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情深意浓
放下碗筷,庆林说要到舅舅家去。桃花立马拉脸撅嘴呛道,快走吧,其实你就不该来的。金娥忙笑着说,太阳刚偏西,早着哩,急啥呢?你与桃花到山上转转,顺便把大半年的情况给她说道说道。金娥心里明镜似的,年轻人那点小猫腻,她太清楚了。庆林说走,托词而已。桃花甩脸子,明显是激将法。俩娃快一年没见面,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还没机会说悄悄话。搁谁能甘心?金娥同时觉得,庆林真该与桃花好好谈谈。许多话只有庆林讲着才合适。
金娥话音未落,桃花就喜得眉开眼笑,庆林也不再说走。金娥急忙找瓶子灌点凉开水,待转过脸时,早不见俩人的踪影。
山上有一棵三个人都抱不住的老槐树,树冠很大,枝叶茂密,树干的周围全是松软的莎草。他俩转了一圈来到树前,都不想再走了,便靠着树干偎依而坐。
庆林正要开口,桃花先捂住他的嘴说,你别吭声,让我摸摸你的胸口,看心还在不在里面?庆林说,不用摸,早就不在了。桃花佯怒,你个没良心的,给了谁啦?庆林强辩,不是我要给,有个小母狼实在太厉害,硬给叼走啦!桃花追问,快说,啥样的小母狼这么厉害不讲理?庆林瞪圆眼睛,低声漫语道,就是我眼前的这个。说着,不容桃花再分辨,就把她紧紧揽到怀里,嘴压了过去。
桃花急切地配合着。无师自通的人间情爱,被俩人演绎得淋漓尽致。美妙时刻,再粗重的举止也很温柔,再重复的动作也不多余;再严厉的劝阻也是白搭,再剧烈的干扰也成枉然。山坳里本来就空旷静谧,这时候连山坳本身也变得不复存在。还不仅仅是这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混沌,而混沌正是为他俩的幸福时刻而出现而凝固而存在的。
但这只是一种错觉。对面山坡上,就有几个农夫正忙着耕耘。老牛拉着犁艰难行走,农夫在后面大声吆喝。吆喝声既像高亢歌唱,也像对山呼唤,更像与老牛对话交流。太阳也在照常行走,已经站到了山顶。俩人猛然意识到白天确实要过去的时候,才不甘心地停下来。
桃花盯着庆林眼睛说,你知道这大半年我是咋过的吗?度日如年呀!尤其是开过年后,天天提心吊胆的。既怕你惹灾害病,又怕你在花花世界中变成负心汉。庆林说,我还不一样。既怕你爹逼你与“矬子大头”成婚,又怕你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你度日如年,我归心似箭啊。其实咱俩心思互相都清楚,任谁也拆不散的。
庆林接着谈起在西安的情况。对桃花不能像对金娥,要反复解释才能说得清楚。这确实是一次破天荒的颠覆。桃花先是怀疑,接着惊愕,最后忍不住失声痛哭。庆林一边好言抚慰,一边用强有力的身躯帮助桃花接受这个不争的事实。
庆林说了自己的打算。桃花忧心忡忡,那能行吗?娘能去吗?娘去了,爹咋办呀?庆林确实没想这么细,脑子一时有些懵。遂又想,八字还没一撇呢,咋就先顾虑重重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筹划也不迟。现在最关键的是能在西安站住脚。于是安慰桃花说,好办好办,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桃花见庆林拿含糊话搪塞,心中不免生疑。眉头顿时皱起个川字纹。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还绽出满脸的笑容。只是灿烂中夹裹着冷峻,期待中流淌着疑虑。庆林心里有些发毛,急切问道,好好的又咋啦?一副吓人的模样。桃花说,你心里没鬼,猴急啥?庆林真急了,立马回应道,我能有啥鬼?桃花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呀,肯定满肚的花花肠子。你以后在西安城干阔了,还不一脚蹬了我?现在只拿空话糊弄,说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可到我明白的时候,早让你甩得没影了。
庆林哭笑不得。他心里其实也藏着一点点担心。怕桃花见得亲爹地位一变,心高气盛忘乎所以,从此看不上自己。现在听桃花如此说,既委屈气愤,又放心舒坦。他长出一口气说道,你呀,心比小针眼还小。不过我的心也不大,只是个大针眼而已。你担心我一点道理也没有,我对你倒是应该担心的。我到西安靠谁?还不是你的亲老子呀!你们一窝亲,只我一个外人。你们不甩掉我,就烧高香了。我不计较你,反而被你先咬了一口。你说,这个仇该不该报?说着就把桃花紧紧搂在怀里狂吻起来。
太阳悄没声地就溜走了。庆林要去舅舅家商量正事,实在不敢再耽搁。桃花便陪着走一段。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庆林不放心桃花一个人走山路,又送回来。桃花又要陪着走一段,说自小在山里长大,走夜路从不害怕。庆林拗不过只得随她。走出好几里地,桃花仍没返回意思。庆林催她,她却说,这会儿真有点害怕啦。庆林明白桃花心思,也不点破。他其实也舍不得分别。于是又折回来。到得门口,庆林要抱桃花,桃花顺从地贴上来。庆林轻轻吻一下额头说,乖,听话,我得走啦。他好想像在老槐树下那样疯狂地热吻,但不敢。如果那样,还走得了吗?
等桃花闪进门,庆林在外面把门款款闭住。随即转身,迈开大步走了。没敢回头望一下。他哪里知道,就在自己转身的一霎那,桃花又把门悄悄拉开个小缝,头紧贴着冰凉的铁门,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直到看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