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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润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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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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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尊严》连载

第六十五章 尴尬真情

第六十五章 尴尬真情

腊梅素珍帮着张罗了一顿丰盛晚餐。既为庆林接风,也给互助送行。可饭桌上,五个人都显得别扭尴尬。老蔫儿想把实话快些说出来,却碍着互助在场不能说。桃花原本也有一肚子想法要说,可觉得还是单独商量后再说好一些。庆林看着互助虎头虎脑的样子,联想起在魏长龙那里听到的满囤的事情,感到这二十多年并不像老蔫儿当初说的那样简单。桃花不定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呢,也就不好轻易搭腔。太平倒想说几句欢迎与欢送的话,可见大人们一个个缄口不语,也就只顾着吃饭。互助马上要走了。本来有许多话想要说的,却因与庆林陌生不好开口。可又是个直筒子,有话很难憋得住。就打破沉闷说,娘啊,我马上要走啦,可偏妙遇上这件事,你说以后我咋称呼呀?说着用头点点庆林。桃花说,叫叔叔好了。互助又问,那我大哥呢?桃花迟疑,你大哥他——,老蔫儿轻易不插话,这会儿却接过话茬,你俩呀,总得一样。我看都要叫爸!桃花瞟一眼庆林说,也好。一个称爹,一个叫爸,也分得开。

几句话过后又陷入沉默。庆林无意间与太平目光一碰,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想找机会好好与儿子谈谈。其实最想倾诉的该是桃花。桃花肯定也有许多话想给自己说。却有一条无形的鸿沟横在俩人之间。即使平静地望上一眼,都像做贼一样胆怯心虚。

桃花现在还顾不上想别的,正为一会儿睡觉的事儿犯愁呢。家里就两铺炕,最早她与孩子们睡一铺,老蔫儿单独睡一铺。后来孩子们大了,改为老蔫儿与太平、满囤睡一铺,她与互助睡一铺。再后来,满囤不在了,太平去了学校,老蔫儿又恢复一个人睡。今天晚上多了庆林,总不能让他俩睡一铺吧。但也不能睡在自己这边。

太平觉出娘的为难,没等娘发话就说道,今晚我与爸到学校去睡。正好我俩可以多说会儿话。太平话音刚落,互助立即抢过去,太好了!我临走最后一晚,就盼望着能与娘单独睡,也想多说会儿话。

太平与庆林正要出门之际,老蔫儿却闷声闷气对庆林说,我有几句话给你说。老蔫儿本来想说,你回来就好了。我现在就把桃花完好无损地交给你。我俩这多年做的可是假夫妻。可又顾忌互助的身世,怕越说越不清。就后悔自己不该逞能,吧嗒吧嗒抽几锅闷烟后只甩出一句,还是让桃花以后慢慢给你细说吧。

庆林毕竟不是神仙,受人间烟火熏陶,靠五谷杂粮过活,哪能脱得了凡胎俗气。让老蔫儿这么一折腾,心情便格外纠结。感恩和怨恨,搅在一起难以自拔。对老蔫儿既心存感激,却不愿具体想象老蔫儿与桃花一起过日子的情景。尽管是自己坚决提出要离婚的。心里真像扳倒个五味瓶,说不清是啥滋味。感恩的对象非常明确,而怨恨却是模糊不清的。能怨恨老蔫儿吗?不能。那又能怨恨谁呢?怨恨社会,那是白怨恨。只能怨恨自己。可怨恨自己什么呢?自己到底哪点做错了?老蔫儿欲言又止,莫不是急着要下逐客令吧。那就该知趣识相点,尽早搬到山上去。

第二天从学校回来,家里空无一人。桃花老蔫儿送互助已经去了公社。庆林直后悔自己昏了头,赶上互助当兵出远门,也没有表示一点心意。太平说,今天一大早,我送互助时已经替爸给了二十元钱。庆林打心眼里感激懂事的儿子,就说道,马上面临寒假考试,你快忙你的去。我收拾收拾一会儿上山看看。

互助换上军装前脚坐汽车走,老蔫儿便急着要找民政助理办离婚手续。桃花说,大哥,干嘛火急火燎地办这事?咱先回去,等仨人坐在一起把话说开,合计周全后再情通理顺地来办。可老蔫儿拗劲上来,谁也犟不过。他从衣袋里掏出早先领的结婚证和大队开的身份证明,只重复一句话,我就想今天办!桃花没辙只好说道,大哥,现在扯离婚证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听我把话说清。咱俩扯了离婚证,我也不会与庆林哥结婚的。但我要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一个人住到山神庙。这样我照顾你和庆林哥既好说,也都方便些。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对你俩我谁都丢不下。不管离不离婚,我都会陪伴照顾你们一辈子的。

从公社回来,桃花一听太平说庆林上了山,顿时就伤心地抽泣起来。老蔫儿手足无措,好像是自己把庆林赶走的一样。踅脚转悠一会儿,才小声对桃花嗫嚅道,要不我去看看?桃花说,还是我去吧。山上的窑洞荒废了几十年,不拾掇几天咋能住人呢。看能不能把庆林哥先叫回来。他如果像你一样倔,我也只能依着他,帮着归弄一番。老蔫儿见天色不早,哪放心桃花独自上山,一直送得瞅见那三孔窑洞,才犹豫着返回。

桃花一看见窑洞顶上的烟筒里冒出徐徐青烟,思绪立马回到二十多年以前。脚步也不由疯跑起来。跑到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当看见庆林像个土人一般正在清洗锅台,便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抱住庆林放声大哭。庆林急忙后退着嚷道,桃花,冷静点,咱们可不能这样。桃花哭道,我苦苦熬了二十多年,就盼着能有这一天呀!庆林颤声道,看来我真不该回来,应该听张勤场长的话,留在农场当工人。桃花说,只要你从监狱出来,你就是走到天边我也会找到的。庆林说,不,不能这样。你快下山去,你就不该一个人上来的。你要不走的话,我就走!桃花见庆林态度坚决,便止住泪说道,我走可以,但要帮你把这里收拾得能住才行呀。不然,我咋放得下心呢?

俩人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才归弄得能凑合住人。桃花要下山,庆林自然得送。送到村口,桃花依依不舍。又要返回送一程。庆林心里不舍,嘴上却异常坚决。桃花只好作罢。夜已经接近尾声了。望着桃花背影,庆林就想起好几十年前在吕梁山上来回相送的情景。那时年轻单纯,情窦初开,对生活充满着向往。如今却两鬓斑白,伤痕累累,已经在下坡路上行走。不禁长叹一声,岁月不饶人啊!

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束时隐时现的火光,像是抽旱烟的。待桃花接近时,一个黑影就站了起来。噢,原来是老蔫儿在那里专门候着哩。

第二天,桃花先知会魏长龙一声,就直接去了山神庙。按魏长龙的意思,是让住到魏老叔院子里。可桃花不同意,说那院子已被大队当了库房,自己哪能与大队争产业呢。太平作为懂事的晚辈,自然尊重娘的选择。星期天与几个儿时伙伴一起,把山神庙里里外外彻底清扫收拾一番,还在偏房旁边搭了一间小伙房。老蔫儿不声不吭也不动手,蹲在一旁只管抽他的旱烟。可总也不离开,谁都猜不透他咋想的。

桃花在山神庙第一次开火做饭,只等到太平一个人。无奈之下,打发太平上山给庆林送饭,自己则气嘟嘟小跑着去找老蔫儿。见老蔫儿像没事人一样坐在屋里悠闲抽烟,气就不打一处来。桃花冲过去夺了烟袋发火道,大哥,你是不是要把我累死才肯罢休呀?你说,要我咋做才能合你的意?

老蔫儿不紧不慢说道,你与庆林领了结婚证,我就去。不领证以前,我是不会去的。老蔫儿这话已经说过好多次,桃花也解释过好多次。桃花心里话,这位憨厚大哥想得太简单了。过去的二十年哪能一笔抹杀得掉呢。莫说是个大活人,就是一块生铁或石头,这么多年也会被暖热的。何况大哥是扑着身子,没黑没明不藏不掖地为她和几个孩子操劳。到头来咋能落个被一脚蹬开的下场呢,这能是人做的事情吗?

老蔫儿不只嘴上这么说,而是决心要犟到底的。尽管心里也在翻江倒海很不平静,却必须硬撑着让桃花折服。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直闪现着二十年来的生活画面,尤其是桃花的身影。有做饭的,喂孩子吃奶的,扫院子的,田里干活的,大会上挨批的,一起去探监的,哭的,笑的,站的,躺的,弯腰的,蹦高的,还有那次要与他温存的,等等等等,翻来覆去在眼前晃动。桃花把自己当做亲大哥敬着伺候着,他在乡亲们面前是何等的风光体面呀。还有三个孩子。不叫爹不说话,他闷声闷气地答应着,心里却像吃蜂蜜一样甘甜。可他太清楚桃花心思了,她咋会丢下庆林不管呢?她对庆林的情意,那才叫爱。而对自己呢,着实是一种感恩,一种沉淀积攒的亲情。老蔫儿心里亮堂着哩。

桃花知道着急没用,只能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最后说一句,大哥,你不能光顾自己名声,而把我逼到不仁不义的地步。不想老蔫儿竟火冒三丈大声吼道,你咋这么霸道!你逼我不说,还倒打一耙说我逼你。你出去,我再不想看到你啦!这是老蔫儿多年以来,唯一一次对桃花发火。桃花其实早想大哭一场的。老蔫儿这下给了机会,便放声痛哭起来。这下轮到老蔫儿劝桃花了,笨嘴笨舌断断续续地总重复一句话,你知道我的,你知道我的……桃花破涕为笑,又好言相劝。老蔫儿也随之绷紧脸,任你咋说也不松口。就像围着磨盘转圈,总在原路上晃悠。

桃花既生气又无奈,只好丢下饭食转身离去。不过心里也坚定主意,你犟我比你还犟,只要你不来,我就顿顿给你送,看到底谁能犟过谁。回到山神庙,太平又告诉,我爸说了,以后既不要送饭也不要等。他一个人好对付。桃花苦笑着摇摇头,这俩犟死鬼,合起伙来折腾我。第二天仍如法炮制。可送到第四天,老蔫儿干脆把大门从里面关了。任凭再咋大声喊叫,老蔫儿就是不应声。桃花只好返回换太平叫门。老蔫儿对太平倒应了声,却仍不开门,只隔着门在里面说,太平,回去告诉你娘,我还是那话,没得商量。

第五天庆林主动下山来了。不是来吃饭,而是专门劝桃花搬回去与老蔫儿好好过日子的。桃花这下可有了出气筒。不仅把这些天的怨气吐出来,而且把压在心头几十年的痛苦冤屈一股脑儿全泼到庆林头上。庆林顿时懵了,傻了,惊呆了。原来这多年桃花竟一直在荆棘丛中艰难挣扎着前行,而老蔫儿则是她坚实的靠山和遮风挡雨的保护神。心里透亮明白后,就懊悔不迭,痛骂自己太小心眼了。

庆林毫不犹豫地抱起桃花,替她檫干眼泪安慰道,你等着,我请李大哥去。今天中午非要让他来一起来吃饭不可。桃花将信将疑。庆林箭步来到曾经分给自己的那个院落,老蔫儿刚从地里回来开门,正准备从里面关死。他满脸赔笑地拥着老蔫儿走进屋,一进屋就“噗咚”跪下说道,李大哥,咱多余的话不用说,你就给我庆林一个面子,也别让桃花再为难了。桃花是你妹子,我也是你兄弟,咱们就在一起将就着往前走吧。老蔫儿没防庆林能来,更想不到庆林会给自己下跪,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拉庆林起来,却在拉的时候自己也跪了下去。庆林急忙扶起老蔫儿说,走吧,别让桃花不放心,又打发太平来叫。老蔫儿嘴笨,想说啥却激动得吐不出半个字。双眼闪烁着泪花,布满皱纹的肌肉也抽蓄抖动着。不过动作倒非常麻利,抬脚迈步关门上锁快得如一溜清风。

从此桃花的家庭生活成了“三点一线”。每天三顿饭,按时做好。他们能来吃还简单些,如果有谁忙得耽误了,就端着送过去。庆林、老蔫儿和太平三个人的铺盖拆洗衣服缝补,也全由她操持张罗。这么忙碌着,虽然非常辛苦麻烦,到晚上睡觉时,腰酸腿疼处处煎熬,但心里却十分踏实受用。觉得这辈子能为这几个亲人操劳尽心,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好在现在上山的路,不像以前那么难走。58年大炼钢铁时,山路已经拓宽得能开汽车了。

桃花与老蔫儿离婚并住到山神庙,一时成了村里的爆炸新闻。好事者开始一味指责桃花庆林丧尽天良,到后来则连老蔫儿也一起编排,不过主要是抹黑桃花。说桃花自己居中,一头一个男人。三个点,愿意到哪就到哪。由俩男人轮流伺候着,每晚都是新婚之夜。还有的说,为防止俩男人撞面打架,桃花还定了规矩。每星期逢单是庆林,逢双是老蔫儿。对此老蔫儿埋怨桃花偏向庆林,为啥他就比庆林少一天。桃花安慰老蔫儿说,这二十年你一个人独占着,你离得又近,我抽空就能给你补上。如果还不行,你俩干脆抓阄儿。有的甚至说,桃花由俩男人滋润着,就是不一样。不仅肤色变得越来越鲜亮,就连眼角纹也消失得没了踪影。原先的一头白发如今也变得黑乌乌的闪着亮光。其实头发变黑主要是药力作用。王先生当初就说,桃花的白发是着急忧愁的病理反映,待病痊愈后,又会慢慢变黑的。

林鹏举曾找魏长龙说,这仨人伤风败俗,太不顾眉眼了。老蔫儿又是党员,影响非常恶劣。建议把仨人叫到大队部,严肃批评一次。如果还不改,就召开群众大会批判。魏长龙清楚林鹏举的花花肠子,也知道他对桃花曾有过非分之举,却不想点破。只在心里对这位师兄弟又看轻了几分。魏长龙苦笑一声漫不经心说道,都是在背后嚼舌头,谁看到人家在一起睡啦?即使真看到了,又能上纲上线到多高?人家原来就是俩口子,现在一起吃个饭,能算违法犯罪吗?城里有的大干部,与老家媳妇离婚,但媳妇离婚不离家,照样伺候着公婆。这种事谁又追究过?林鹏举在魏长龙那儿找了不自在,回家便在素珍身上发泄,你以后少与桃花来往,别跟着窑姐,把自己也变成个娼妇!

腊梅听到对桃花的恶语中伤,便找素珍商量如何去告知桃花。同时还想托素珍当个媒人。说话间,见素珍不时朝外张望,便知她是胆怯林鹏举。于是可着嗓门喊道,鹏举,林鹏举,我与素珍去看桃花,你让不让去?真是一物降一物,素珍怕林鹏举,林鹏举却更怕腊梅。

二人来到山神庙,腊梅先故作惊讶调侃道,桃花妹子呀,你过得可真是神仙日子,脸盘亮堂堂,头发乌黑闪光像缎子一般。怪不得人家编排你呢,果真让两个男人滋润着,就是不一样啊!桃花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眼看着孩子们都要谈婚论嫁了,你说话还这么没深浅。素珍笑着说,腊梅说的未必全是假话,你这些日子脸上水色确实变得好多了。你拿镜子照照,真是这样的。

桃花让着二人坐到台阶上。腊梅继续说道,兴你做就不兴别人说呀!你知道有人背后咋说吗?……素珍捅捅腊梅,意思要她说话收敛点。桃花看在眼里,接过话头说道,不碍事的。咱姐妹间说话还藏着掖着。我知道腊梅想说啥,也清楚不是她瞎编的。我早就一头死猪了,任是开水烫还是脏水泼,都没了丁点感觉。人家说人家的,我做我的。任谁也不能替我活着。几句闲言碎语能伤我个啥?我该咋做照样咋做,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庆林与老蔫儿觉着舒坦就行。你俩今天来,总不会只说几句闲话吧,有啥要我桃花效劳的,我一定尽力。

素珍这才讲道,你别说,还真有个正事呢。可腊梅一来就胡说八道,差点给忘啦!不过忘了也不能怪我,谁让她爱胡咧咧呢?我现在反倒不着急啦,又不是我的事情。素珍这么一拿捏,竟把桃花推向云山雾海中。

腊梅性子就是急。明知素珍开玩笑,却沉不住气呛呛道,离了你这烂把式,我还非得吃带毛猪呀!我今天来,是想给你说……正要往下说,却见庆林走进来。看那打扮,像要出远门。再重新打量桃花,也穿戴得整整齐齐。莫非俩人要一起走?

是的。不光他俩,还有太平呢。一起去河东龙门,赶着清明节给高木匠和金娥上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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