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院遭劫
于秃子如今是二营营长。他听说庆林来了,也争着要招待一番。魏德胜心里有事,不耐烦地呛道,自家兄弟搞那些假客套干啥,在哪吃不是填饱个肚子?有那闲工夫在一起唠唠嗑多好。于秃子说,我正是这个意思,就是想借吃饭机会,与庆林老弟好好聊聊。魏德胜这才拿正眼瞧着于秃子说道,那你就再给我劝劝他,争取让他自愿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干。于秃子撂下一句,你就瞧好吧!兴冲冲走了。
魏德胜这里继续谋划着八路军借道的怵头事。一提这件事,魏德胜就在心里翻来倒去地大骂曲大海。如果他俩不是师兄弟,如果不是师父与庆林来,咋会摊上这么个烫手山芋?大道理谁不会说,统一战线,共同抗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桌子底下动手脚,谁把谁当自家人啦。这不,我只提了个学友军,官兵一致,那伙狗特务就硬要给扣一顶通共的红帽子。现在自己却要动真格的,借道给八路军用,这不是实实在在的通共行为吗?因此这件事绝不能声张,更不能让别的人插手,必须自己亲自带着警卫排悄密密地去办。
临近中午,于秃子带着庆林穿街走巷,进入一座独家小院。院落小巧玲珑,收拾得十分洁净。三间上房加上东西厢房和门楼,挤得院心就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块地儿。庆林疑惑地望着于秃子,这是你的家?于秃子诡秘一笑,是我的家,也是兄弟你的家。只要你愿意,这座院子就归你啦!说话的工夫,就从上房飘出个娇艳女人边走边嚷,好我的老于呀,你又要把妹子我让给谁呀?于秃子不接这个茬,而是夸张地在她脸上掐一把,嬉笑着问道,虎妹,爷们的酒菜准备停当了吗?虎妹嗲声嗲气地撒娇,你的那几个兵爷拿来那么多的东西,我忙乎了整整一上午,你瞧,俩胳膊都煎熬得抬不起来啦,俩腿也麻木得动不了窝。于秃子也不介意庆林在场,抱起虎妹就进了上房。庆林一个人戳在院心,听着屋里传出的浪言秽语。尴尬得只想扭身离去。
于秃子倒是蜻蜓点水,没敢过多缠绵。他放开虎妹拉庆林进屋时,见庆林沉着个脸,就耳语道,女人嘛,就认哄。让老弟见笑了。庆林没言声,坐到屋中间的方桌前。桌上已经摆好四个凉碟,酒杯中也斟满了酒。于秃子见庆林还是闷闷不乐,知道自己刚才举动有点过了。但心里有老主意,哪个男人不粘点腥,你孟庆林可不是魏德胜,从不对女人动心思。看以前你对桃花那样的上心,就知道你老弟是个离不开女人的情种。待会儿我准能看到你的西洋镜儿,看你的正人君子还能装到几时?于秃子没有急着端酒杯,而是询问虎妹,兰妞咋还没到?
虎妹拢一拢散乱的头发,嘴里应道,快啦,快啦!我再出去望望。工夫不大,虎妹便搂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人,叽叽喳喳进来了。于秃子赶紧着把庆林推到上位坐好,再让虎妹兰妞一边一个就位,自己则坐到下首。他举起酒杯,对庆林说,老弟,今天咱可得一醉方休啊!来,先干三杯酒。然后再慢慢说话。说着,自己先带头干了。俩女人也一饮而尽。仨人都把酒杯翻过来,朝庆林高高举起。庆林本不想喝,但看这架势,不喝是绝对过不去的,也就端起酒杯灌下去。喝罢,手捂住酒杯说,老于,就一杯吧。我很少喝酒,也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于秃子哪肯就此罢休,硬从庆林手里夺过酒杯斟满。酒是倒好了,但庆林死活不端杯。仨人举着酒杯劝了半天,也没劝动。于秃子只好打圆场说,孟老弟与她姐俩初次见面,还抹不开脸。我们先吃口菜,酒慢慢喝。说着给兰妞使个眼色,那女人便把椅子朝庆林身边移移,夹起一筷子菜直接往庆林嘴里填。庆林急忙遮挡,兰妞身子就势靠过去,另一只手捧着庆林的脸说,好哥哥,给个面子嘛。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香水怪味,刺激得庆林直反胃。他一挥手推开兰妞,就不管不顾地跑到院里呕吐起来。可能挥手的力气大了些,再加上兰妞没防备,一下就跌倒滚到地上。于秃子与虎妹慌了手脚,一人招呼一个忙乱着。
庆林哪经过这种场面。一个不相干的陌生女人,上来就对男人动手动脚的,能是好女人?别说他现在心里已经装着桃花,就是没有桃花,也绝不会中意这样女人的。也许他是少见多怪。可像于秃子的做派,他几辈子都学不会。如果他与兰妞逢场作戏,还咋去面对桃花呢。本能的反感与抵触,让他感到越来越恶心。可真要吐,却吐不出多少东西。庆林摇晃着脑袋对于秃子说,你的好意,兄弟我实在承受不了。我看还是就此别过吧,我也不进去了,免得大家难堪。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于秃子哪里肯依,死活拉着不放。
俩女人在屋里也不消停。兰妞气急败坏地嘟囔,虎妹耐着性子低声相劝。当听到庆林在院里闹着要走,兰妞再也忍不住,大声嚷道,老娘还不伺候了呢。说着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虎妹只好也尾随着跟出去。
于秃子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但也只好作罢。他搬来两把椅子,俩人坐在院里说话。于秃子说,庆林老弟呀,哥哥我可是诚心诚意招待你。也想与你好好谈谈的。男人嘛,就要放得开。尤其在这乱世当中,别把自己捆得太紧,能乐就乐呗。我们今天活得好好的,明天还不一定喘气呢。干嘛不能乐就乐呢。我这辈子呀,幸好遇见了魏大哥。他真是个仗义汉子。魏大哥对你可真没得说,不仅有恩,还特别的高看。总想着把你留住,老弟兄们在一起标着膀子闯天下。说实话,我今天绝不是单纯请你吃顿饭,而是奉魏大哥之命,来劝你留下的。
庆林望着于秃子骨碌乱转的双眼思忖,这家伙说的也许不假。但找女人陪,绝对不是魏大哥的主意。只听于秃子继续说道,庆林老弟呀,你也许对当兵不感兴趣。但在乱世中只有枪杆子才管用。其它都是虚的。过去当土匪,现如今当兵,都是拿枪杆子说话。孟庆堂横行霸道,靠的是枪杆子。魏大哥能把桃花救出来,靠的也是枪杆子。没有枪杆子,你说话不顶放个屁!你有理给谁讲去,谁有耐心听你啰嗦。你得想明白了,现在论实力,国民党明显比共产党大得多,简直就没法相比。我们投国民党算投对了。你可要拿定主意,别再三心二意犹豫不决。跟着魏大哥干,绝对会有个好前程。再说啦,人到啥时说啥话,到哪座山上唱哪山的歌。别想得太远,只要把眼目下的步子迈对就行。
于秃子车轱辘话没完没了。说话间把椅子往庆林跟前挪了又挪,唾沫星子溅了庆林满脸。庆林抹一把脸截住话头说,老于,来队伍上的事,魏大哥给我谈过几次。我也当面把话说清。这个事今天就不要再提。至于你说的其它道理,我压根就不懂,也不想费神想它。一人一个活法。我勉强不了你,你也别再劝我。话说到哪里哪里了。咱不如就此别过,我真的找魏大哥还有事呢。
庆林如此说话,于秃子心里很不悦意。觉得这庆林简直不知好歹,不识敬。如果不是团座赏识你,我老于能这么耐着性子劝你。可想到在团座面前夸下的海口,实在不想就此罢休。他眼珠子一转,朝东厢房大喝一声。随即房门大开,出来四个当兵的。庆林真没想到这屋里还藏着四个大活人。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竟然微丝不动,可见是于秃子提前就交代好的。当即意识到,今天到这里真不是简单地吃顿饭,而是赴鸿门宴。看来想马上离开是不可能的。
只见于秃子对整齐站立的兵们说道,这位是咱以前的孟副官,你们几个给我小心伺候着。如果有啥闪失,老子就毙了你们。回头又笑着拍拍庆林肩膀说,孟老弟,哥哥有些军务要处理,晚上再过来陪你。你千万别客气,想干嘛就干嘛。要吃要喝,找虎妹找他们都行。只一条你得记住,不能出这个院门。我走后,你一个人好好想想我说的话。等我晚上来了,咱弟兄俩再敞开好好谈。说罢,撂下庆林走了。
再说魏德胜一下午没见庆林露面,就想打电话问于秃子。可转眼又想,或许人家正聊得热火朝天呢。你这时候打电话催问,不是搅局扫兴吗?晚上他带人出去察看地形,事情一忙,便把这个茬忘了。直到第二天苏梅带着桃花来了,仍不见庆林踪影。这才着急了。一问李副官,才知道庆林跟于秃子走后,就一直没回来过。
魏德胜立即要通于秃子电话,大呼小叫向他要人。于秃子昨天晚上又口干舌燥地劝了大半夜,庆林先是解释,后来干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与他死抗着。于秃子进退两难。如果就此罢休,不仅不甘心,也不好向团座交账。如果继续扣着不放,只怕更不好向团座交代。团座如今着急询问,也只能实话实说。魏德胜听罢,火气一下就窜得老高,把于秃子骂得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放下电话,赶紧跑到那座小院,不由分说就拉着庆林去了团部。
当听说过几天庆林与桃花要到西安去,于秃子又来了情绪。他说,这几天就让他俩住到那个小院吧。那里方便安静,没人打扰,每天有虎妹照料着也放心。魏德胜鼻子哼一声,还有脸说放心,你是不是又想着软禁他俩呀?我可告诉你,别在庆林身上使鬼点子。我是特别想留下他,但要他心甘情愿才行,强扭的瓜不甜,你懂不懂?以前我对庆林不摸底,这些日子才刚刚对他有些认识。我看你呀,是永远看不透庆林这个人的。因为你俩就不是一个道上跑的车。于秃子点头如捣蒜,似懂非懂地哼哈着。
庆林觉得于秃子也是一番好意,就依了他,与桃花一起住进那个小院。临走他拉魏德胜到一旁说,晚上我也想去黄河边上瞧瞧,看能不能碰上文辉哥。魏德胜笑着说,你做啥白日梦?八路军千千万万,咋会有那么巧的事情。我猜想这次来往的人员,都是有相当级别的。文辉才当几天八路军,哪会有他的份?你就安心在小院给我呆着,别再添乱。这件事连于秃子他们都不知道,你不在小院,别人会起疑心的。这都是你给我找的好差事,还想再跟着看热闹,你就让我省点心吧。你不想来队伍上,我就不强求了。让你与桃花去趟西安,既是圆桃花的梦,也是了我一个心思。不然,我总觉得欠你俩太多。以前不是我劫你的财物,恐怕也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哎……
魏德胜喉头有些哽咽,庆林赶忙止住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听你的,今晚不去还不行。我走了,老于还在那边等着呢。
晚上虎妹张罗一大桌饭菜款待他俩。于秃子只回来点个卯就急忙走了。说团座吩咐,今晚各部队主官必须在位,随时可能执行紧急任务。庆林也不多问。桃花白天跑了长路,浑身困乏,陪虎妹拉会家常,便早早与庆林躺下休息。偏又认生,翻来覆去睡不着。庆林就陪着她说话,俩人很快便扯到去西安的事情上。桃花缠着庆林,要他详细说说亲爹的模样。庆林凭自个记忆,从整体轮廓到局部特征再到具体细节,尽量地进行描述。最后摸着桃花鼻子说,尤其这鼻子,你与你亲爹长得再不能像啦,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桃花顺势钻进庆林被窝,俩人相拥相依,紧紧搂抱在一起。桃花不由就想呢喃,庆林赶忙用嘴堵住。小声耳语道,别出声。这里可不比在咱们的山上,再大的响动,也没人听得见。虎妹就睡在上房里,这会儿说不定正竖着耳朵偷听呢。
突然,窗头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桃花像只受惊小羊,蜷缩在庆林的怀里一动不动。庆林心里也嘀咕,这个不知廉耻的虎妹,你一个女人家,听哪门子窗跟呢。然而窸窣过后,却传来男人的低唤声,是庆林同志吧。我是龙山县委书记曲大海派来与你接头的。曲书记想了解你策反魏德胜的进展情况。赶快开门,让我进去。咱们谈过后,我还要赶紧向曲书记汇报,他正在城边等着呢。
庆林越听越糊涂,这是哪跟哪呀。他虽然听桃花说,曲大海从医院强跑出来到了龙山县城,但曲大海从未交代过什么策反魏德胜的事情。何况曲魏二人现在很可能就在一起,他们有多少话不能直接说?用得着别人去传话。再说,我也不是他们的同志呀!这里面一定有诈。他没有应声,却悄悄与桃花赶快穿好衣服,防备着接下来很可能发生的破门而入。庆林心里此时已有了计较,这伙人肯定是给魏大哥栽赃的,想从我身上先打开缺口。看来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了。
桃花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虽然国民党特务对魏大哥已经怀疑,但也仅仅是怀疑而已,并未掌握啥真凭实据。或许压根就是想挑事,借机打击魏大哥。想到这里反倒坦然起来,这帮龟孙子在这里瞎折腾,不正好可以起到掩护曲大哥苏梅姐他们完成任务吗。
外面响起“嚓嚓”拨门声。屋门一打开,几道刺眼的手电光照在他俩脸上。这伙人显然没料到屋里还睡着个女人。其中一个嘟囔道,这小子真会钻空子,于秃子不在家,就立马填空补上来。真他妈的共产共妻,不分彼此!说着话就扑上来把庆林五花大绑,对桃花却不闻不问。庆林刚大喊一声,你们凭啥乱抓人!嘴便被堵得严严实实。桃花也大声分辨,你胡乱说啥哩,我们可是魏团长的客人。虎妹闻声过来,颤声解释说,我才是于营长的女人,他俩是老于请来的贵客,你们千万不能这样呀,要多少钱我们都给。刚才嘟囔的那位又调侃说,你当我们和于秃子、魏阎王一样,是土匪打劫?话还要往下说,被一个管事模样的厉声喝住,跟这些娘们瞎罗嗦什么,快带着走人!
劫匪前脚出门,虎妹就拉住桃花手哭诉起来,这可咋办呀,我跟着老于没享几天福,净担惊受怕啦。庆林兄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老于的前程也就完了。妹子呀,你快想个辙吧。桃花心里话,你就这点出息呀。只惦记着男人有个好前程,自己能跟着享清福。一出事儿,却啥主意都没了。便问,于大哥营地远不远?咱俩快去找他想办法。虎妹说,在城北,远着呢。这么远找他还不如就近找魏团长方便呢。桃花说,再远也得先让于大哥知道。直接找魏大哥不是给你家老于难看吗?桃花自然明白,找魏大哥比找于秃子顶事多了,可这会儿魏大哥正忙着大事呢,哪能找得着。况且北边闹得动静越大,南边八路军过河就越安全。虎妹也觉得桃花说得在理,便领着桃花一路小跑朝北城门而去。
其实,桃花的心也悬在半空。这伙人究竟啥来头?庆林哥被带到啥地方?这会儿没准正受酷刑呢?性命不会有危险吧?这些疑问,催得脚步越发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