“哎呀,我在问你呢,你居然问起我来了,哼,我刚才本来就在花园里呢,是你才偷偷地闯了进来的,喂,你一个大男人,偷看两个大姑娘,什么意思呀?”

——哼,这里哪里有什么大姑娘呀,只有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和一个已经成熟得差不多的老姑娘。

路仲谋本来是一个严肃的人,可听到这话之后,眉宇之间的皱纹仍然舒展了一下,淡淡地道:“谁是你的老前辈?”

杀阡一脸惊奇地看着路仲谋,像是看见了天下最无知的人一般,心道,你面前站着如此的一个高手,你居然都看不出来,真是够无知的。

想到这里,她撇着嘴笑了笑,一指尚天香,嘴巴一呶,骄傲地道:“呶,就是她喽。刚才你是没见呀,这位老前辈可厉害了,她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用剑一指,就差点儿挖掉我的眼珠子,你说厉不厉害?”

路仲谋好像也觉得很奇怪似的。

他还以为,这红衣少女是在说刚才的一剑是指尚天香的那招“落剑无痕”厉害呢。

他冷笑了一下,转身看了正一脸仰慕地望着自己的尚天香,又转过身去看了看杀阡,淡淡的道:“真的吗?”

杀阡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了,骗你是小狗。刚才要不是我躲得快的话,现在也许你已经看不见活蹦乱跳的我,而是看见躺在地上不能动的我了,你说,她是不是很厉害呀?”

说到这里,杀阡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路仲谋脸上的那道疤痕,红得犹如一道彩虹似的疤痕,忽然惊呼起来,道:“哎呀,你怎么这么难看,你脸上的那道疤痕,简直就像是一条蚯蚓,恶心死了。”

路仲谋肩膀猛然一晃,大声喝道:“住口!”

他之所以如此生气,倒不是完全因为这红衣少女说他脸上的疤痕恶心,而是他明明看见少女只那么一招,就随随便便地制住了尚天香。

尚天香一剑挥出,少女又用极其怪异的手法去夺去了尚天香手中的剑。

如果刚才要不是他及时出手相救的话,那么,尚天香拿剑的这只手恐怕就废了。

可是此时,她却偏偏听这少女说什么向老前辈讨教,说什么自己的眼珠子差点儿被挖掉了,简直是一派胡言。

——拿他打哈哈的吧。

所以,他才大喝住口的。

已经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这么说他脸上的疤痕很难看,更没有人敢睁着眼睛拿他打哈哈。

路仲谋瞪着少女,目光如刀,似乎是想发火,却又念到对方只是个小孩子,不大好意思发火了,便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尚天香一眼。

可是,尚天香却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仍然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路仲谋,生怕他转瞬间消失似的,弄得路仲谋也不好意思冲她发火了。

人生最尴尬的事情恐怕就是,你面对着一个把你气得半死的女人想发火的时候,却偏偏无法发火。

而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就是,两个女人都把你气得半死,而你偏偏无法发火。

特别是这其中的一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而另外一个女人已经把你完全看到了眼里,已经拔不出来了。

所以,从此以后,路仲谋就发誓,绝对再不跟女人打交道。

杀阡可不知道路仲谋的心里在想什么。

在路中谋的这一声猛喝之下,她也怔了怔,接着毫不示弱地“哼”了一下,大声道:“喂!凶什么凶呀?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难看,故意吓人是不是?哼,我才不怕呢,比你长得丑得多的我都见过,你有蟑螂丑吗?你功夫很高吗?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叫你前辈,也想让我向你讨教是不是?我偏不!看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说一个大老爷们儿对我这么一个小姑娘吆五喝六的,算是哪门子的功夫?!我才不怕呢,我知道,你一定不敢杀我的,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杀我这么一个小姑娘呢。你要是杀了我的话,我婆婆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他们的武功虽然不是很高,可要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自从第一眼看到这少女的时候起,路仲谋就觉得,她所用的那些步法和招式,都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可是,却又偏偏在一时之间想不起之间究竟在那里见过。

他皱着眉头,冲着杀阡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杀阡冲着他皱了皱鼻子,狠狠地“哼”了一下,很不服气地道:“喂喂喂,你这么凶干什么?我又不欠你什么东西,对我大呼小叫的想干什么呀?如果要是换作是在平时呀,你就是问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可是,今天我就偏要告诉你,我婆婆叫我娃娃,有时候也叫我杀阡。”

路仲谋冷冷地道:“我问你姓什么?”

杀阡撇着嘴道:“我打从一出娘胎的时候起,婆婆就是这么叫我的呀,至于为什么叫杀阡,又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就去问我他们好了。

说这里,她将路仲谋浑身上下看了一遍,诡秘一笑,道:“不过呢,我还是劝你别去,他们的脾气可不好,一生气肯定会打你的屁股的。更何况,你长得又这么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仲谋这次倒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儿哭笑不得,语气也稍微柔和了一点儿,道:“那你婆婆叫什么名字?”

杀阡摸了摸脖子,似乎是在考虑他这话什么意思似的,可是,很明显没有想出来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只好一脸的茫然地望着路仲谋,喃喃地道:“什么婆婆叫什么?婆婆的名字不就是叫婆婆吗?”

路仲谋的眉头一皱,忽然脸色一变,从尚天香的手里夺过长剑,挽了个剑花,便朝着杀阡急刺而去。

这一剑,快得几乎就像是一阵风,一声哨鸣,一道霹雳,凌厉而强劲,眼看杀阡就要毙于剑下。

可是,就在他的剑尖快要刺到杀阡的时候,却见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移动的。

就像是忽然路仲谋的眼前消失了似的,“呼啦”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飘飘忽忽的就到了路仲谋的背后,犹如鬼魅。

这个时候,她对路仲谋的印象好像更不好了,双手一抖,手腕上的铃铛突然朝着路仲谋飞了过来,犹如漫天飞花。

金色的铃铛,金色的阳光,忽然在他的面前融为一体,在花园里显得似乎格外刺眼。

那些急飞而来的铃铛在快要击中路仲谋的时候,忽然又合为一体,猛然击中路仲谋急刺而来的长剑。

只听得“呛啷”一声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金铃落地。

而路仲谋手中的长剑则钉到了对面的墙上,剑锋不停地颤动,嗡嗡作响。

路仲谋惊呼一声:“护花铃!”

这个时候,路仲谋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凝重。

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则像是正在吐焰的火龙一般,冲着杀阡大声道:“快说!你这只铃铛是谁给你的?你婆婆,究竟是些什么人!”

杀阡看了看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的茫然,仿佛根本就不懂他这话究竟什么什么意思似的。

她像是在跟路仲谋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用食指慢慢地缠着头发,冲着路仲谋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跟他们很熟吗?不过据我所知呢,我婆婆的脾气都很古怪,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要不然,他们怎么没有跟我说起过有你这么一个脸上长疤的大叔呀。这也难怪了,你这个人挺神秘的,正好可以跟他们做朋友的。不过呢,你要当心些,婆婆很严格的哦,她每天呢,只知道让我学这个,让我学那个,说这个有用,那个也有用,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多,我怎么学得完呢?”

说道这里,她看了看路仲谋,道:“我说这位脸上长疤的大叔,关于我大爷爷和二爷爷的事情我只知道这些,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护花铃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呀,让我怎么告诉你呀。哼,真是奇怪。”

路仲谋的脸色忽然缓了下来,弯身从地上拣起那只将剑击落的金色铃铛,柔声道:“呶,这只铃铛就叫护花铃,而刚才你在躲闪我刺过去的那一剑的时候所用的轻功步法呢,则叫钟灵毓秀,难道你婆婆没有告诉过你吗?”

杀阡摇了摇头,然后一把夺过路仲谋拣去的铃铛,嘟着嘴巴道:“婆婆整天让我学这个学那个的,说这个是用来对付什么的,说那个又是对付什么的,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学,可是呢,我又怕他伤心,所以,只好耐着性子胡乱地学一些了,至于这些功夫的名字叫什么,又有什么用,我从来就没问过。”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很有感慨似的道:“其实呢,我也知道,他们让我学那么多东西,是为了我好,是怕我以后出来闯江湖的时候受人欺负,多学点东西就多了一点安全的保障。可是,她一下子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怎么能消化得了呀,今天学这个,明天学那个,学来学去自己就混了头,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该学什么,学完之后随手也都忘掉了,只有这招你说的这个叫什么钟灵毓秀的轻功,还有这几只叫做什么护花铃的东西,我觉得挺好玩的,所以呢,学起来呢,就特别用心了,每天又跳又蹦得挺好玩,其实,我这也是为了防止以后跟人打架的时候用的,如果碰上个低手,就可以唬他个仰八叉吓他们一跳,如果不幸碰上个高手打不过人家,就可以用这个逃跑,谁也追不上,铃铛呢,也可以当成飞刀用,反正也打不死人,不怕人家来寻仇,没想到,今天恰好碰上了你这个倒霉催的,还真的派上用场了。哦,原来你说的这招轻功原来叫做钟灵毓秀呀,而这几只小铃铛叫做护花铃呀,嗯,名字好像还蛮好听的哦,你懂的还真多呀。”

说到这里,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冲着路仲谋大叫道:“喂,我已经说了那么多,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路仲谋像是突然她微微明白了什么似的,冲着她笑了一下,道:“哦,原来你就是神机婆婆的孙女呀。以后见到他的时候,请代路仲谋问好,近来江湖混乱,没了秩序,他老人家也该出来主持大局了。”

杀阡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路仲谋却已经走了。

他的话音还在早晨的花园里回响,他的人却已经如寒燕般地掠过树梢,几个起落,便消逝不见了。

杀阡似乎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害怕来。

她看着路仲谋消失的方向,轻轻地拍了拍尚天香的肩膀,喃喃地道:“喂喂喂,老前辈,他的轻功……”

可是,尚天香仿佛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只是喃喃自语地道:“唉,他又走了,他真的又走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他。”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杀阡,似乎有些生气,沉声道:“杀阡,你刚才为什么不跟他多说几句话话呢,这样就可以多留他一会儿。”

杀阡却嘻嘻一笑,大声道:“哼,是他自己要走的,又不是我赶他走的,脚长他的腿上,当然是他想走就走了呗,谁拦他呀。更何况,你也看到了,他的武功那么高,我又怎么能拦得住他。我本来还想告诉他我为什么会来这个花园里的,谁知道居然给他落跑了。哼,他走了就走了呗,有什么好稀罕的呀,哼,你看长得那么丑,又凶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可爱。”

尚天香的两眼仍然遥望着路仲谋刚刚消逝的方向,一脸的惆怅。

然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的婆婆就是神机婆婆,也就是那位绝代剑侠剑三十的授业恩师——解千愁的夫人?!”

杀阡摸了摸后脑勺,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听别人这么叫过他们。有什么问题嘛。”

尚天香心里的挫败刚更强。

连这么一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更遑论对付剑三十最得意的传人——索命青衣了。

不过,那索命青衣好像也快到归云庄了吧。

她又想起了那个黑色的身影,那把黑色的铁剑。

在看着杀阡的时候,眼里溢出异样的光。

她道:“据说那位神机婆婆和解千愁居住在中州一个叫做重渡沟滴翠河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杀阡道:“哎呀,你说的那都是好几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说的那位解千愁,我倒是经常听婆婆提起过,不过他跟婆婆一向都是不和的。有一次,他们吵了架,婆婆就带着我去了最西边的一个小镇。前段时间,婆婆突然跟我说她最近有些心神恍惚,有不好的预感,感觉到解千愁爷爷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也知道的,她这个人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人腿脚一向不怎么灵光的,所以,我就只好替她出来走一走,去看看解千愁爷爷了——其实,婆婆在背后一直叫他老东西的。”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墙外露出的那阁楼的一角,嘟着嘴巴道,“谁知道我刚才在那里吃饭的时候,有几个人突然打起架来,而且,打架的那些人都是一些很丑,很凶恶的男人,我很害怕,所以,就跑了出来。在经过花园的围墙的时候,发现你在里面练剑,我觉得很好玩,所以就进来了。”

然后,她竟然又用手挠了挠头,赶紧摇了摇,大声道,“哦,不,不,婆婆说过,女孩子不能说谎话的,说谎话鼻子会变长的。好啦,好啦,我干脆就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呢,我之所以要从那家酒楼里逃出来呢,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然后,里面的人突然开始打架,很热闹,老板吓得都躲到了桌子底下,根本就没有注意我,于是,我就赶紧逃了出来了。”

尚天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似乎还没有从刚才路仲谋离开所带来的失望中走出来。

她呆呆地盯着路仲谋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道:“要走的总是会走的,可是,该来的也总是会来的,这个时候,想必他也该来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哦,对啦,杀阡,你说的那座酒楼是不是叫一品居。”

杀阡摇了摇手指头,道:“好像是这么个地方。反正挺大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道:“禀小姐,那个人,已经到了一品居。”

尚天香的牙缝里挤出一丝阴沉的杀意,道:“索命青衣,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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