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亲密有间

第三十一章　亲密有间

苏梅与桃花的谈话更有意思。开始不管苏梅咋开导，桃花总有不变的一席话等着，看庆林哥的吧。他走哪我跟哪，他干啥我都愿意，随他。苏梅无奈地对曲大海说，真没想到，桃花看着像个冰人似的，却一点主见都没有。只是男人裤腰带上的一个附属品。曲大海笑着说，这哪是没主见呢，而是主意太真了。真得连丁点缝隙都不给你留下。你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苏梅还真不服这口气。再次去与桃花谈。俩人边挖野菜边聊天，苏梅告诉桃花，自己出身豪门，在西安读书时向往革命背叛家庭，投笔从戎去了延安。接着又谈起与曲大海的结合来。苏梅崇拜英雄。与曲大海假扮夫妻几个月来，才近距离认识了这位英雄。曲大海胆大心细，经验丰富，对革命忠心不二。成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没有一点别的爱好，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别看他在乡亲们面前谈笑风生，在组织内部说话可拘谨呢。大概也是吸取以前的教训吧。执行上级指示更不含糊，从不打半点折扣。俩人成为正式夫妻后，也只对夫妻间的那种事儿感兴趣。至于缠绵情话温柔体贴之类，从来没有表示过。或许压根就不懂女人的心。自个不懂，还嫉妒别人。说人家那是爱显摆穷嘚瑟。

苏梅拉着桃花手说，看你与庆林的热火劲儿，我心里好生羡慕。以后一定想法改造他。我现在不仅是他的同志和下级，还是他的妻子爱人呢。桃花听苏梅说了这么多既新鲜又贴己的知心话，特别的感动。也就毫不保留诉说了自己的过去。苏梅听得特别专注，激动时来回踱步不止。末了说，你母亲和你的遭遇，就是阶级仇民族恨。单靠个人力量是斗不过他们的。接着就讲了许多革命道理，极力鼓动桃花加入党组织参加革命工作。苏梅的一席话让桃花知道了许多闻所未闻的道理和事情。比如，共产主义，革命政权，人民当家作主，共同富裕道路，万里长征，延安圣地，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等等等等。

晚上，桃花在被窝里给庆林学说。庆林说，曲大哥也给我讲了一些，但没有你说的这么多。我倒是当国军时，听政治教官专门上过课。什么三民主义，天下为公，讲的头头是道天花乱坠。可做起事情来，又有几个老实照着做的。桃花说，没准共产党能说到做到呢。庆林说，咱老百姓庄稼汉哪管得了这么大的事。咱认识国共两党还不如对魏大哥和曲大哥清楚呢。桃花说，那咱现在就好好认识一下如何？庆林说，我看你经常爱提娘说娘说的，娘在这个问题上，没给你留下啥锦囊妙计？桃花笑着回应，你成心是吧！被你这么一提，我倒真想起娘的一番话。她在我的作文本上曾写道，认准的事情，就不要犹豫不决。不少人就是在犹豫不决中度过一生的，结果一事无成。

庆林笑了，你那百宝箱，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呀。我说不过你，甘愿认输。我问你，这些日子，咋不叫我哥了呢？桃花一愣，随即便清楚他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也就随口说，美得你！心里却惊诧，是呀，都快有一年啦。“哥”字咋就当面叫不出口了呢。不过在内心深处，庆林仍是自己最亲的人。

第二天苏梅又跟着一起挖野菜。一出门便问，昨晚想得咋样？桃花说，我是想加入，可庆林哥好像没这心思。苏梅说，你咋一口一个庆林哥的，这像做夫妻的吗？桃花说，刚认识那会就这么叫，已经习惯了。现在当着他的面，却死活叫不出口，昨晚他还开玩笑争竞呢。苏梅笑了，你俩真有意思。我在延安时，称大海同志曲团长。从做假夫妻开始，便改称老曲了。现在做了真夫妻，更觉得这样称呼天经地义。你别小看这个称呼，可关系到男女平等的大问题。你做事总要先看庆林咋样，这哪能行。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政治生命的权利。你要真愿意，就大胆向前迈出自己的第一步吧。

见桃花仍有些犹豫，苏梅又讲了一通革命道理。桃花有的能听懂，有的似懂非懂。苏梅说，理想是目前还看不到的目标，而信仰则是笃信这个看不到的目标一定能实现。桃花就说，这与相信上帝差不多吧。苏梅说，错了，上帝谁见过？共产主义曾经有过雏形，叫巴黎公社。桃花又不懂了。她能听明白的就是，现在是国共合作的统一战线，先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大海同志计划在这里建个联络站。对庆林来说是帮助共产党，对自己来说则是完成组织交给的光荣任务。

桃花在苏梅的动员鼓励下，终于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在一个僻静的山洼里，苏梅领着桃花面对镰刀斧头的党旗庄严宣誓。这时候桃花就像脱胎换骨一般，也像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感觉自己一下就强大充实了许多。从此不再孤单任由欺凌，也不再目光短浅只为报私仇，而成了革命队伍中一名光荣的战士。

苏梅告诉说，出于工作考虑，大海同志决定，桃花目前身份保密，不仅不参加魏家村支部活动，还要尽量表现得灰色一些。对庆林就更不能说了。联络站还得依靠庆林，桃花主要做好庆林的思想工作，保证联络站的安全。苏梅还说，有机会要带着去做一些妇女工作。

一天下午，苏梅对庆林说，我要出去一趟，想让桃花做个伴，行吗？庆林自然不会反对。俩人出门向北走出三十余里，到了一个叫周家庄的村子。共产党在这个村已是半公开状态。村里有两个村长。国民政府的村长纯属摆设应付，共产党的村长才是掌实权的。苏梅今天到这里参加妇女大会，俩人直接来到妇救会主任家里。再出来时，苏梅就身着八路军服装，变成队伍上的人。桃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梅咋突然就变得高大神秘了许多。再看会上讲话的气势，口若悬河语气坚定，贴近民意娓娓道来。便对苏梅由衷地敬佩起来，更觉加入党组织的路走对了。

会后苏梅在妇救会主任陪同下，带桃花去一个韩姓人家。说要警告一番那家的恶婆婆。那婆婆也是散会刚回家。见八路军女干部后脚跟来，不免有些发慌。苏梅没让她缓过神，便连珠炮般地训斥开来，我听说你经常虐待你儿媳妇，非打即骂，手段极其残忍。稍不合意就罚跪，在搓衣板上一跪就是大半夜。儿子再求情都不管用，非得儿媳妇磕一百个响头才肯罢休。还不让人家出去开会。这些都是真的吗？你敢不敢把儿媳妇叫出来，让我们验证一下？

恶婆婆慌得赶忙发咒赌愿，说以后再也不敢了。苏梅不置可否，扭头出了大门。路上对桃花说，这恶婆婆才不会轻易改正呢。妇救会多次做工作，她总当耳旁风，照样我行我素。听说她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如今媳妇熬成婆，就变本加厉地折腾起儿媳妇来。妇救会长实在无奈，才找我说，八路军的牌子亮，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你帮着劝劝吧。我觉得问题要从根上解决。今天只能先警告一番，让她知道共产党与封建主义势不两立，这个家务事我们管定了。过几天咱俩再来。我当黑包公晓之以理，你做和事老动之以情。咱情理并用硬软兼施，一举拿下这个封建主义的顽固堡垒。桃花说，包公也只有你当得，我性子软不适合，就跟你学着做和事老吧。苏梅说，那可不见得。别看你一副淑女相，骨子里只怕好胜心蛮强呢。只是自个没觉着而已。

过几天俩人再次登门时，恶婆婆着实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没想到，俩女干部会再杀个回马枪。苏梅坐在椅子上，真像包公断案一样，不依不饶地一宗一行审问起来，还把儿媳妇叫到场验伤询问。儿子难为情地站在一旁，想说句公道话，却又怕得罪老娘。恶婆婆低着头等着女八路最后发落。可眼睛上下翻动很不服气，似乎在说，这是我韩家的私事，看你能把我咋样？

这时桃花开口了，大娘，你坐下。又指指儿子儿媳说，你俩也找个凳子坐着听听。我问大娘几个问题。你的婆婆与你有仇吗？你与你儿媳妇有仇吗？你肯定会说没仇。对不对？既然没仇，咋还要虐待儿媳妇呢？我告诉你，这都是封建思想做的怪。错在你身上，根子却在封建思想。恶婆婆有些不以为然。桃花继续问，你婆婆过世时，你哭了吗？恶婆婆不解地回答，哭了呀。桃花说，是留恋的哭呀，还是解气的哭？恶婆婆望着桃花点点头，很快又摇晃脑袋，死活不作正面回答。桃花笑了，你不好意思说，肯定是觉得这下可熬到头了。我再问你，你有女儿吗？恶婆婆摇摇头。桃花说，假如我是你女儿，嫁到别人家里，婆婆也像你这样虐待我，让我跪大半夜搓衣板，你心疼吗？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恶婆婆虽然没说话，眼泪却不由地涌出来几滴。

桃花继续问，你媳妇如果在外面被人欺负，你儿子会不会不管不问？我想肯定会去理论，甚至要大打出手的。可你长期虐待他媳妇，咋就忍气吞声呢？这个问题我替你回答，因为你是他娘。他左右为难，心里受着暗症呢。桃花话没说完，儿子早已泣不成声。桃花接着问，你以后老了，是想让儿媳妇殷勤伺候呀，还是想让她学你的样儿虐待呢？你又没闺女，咋不把儿媳妇当做闺女一样心疼呢……

桃花还要继续说，不料恶婆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哭着喊道，桂花呀，娘错了，你就原谅娘吧！桃花愣怔中赶紧捅一下不知所措的儿媳妇，还不快把你娘扶起！

事情过去了好些日子。苏梅告诉桃花，那恶婆婆现在变得可好啦。每次见我，都要打听你。她说如果你愿意，想认你做干闺女呢。桃花把制伏恶婆婆的事当故事讲给庆林听，却有意隐去自己参与的真相。心里觉得挺别扭。以前胡喜欢抱自己的事，已经瞒过庆林一次。入党的事还要接着瞒。庆林哥是自己最亲的人。可最亲密的俩人，却还是有间隙呀。可想到这是组织要求，又想到苏梅对曲大海还有看法呢，也就慢慢习惯了。

曲大海提出，想在窑洞里挖条地道，以备环境恶劣时使用。不等桃花表态，庆林就毫不犹豫同意了。庆林心里疑惑，曲大哥说的“环境恶劣”，莫不是日本鬼子要打到河西来吧？四个人当天就开始干。庆林灵巧在下面挖，曲大海一只胳膊往上提土，桃花与苏梅抬着往外转。干了半个多月，地道便初具规模，能容纳几十个人在里面活动。本来还要继续往前挖个出口的。曲大海与苏梅却接到紧急通知，去边区政府参加重要会议。开会回来又忙着分片贯彻落实，挖地道的活儿只能搁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