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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润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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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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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尊严》连载

第二十三章 似梦非梦

第四卷    山情

第二十三章 似梦非梦

桃花想,如果不是做梦,哪能这么轻而易举地逃出狼窝见到庆林呢;而且一见面便扑上去叫哥呢。以前俩人在一起,庆林曾哄着要她叫哥;自己也好想甜甜地叫一声,可硬是吐不出口。如今被那畜生糟踏成了残花败柳,再也不配做庆林的媳妇;恐怕只能赖呼呼地叫他哥了。媳妇可以挑选,妹子还能嫌弃吗?就像娘说的,庆林是个碗,自己就是碗里的水。只要庆林不把自己泼出去,就永远黏在他身边,做他的亲妹子。

可同时又觉得是真的。庆林哥多次提到一个叫魏德胜的人,称魏大哥。就是魏大哥安排人把自己从狼窝里救出的。魏大哥以前当过土匪,也抢过庆林的财物。现在是国军的一个营长,就在那畜生的手下。这些事自己压根不知道,做梦咋能做得这么头头是道呢。

天亮时分,马车在大山脚下的一个村庄停住。庆林告诉桃花,这个村叫魏家村,在龙山县的最西面,是个“三不管”地儿。这个村也是魏大哥的家乡,咱现在去他师父家里去。他师父家只老俩口,魏老叔和魏婶。桃花心里嘀咕,反正跟着哥你呢,我管那么多干嘛。

见到魏老叔和魏婶,桃花立即想到庆林的舅舅和舅妈。觉得两对老人都一样的可亲可敬。魏老叔没有高木匠高大,却敏捷精神,也健谈。一听说魏德胜让来的,没有二话便忙着倒腾房间,安置他俩的住处。魏婶不像舅妈那么富态,却干练麻利好多。也就两袋烟的工夫,热气腾腾的饭菜便端到炕桌上。魏婶与舅妈一样爱讲故事。一边做着饭,一边就讲起典故来。直到她与庆林哥吃饭时,魏婶还兴致勃勃在讲。

按魏婶的说法,河东的龙门山原本与黄龙山是一个山。当年天下洪水泛滥,一条硕大黄龙从天而降,化作一座大山拦住了洪水。黄龙山因此而得名。大禹治水时,觉得只堵不流哪行?就在大山中间劈开一道峡谷。黄龙山分成两截后,河东那边才叫龙门山的。从此黄龙常年流血不止,竟把河水染成黄褐色。这便是黄河的由来。魏婶还说,龙门其实也属河西的。龙山县的龙门镇便是不说话的证据。

桃花边听边想,世上的事情真是说不清道不白。一种事情,常常有多种说法。说法都很圆情,也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可仔细推敲,都是站在不同角度各取所需罢了。但不管咋说,故事演绎得都挺美好……

正吃个半截,进来个壮年汉子。头大概刚剃过,闪闪发亮。已是深秋季节,却赤着上身,只穿条短裤。鞋前方露着大拇脚趾,后跟倒拖着。进门不说话就径直朝饭桌奔。魏婶赶忙阻拦,你不看家里有客,来了就知道个吃!紧挡慢挡,那汉子已走到炕前。

桃花仿佛又回到梦中。那畜生咋这么快就撵来了?不由尖叫着躲到庆林身后。有庆林哥护着,我怕啥呢?可就是说不过心去,浑身筛糠般地抖起来。那汉子见魏婶阻拦,又见如花似玉的娘们吓得躲起来,知道今天吃混饭没了指望,便心不甘地转身离去。

魏老叔听见这边响动,赶忙过来照看。见状说道,这小子生下时称了七斤六两,就随口叫了个韩七六。自小跟着我练武,但脑筋不够数,武功很一般,背后人称二百五。两句好话就哄得晕头转向,啥出圈事都敢干。前几年从外地引回个媳妇,只说能收收性。谁知那媳妇更提不起筒子,又懒又馋模样还丑,把个家弄得像猪窝一般。七六不待见,成天在外面混。谁家有活都去帮忙,不为工钱,只图个肚儿圆。实在没地方吃了,就到这里蹭一顿。师兄弟们知道他不够数,也不与他多来往。

桃花听到半截,竟忍不住大笑起来。见庆林哥与老俩口小声说话,更觉得可笑。有啥话还怕我听见呀。这汉子叫韩七六,不是那畜生。我不至于糊涂到连人都分不清吧?桃花心里正在不服气地计较着,就被庆林哥扶上魏老叔驾的毛驴车,说去凤凰镇找王先生瞧病。

这世界真的乱套了。明明是米家镇,咋就叫成了凤凰镇。奇怪,张先生也改称王先生了。哎哟,这么多人在排队!从哪来的这么多病人?也难怪有这么多的人,可能很多人像我一样,没病也被强拉着来了。桃花缩到庆林身后不肯上前。魏老叔让庆林陪着桃花在外面等,自己去里面排队。

王先生善解人意,在里屋给桃花就诊。要切脉时,桃花躲到庆林身后窃窃私语,我娘有心脏病,我可没有。不需要切脉,也不麻烦先生扎针。王先生望着桃花笑眯眯说道,不想切脉就不切吧,针也无须扎的。我先开几副药试试吧。这是心病,心病得用心来医。姑娘,你可得好好配合,心病难医啊!打个比方,就像一只碗掉到地上摔成两半,你想让它复原成原来的模样就很难。但总归还是有办法的,钉盘钉碗的手艺,不就是好办法吗?我看你可能还经历过其它磨难,并不是很脆弱。不像玻璃那样,掉在地上就成了碎渣渣。这种病吃药是其次,关键要有亲人细心呵护。爱心小心再加上耐心,总会慢慢康复的。

桃花这才仔细打量起王先生来。他的确不是给娘看病的那个张先生。比张先生年轻也好说话,而且说的话特别好懂。张先生开口闭口气呀血呀的,听得头都晕了,仍是五迷三道的。而王先生的比喻,却特别好玩。自己咋就变成个碗了呢。庆林哥才是碗,我是他碗里的水呀。他咋知道我遭受的磨难?肯定是庆林哥说的。也许是魏老叔说的,庆林哥曾与他说过悄悄话。但咋就还能猜出经历过其它的磨难呢?真是神了。桃花突然醒过神来,这里的确不是米家镇。自己早从河东来到河西,也已经逃出狼窝,跟着庆林哥到了魏家村。现在是在凤凰镇给自己看病。自己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可见病得不轻。

庆林哥对魏老叔说,想暂时离开喧嚣尘世,到深山老林住段时间。魏老叔沉思良久果断说道,小伙子,难得你有这恒心,具体住的地方别发愁,我来想办法。桃花顿时心花怒放。我现在只是庆林哥碗里的一团水,可庆林哥却是钻到我肚里的一条蛔虫。难看死啦。不然,他咋清楚我想到个没人烟的地方呢?魏老叔也真行。啥难事只要经过他的嘴,都会变得轻而易举。桃花期待着也设想着,住到山上后,先痛痛快快大哭一场。这些日子实在把人憋屈得喘不过气来。

可说过话后,魏老叔却像忘了一样不再提起。有几天,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桃花着急了,就悄悄对庆林说,哥,你倒是找找魏老叔呀!他如果作难,咱也好另做打算。庆林没急着回答,却带她去了村外的小树林。然后才笑着说,不用问,他老人家比咱还急呢。你就把心好好放到肚子里。从魏大哥的秉性就能知晓魏老叔的为人。如果魏老叔不靠谱,魏大哥绝不会打发咱俩来的。桃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庆林不说话,心里却在念叨,哥,你甭拿话安慰我,你其实比我还着急呢。你不仅着急这件事,还操心着咋给我治病呢。你当我蒙在鼓里呀,背着我已经去了好几趟凤凰镇,专门向王先生讨教心病心医的法子。我才不是傻子呢!

这天傍晚,魏老叔总算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喊叫庆林说,等急了吧!告诉你,住的地方已经有了着落,先凑合着住下再说。明天咱一起上山去。

第二天,在山上见到魏老叔其中的几位徒弟。魏老叔一一介绍。真有意思,一人一副嘴脸。瓦工胡喜欢,面目白白净净,长得很像文辉哥。几个徒弟中,就数他的话多。魏老叔让他当大工。他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指挥起几个师兄来。桃花心里笑,你这两下子可差我庆林哥远哩。铁工林鹏举,高个子红脸盘。边干活边挑剔,常常弄得胡喜欢下不来台。这时候那个叫魏长龙的便出面调解。他不仅岁数大一些,说话全在点子上,几个人都服他。除过师父,他才是实际的领头人。胡喜欢能指挥动的只有李蔫儿。李蔫儿满脸络腮胡子,一副憨厚相。只知埋头干活,谁都想指使他。四个人除过魏长龙都是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桃花眼睛转来转去,却不见韩七六。魏老叔说,他来了只能添乱,便没有告诉他。

这是一个敞口窑洞,原先是圈羊用的。多年废弃,早已破烂不堪。这些天魏老叔与几个徒弟,就忙着安门窗、盘火炕、垒锅灶、抹墙面。现在大功告成,正忙着点火试灶呢。桃花屋里屋外转着看,觉得还凑乎。庆林感动得一个劲拱手作揖,执意要请大家吃顿饭。魏老叔说,这说的哪里话,你是德胜托付来的,他们冲着大师兄,不该出力吗?你要有心,等桃花病好后再请也不迟嘛!庆林还要坚持,桃花却抢着说,就按老叔说的办,以后住停当了,我做给大家吃!说罢,嘻嘻笑个不停。心里其实好想说,你们快些走吧,我还急着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呢。

送走魏老叔一行,庆林洗个南瓜,准备熬小米粥。桃花本来要大哭的。却看庆林哥笨手笨脚地把南瓜胡乱洗过,连里面的瓤也不挖,就在案板上切起来。忍不住笑成一团。庆林不知何故,一边朝桃花望去,一边手还动着。“哎哟”一声,菜刀竟把中指指甲切掉一块。鲜红的血随即涌了出来。

桃花眼前一黑,又看见那畜生寻来了。把她的庆林哥砍伤后,吓得撒腿而跑。危急中就掂起菜刀飞快向门外赶去。边跑边喊,混账畜生,我看你往哪里跑!杀人就得偿命,快把你的狗头留下再说。你还跑?我的菜刀可不是吃素的,飞刀过去了!嚷嚷的工夫,菜刀已扔出一丈多远。

庆林知道桃花犯病了。也顾不得手指冒血,跑着抱回桃花解释说,我们如今住在深山老林,离龙山县城远着哩,混账畜生咋可能知道这里?你放心,只要我在你身边,就没人再敢欺负你。慌乱中用手擦拭桃花脸上泪珠,竟把桃花弄成个大红花脸。

桃花神志随即清醒过来,一时心疼地哭成泪人。一边哭一边找破布给庆林包扎伤口。刚搬到山上住,哪儿有现成的破布;一咬牙,便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包裹好伤口就把庆林推到炕沿上坐好说,哥,你歇着。做饭是女人的事,有我在你身边,你就净等着吃现成的!

桃花说去做饭,却还在继续痛哭。泪水鼻涕融合着血污,在脸上恣意横流。再看上衣下方少了一片,动弹起来忽闪忽闪的。庆林鼻子不由一酸,就想抱住桃花,一起哭他个天昏地暗。但想起王先生的嘱咐,强忍着把痛苦压下去。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机会亲手杀掉孟庆堂,为桃花报仇雪恨!

庆林一边把桃花揽到怀里,按照王先生教的方法轻轻按摩着。一边细语安慰道,现在我俩住在大山里,你想咋就咋。想哭就痛快哭。我们豁出半年工夫啥都不干,专门给你治病。吃喝你不用担心,有魏大哥几十块大洋撑着哩。

桃花偎依在庆林怀里,渐渐平缓下来,哽咽着断断续续说道,哥,我也不知咋的就这样没出息。在狼窝里那会儿,尽管受尽凌辱,却还能硬撑着挺住。咋一见到你,就浑身散了架子变成一滩烂泥呢。哥,你就担待点吧。等我缓过精神来,一定好好伺候你。庆林鼻子又酸起来。想说你咋对我也这么客气,却哽咽得无法利落出口。怕桃花再跟着伤心,便不吭声打水来给她擦脸。

可哪有脸盆呢。不光没脸盆,连水桶也没有。只有个瓦罐,还是很小的那种。细细检点一遍,日常用具还缺不少。最紧迫的是晚上照明用的灯盏。庆林只好从瓦罐里倒一点水到毛巾上,凑乎着给桃花擦一把脸。而剩下的水,连淘米做饭也不够了。只好先提着瓦罐跑到一里外的山泉打水。紧赶紧地熬好粥吃罢饭,天已经乌黑了。

摸着黑让桃花服了王先生配制的一粒丸药。工夫不大,桃花便安静入睡。王先生叮嘱,这种丸药一天一粒晚上服用。主要作用是抑制狂躁,保证睡眠。但这种药,绝不能长期服用。待情绪稍微稳定后,就要慢慢减少用量,两个月后完全停止服用。如果病人对药物产生依赖,那麻烦就大了。

望着桃花熟睡的样子,庆林很想趁机下山一趟,把缺少的急需用品置办回来。但来回着掂量,实在对桃花放心不下。干脆插好门顶上杠子,躺在桃花身边休息。也是太累了的缘故,头一挨枕头,便呼呼入睡了。

突然间,庆林惊得坐起来。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以为桃花犯病半夜三更要出门去。这哪能行呢。可摸摸身边,桃花睡得好好的。于是蹑手蹑脚来到小窗口观望。好家伙,淡淡的月光下,外面蹲着一群狼呢。门口窸窸窣窣的声响还在继续着。看来狼群也有分工,还挺细致严密呢。各行其是,一点不乱套。庆林捏一把汗的同时,也很庆幸。多亏没有贸然下山。

“啪、啪!”传来两声枪响。居中的老狼发出一声阴森低沉带着拐弯的嘶叫,狼们随即向大山深处跑去。它们不慌不乱,有条不紊;绝非仓惶逃窜,而是有序撤退。

狼群刚离开,就响起敲门声。魏老叔挑着两个水桶来了。水桶里面装着许多日常用品,其中自然有灯盏了。刚才那两枪便是他放的。魏老叔一进门就笑着说,回去如果对你婶实话实说,今晚你叔的老命就没了。水桶和灯盏忘了拿,你婶已经龙颜大怒,命我连夜送来将功补过。若知晓还有一群狼堵在门口骚扰,还不得开刀问斩呀!不怕你们小辈笑话,我在你婶面前连个使唤丫头都不如哩。庆林知道魏老叔在故意轻描淡写这件事,也清楚老俩口平时在一起爱开玩笑斗嘴。但转眼一想,老人家这是教导自己呢。这些天自己避过桃花,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苦相,实在缺少男子汉的气魄。

魏老叔接着说道,都怪我把事情想简单了。门口就该围个院落出来的,那样会安全许多。住在山上,少不得一支猎枪。我这支枪就给你留下。不过只能作防身用,可不能随便杀生。这可是你婶的圣旨。你婶还有圣旨呢。不许你把桃花扔下单独下山,有啥事就给李蔫儿说。回头我再专门交代一下,他放着一群羊,几乎每天都会上山来的。

老人家想得这么周到,庆林感动得不知说啥才好,只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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