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龙山借道
曲大海有段时间没露面了。
这天,苏梅由一位交通员陪着匆匆赶来。一问才知曲大海因胳膊上的伤口感染化脓,又到根据地住院治疗了。苏梅带着曲大海写给魏德胜的亲笔信,要庆林火速去一趟龙山县城。苏梅说罢欲言又止,显得有些难为情。庆林知道他们组织里的秘密,是不允许对外人讲的,也就不再多问。不过他猜想,曲大海这么急着要找魏德胜,肯定有大事要办,而且是件非常难办的大事。既然苏梅不方便说,那咱就别多嘴,只负责把信安全送到即可。
苏梅望着默默收拾行李的庆林桃花,心中充满感慨。她难为情,倒不是因为保密不能讲,而是该咋对庆林讲。原先延安与吕梁山的联络通道在玉门渡口的上游,最近这条通道被敌特发现,河对岸的戒备骤然森严起来,人员往来一时成了大难题。现在两边都有一批人员急需交流,组织上决定在禹门渡口下游重新开辟一条新的通道。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龙山中心县委的肩上。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曲大海却住院了。他几次闹着要出院,都被上级首长严厉制止。无奈之下,只好给魏德胜写封信,让庆林先去找魏德胜摸摸底。但庆林不是党员,他愿意去吗?这是曲大海的顾虑所在,也是苏梅欲言又止的真实原因。
苏梅“哎”了一声开口说道,你俩先别急着忙乎,咱们一起商量妥了再收拾也不迟。待苏梅把事情原委讲清楚,庆林真的就挠头骚耳犯难了。他曾当着魏德胜与曲大海的面,明确表示过态度,国共两党哪一头都不参加。现在却要代表曲大海去与魏德胜办交涉,这不是明显站到共产党一边吗?不行,这事绝对办不得。
庆林抱歉地对苏梅说,如果光是单纯送封信去,我不怕辛苦,也乐于去。但要代表你们去与魏大哥办交涉,绝对不合适。你们还是另外找人吧。我当着他俩的面正式表过态。大丈夫一言九鼎,咋能食言呢。
苏梅清楚庆林说过的话,却不以为然。她与桃花交流眼神后说道,你表过态不假,而且这种态度对你来说,也是非常真诚的。但你想过没有,当你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非要选择一条道路继续前行时,还能没有主见与取舍吗?总不能两条路都同时去走吧?何况,现在我们是有求于魏德胜,目标也一致,共同对付日本鬼子。这咋能扯到食言上呢?你现在还不在三叉路口上,大可不必左右为难。相反我倒特别为难。你不是我们组织里的人,却要为我们去出面。但为了打垮侵略者,是个中国人,都该贡献点力量的。谁让你与魏大哥关系不一般呢。苏梅说罢,爽朗地大笑起来。桃花也插嘴,苏梅姐说得对,你就辛苦一趟吧。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庆林有些松动。却对苏梅的说法,有另外的解读与延伸。面对不同立场的两个好人,他愿意等距离地站在二人中间,谁也不偏谁也不向,同时谁也不想失去。向人要向理,真到了需要自己选择的关口,自然会有主见的。说心里话,也最不愿意看到什么三岔路口。世界上不是还有“殊途同归”一说吗?不过苏梅说,是个中国人,都该为打垮侵略者贡献力量,却是含糊不得的。庆林沉思后说道,我去试试吧。是得俩人去,但不是桃花,而是魏老叔。苏梅也是爽快人,当即竖起大拇指,高见!我也是这么想的。
事情说定,他们当即下山找魏老叔。路上,苏梅详细说了上级要求。按照曲大海的意见,苏梅也一同去龙山县城,随时掌握谈判情况,好在必要时立即出面。听说苏梅同去,庆林心里一下轻松许多,就撺掇苏梅干脆直接出面好了。苏梅说,大海安排,我还是先不出面主动些。你们与魏大哥惯熟,说话轻重无所谓。开始有我在场,反而不利于沟通。再说这次找魏大哥,不能张扬,要秘密进行,动静越小越好。如果能大张旗鼓去办交涉,上层早就搞定了。魏大哥头上也有人念紧箍咒呢,我们得站到他的角度上多想想。庆林没想到这里面还藏着许多摆不到桌面上的猫腻,也就不再多说。
仨人到得龙山县城,地下党组织已将苏梅住处安排好。庆林与魏老叔则直接去了守备团团部。团部李副官认识庆林,热情的不得了。直接引他俩到魏德胜办公室。办公室挺大。五间大北房,除一间卧室外,光办公室就占了四间。大是大,却杂乱无章。刀枪棍棒占了多一半的地儿,简直就是个兵械仓库。唯有中间布置个作战沙盘,才显示出少许指挥官的派头。
李副官沏好茶,便坐下陪他俩聊天。李副官是出名的“话唠篓子”,只要起个话头,便再没别人插话的份儿。他说,孟副官与老爷子这一来,团座还不乐疯了。我已经给通讯兵们交代,让逐个单位寻找,用最快速度找到团座。估计团座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见魏老叔盯着刀枪棍棒看,便转变话题说,团座成天都在部队转,这个办公室也就是个摆设。不开会他很少进这个门。这里平时就是他的练武仓库,你们看,这么多刀枪棍棒胡乱扔在这里,哪像个团长办公室。我们真拿他没办法。他只要在团部,就把警卫排集合起来训练,一直要折腾大半夜。兵们背后都称团座是“魏阎王”。不过大家心里清楚,团座是个最重情义的汉子,都愿意跟着他折腾。原来的李团长因为平叛有功,在上面说话自然管用,荣升师长时力排众议,硬把这么个大摊子交给了他。这些年,我们守备团比正规旅的编制都大,再加上龙山县城的城防部队,快顶上一个师的兵力了。也多亏有李长官在上面罩着,他这个团座才能坐得稳当自在。不然早就混不下去了。
李副官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团座与政训处的关系有点微妙。也怪团座别出心裁,提出个“三学”口号。什么“学友军,官兵一致;学敌人,针锋相对;学英烈,忠义为上。”政训处的刁处长吹毛求疵,鸡蛋缝里挑骨头,说学友军,有通共嫌疑;学敌人,是投敌言论。团座大骂一声,放屁!讲得更欢了。刁处长也不示弱,直接汇报给自己上峰。上峰很快批示下来,明令废止这个口号,并要求彻查幕后黑手。李长官只好出面打圆场,说魏德胜一介武夫,哪懂什么政治。也只是为鼓舞士气,才胡诌出这么个不着调的顺口溜。团座在上面挨了训斥,回来便把气全撒到刁处长头上。他把刁处长叫来,好一顿臭骂。最后问他,是团长大,还是处长大,咱俩究竟谁管谁?刁处长望着团座要吃人的恶样子,唯唯诺诺不敢吭声。但心里那个憋气呀,回去就向上峰打了小报告。为此李长官把团座叫去猛训一顿,要他向刁处长道歉。团座嘴上应承,回来并不理会。他把口号的三学去掉,直接喊起官兵一致、针锋相对和忠义为上来。这阵子,他狠抓部队的拼刺刀训练和废除军官小灶的事情。说要把部队训练得如狼似虎,彻底打垮日本鬼子的武士道精神。同时要改变官兵关系,大家都像亲兄弟一样不分贵贱。团座带头不吃小灶,回来就与警卫排的兵们一起吃大锅饭。
魏德胜人未进屋话先传来,李大话痨又在背后嚼我什么舌根?李副官赶紧站起来迎候。魏德胜不再理会,直接奔向魏老叔。问候完毕,就拉着庆林的手不再松开。他盯着庆林一连串地发问,你可来了,桃花呢?行李呢?这下拿定主意不走了吧?大哥我早就给你想好了。来了,先下去当三个月的兵,从最基层一级一级干起,一直干到营长。然后做我的参谋长。你看咋样?李副官站在魏德胜背后,朝庆林又伸大拇指,又眨眼睛的。庆林窘得直晃脑袋。魏德胜这才撒开手对李副官嚷道,这里没你啥事,快去伙房告知一声,给本团长加三个菜,打三份饭送来。老子今天要搞一次特殊,告诉他们别舍不得,完了我会去清帐的。
李副官离开后,魏老叔才开口说道,你这个愣头青,也不问清楚我俩是来干啥的,就在这里一厢情愿混说一气。魏德胜一愣,莫非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庆林随即掏出曲大海的信递过去。魏德胜看着看着,两眉间就皱起个大疙瘩。随后举着信围着沙盘转圈,边转边用粗话骂曲大海。庆林站起来走到魏德胜身边,郑重说道,曲大哥要不是住着医院,肯定会亲自来的。魏德胜没好气地回应,他住院,就派你们当他的说客,他们共产党的人死光啦?莫非你俩也是共产党八路军?魏老叔接话,我俩当然不是。但为了打小日本,我俩愿意跑这个腿。师父这么一说,魏德胜没了脾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道,这不是让我作难吗?庆林赶紧说道,你目前的处境,李副官说了一些,我们也明白个大概。不过现如今国共合作,你不会太作难吧?就是真的作难,为打日本鬼子,还是值得的。魏德胜调侃道,我的主你都替我做啦,那你就去办吧!庆林也反唇相讥,你的家谁敢当,我不过说说而已。再说有老叔在这里坐着,我哪有资格做主呢?魏德胜咬牙切齿地狠道,曲大海这犊子就是诡计多端!让你俩给他办这么大的事情,也就是他才能想得出来。他肯定想,只要打发你俩到这里一坐,我就会全力以赴去办的。他这会儿,躺在病床上,悠闲自得,不定咋偷着乐呢。魏老叔说,你们师兄弟咋计较我先不说,我倒觉得还是小心些好。刚才听李副官说,好像有个啥刁处长专门踩你的脚后跟,抓你的小辫子,这可大意不得。你别总是大大咧咧,让小人给算计了还不知情。
魏德胜一下蹦起来,低声嚷嚷道,说的是呀,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八路军也不来个头头脑脑,坐下来仔细商量一番,这算咋回事,我魏德胜是他们一个大头兵呀,由着他们瞎摆布!他们放个屁,我都得当皇上的圣旨洗耳恭听。世上哪有这样办事的!庆林急着插嘴说,他们有人来,在外面候着哩!魏老叔也笑着揶揄,人家是和我俩一起来的,先让我俩悄悄给你打招呼,具体咋办,肯定要与你仔细商量的。这还不是替你考虑,不想搞得沸沸扬扬嘛。再说,还不是因为你的狗脾气呀,在我们面前你都吹胡子瞪眼的,当着人家的面,还不拍桌子骂娘啊!我可给你说好,待会儿见了面,得有礼性,人家可是大海的媳妇,你的弟妹哩!魏德胜一下傻了眼,心里话,曲大海这小子,啥事都不耽搁,一边革着命,一边就抱上了媳妇。
晚上魏德胜在聚福隆酒家宴请魏老叔一行。名义上招待师父,实际是与苏梅商谈八路军借道事宜。魏德胜在苏梅面前不仅彬彬有礼,还显得有些拘谨。他神情专注,而眼睛总是落在别处。谈到具体借道事宜,却一点也不含糊。有些苏梅想不到或做不了主的问题,魏德胜却非要紧追不舍。谈判下来,苏梅头上布满一层细汗。苏梅答应回去汇报,一天后就给答复。争取第三天夜间,延安与吕梁山两地人员在魏德胜防区能借道通过。
临别时魏德胜坚持要把庆林留下来,他对魏老叔苏梅说,趁着我现在还管点事,我想送庆林桃花去西安一趟,圆了桃花想见她生身父亲的那个梦。苏弟妹一两天来,就把桃花带着。等把你们的大事办妥,我就安排他俩走。魏老叔疑惑地望着魏德胜说,你小子可要说话算数,如果动歪心事,师父我可跟你搁不下!魏德胜虎着脸说,您想到哪去啦,强扭的瓜不甜,我才不干那种傻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