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村长敲诈

第二十五章　村长敲诈

这天，庆林桃花正紧张地修饰窑洞。庆林先打好线整出标准，然后俩人仰着脖子用小头比对着修理。庆林站在架子上处理顶部，桃花在下面弄那些较方便的部位。落下的土屑把俩人弄成一对土人。桃花长头发里钻满土屑，再与汗水一搅合，便成了泥浆。

突然，窑洞里的光线暗下来。他俩朝洞口望去，见俩不速之客戳在那里。其中一个认识，是韩七六。韩七六呲牙咧嘴傻笑着不吭声。另一个绷着脸说道，我叫方五。是村公所当差的。现奉村长指令，叫你俩去村公所一趟。庆林疑惑，村长不是魏长龙吗？几个师兄弟一起干活时，有的还调侃，要沾村长的光呢。魏长龙为人和善，前几天刚来过一趟。即便有公事，也不会摆这样的大谱。

庆林试探着问道，你们可知道，魏村长叫我俩有啥事？方五冷冷说道，魏村长才不叫你们呢。是区公所公派的乔村长叫你们。具体啥事，我们跑腿的咋会清楚？你们赶紧收拾，跟我们走吧！庆林为难地说，你们看，我俩正忙着干活，早饭还没吃呢……方五截断话头嚷道，不光你们没吃早饭，我俩还饿着肚子呢！少啰嗦，快收拾东西走，多带点衣服，估计今天回不来的。庆林虽然一头雾水，却清楚不去使不得。只得收拾几件衣服准备走。桃花却不管催命鬼咋吆喝，先打盆水，不慌不忙洗起头发来。俩差人无奈，只得等桃花洗毕才动身下山。

山上还覆盖着积雪，太阳一照便开始融化。坡陡路滑，脚踩下去尽是泥泞。这一对哼哈二将，是村里两个活宝。一个不够数，人称二百五。一个是犟脾气，外号一根筋。方五原本不想来，也可以硬顶着不来的。但乔村长对他客气地说，事关通共嫌疑，只怕韩七六这个二百五会误事。于是才没推辞。他气冲冲跑在最前头，一不小心竟跌个仰八叉。韩七六听说上山，却喜出望外，只盼望能早点见到漂亮娘们。因此上山时，跑得特别快。这会儿却有意落在后面，总想扶桃花一把。而桃花则像躲瘟神一般，贴在庆林身边不给他机会。

到得村公所，乔村长已等得不耐烦。他身着中山装，别一枚国民党党徽，一头长发从中间分开。此刻正在屋内焦躁踱步。随着脚步移动，长发就忽闪忽闪的，特像舞台上摇帽翅功的演员。只可惜身材矮小，其模样又极像武大郎那样滑稽可笑。乔村长不知咋的对方五有些怵头，便欺负韩七六不够数，指着他先发一通脾气。韩七六逞着有武功，也不吃这一套。他抱拳躬腿，立马摆出了动武的架势。

乔村长欺软怕硬，就把气撒在庆林身上，蹦着高吼道，你们眼里还有我这村长没有？你们住到魏家村快半年了，也没到村公所来报到。我怀疑你们是共匪探子！不是探子，咋不来报到？本村长给你们两种选择，一是交保金二十块大洋，二是送你们到区公所守法。究竟走哪条路，你们选择。今天就扣在村公所老实反省，本村长明天审问处置。说罢，扬长而去。在乔村长眼里，老百姓都是刁民，对刁民既不能给好脸，也不能讲软话。动粗耍横来硬的，才是最好的办法。

庆林心想，这样的处置，肯定是事先安排的。不然，方五也不会让多带些衣服的。乔村长毛躁嚣张的样儿，分明刚出道不久。而敲诈勒索钱财的贪婪心思，又这般的露骨。只可惜是个洋蜡枪头见火即软，肚里憋的臭屎再多，也放不出个响屁来。我要还穿着国军军官服装，只怕他早吓得尿裤子了。庆林顿时生出一种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恼怒。这个念头仅仅那么一闪，就被压下去。半年前当国军的那段经历，不仅觉得特别遥远，而且变得极不真实，只一场恶梦而已。他非常清楚现在的处境。只能想法息事宁人，迈过这道坎儿去。绝不能图一时痛快，把事情搞复杂。望着门口两位哼哈二将，随即就有了主意。他笑着说，我肚子这会儿都饿得咕噜噜直叫唤，想二位也一样吧？

庆林这句话，立马引起韩方二人激烈争吵。缘由既简单又可笑，只为哪个先去吃饭？方五提出他先回去，韩七六不让。说方五回去有现成的饭等着，他出去才找吃饭的地呢。方五嘴巴利落些，便数落韩七六丢人不知深浅，把成天吃混饭的丢人事，也当个正经理由说出口。韩七六脑子不够数嘴巴也笨，却有一身功夫，动起手来，方五可不是对手。最终还是方五退一步，让韩七六先去吃饭。庆林望着韩七六离去的背影，心里顿时轻松许多。

韩七六去了好半天，也没能回来。方五气得嘴里独作独念，把韩七六的八辈祖宗挨个骂一遍。正骂的当儿，韩七六与魏老叔进来了。魏老叔手里提个篮子，里面装着刚做好的饭菜。

庆林一看就知道，韩七六又到魏老叔家混吃了一顿。这顿饭可没白混，实际起到报信作用。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猜对。韩七六是直接奔魏老叔家去报信的。混饭只是顺手牵羊而已。魏老叔家已经吃过饭，又现给做的。魏婶做饭的工夫，魏老叔还去了趟魏长龙家。韩七六这个二百五，一见金枝玉叶般的桃花，心跳就加快。他实在不忍心让桃花受如此煎熬。

方五见韩七六与魏老叔同来，就清楚这二百五不光填饱了肚子，还报信充当了好人。那他只有做恶人的份了。顿时气得五官错位，对着韩七六大声吼道，我回去不来啦，这俩人就交给你。若有闪失，看乔村长咋收拾你！说罢，气冲冲走出大门。韩七六傻笑着冲桃花结巴道，乔、乔村长，我怕、怕他个球！他不就想敲诈、敲诈几个钱吗，这又不是啥光彩的事！

魏老叔示意韩七六出去。韩七六极不情愿。但碍着师父的威严，又刚刚在人家那里混饭出来，只得泱泱离去。从魏老叔的介绍中，庆林才清楚乔村长的底细。乔村长名叫乔桂仁，是国民党县党部书记的小舅子。县党部书记让凤凰镇区公所给小舅子某个差事。区长崔贤达便把他派到本区最边远的魏家村和小程庄兼任两个村的副村长。两个村相隔二里地。若按村子大小论，他应该住在魏家村的。但魏家村村长魏长龙不卑不亢，看似绵软，却软中带刺，又与区长是师生关系，不怎么奉承他。而小程庄村长却是个窝囊废，全由他指东画西。于是吃住都落在那里。

其实还有个上不了台面的原因，乔桂仁在那里挨了个相好。女人水性杨花，丈夫又甘当王八，在小程庄也算一对活宝。丈夫只要有吃有喝有零钱花，不仅甘心当睁眼瞎，还主动帮着看门放哨呢。乔桂仁投桃报李，把薪水全砸到这家里不说，还免去所有赋税和外差。这男人极懂事，每天三顿饭把乔桂仁和老婆伺候得美美的。至于俩人咋折腾，他才懒得管呢。

魏老叔安慰道，你俩放宽心，先在这将就一时。有长龙撑着，绝不会容忍乔桂仁胡作非为。我看他的副村长也快当到头了。我估计，乔桂仁今天不会来的。这荒唐鬼在相好家酒足饭饱后，还要腾云驾雾游龙戏凤，不到明天太阳老高是绝不会离窝的。庆林说，既然乔桂仁县里有后台，我觉得还是息事宁人好，免得节外生枝。如果消息传到守备团，只怕对魏大哥不利。乔桂仁不就想敲诈点钱财吗？咱找个中间人说和，把事情摆平算了。老叔你看魏村长做中间人行不？魏老叔摇晃着脑袋说，他有他的路数。估计现在已经去了区公所。既然你这样想，中间人就由我当吧。庆林说，我现在手头只有十块大洋，还在山上藏着呢。咱最多只能给他五块，不然，到明年麦收前的这段日子，我俩的嘴就要吊起来了。魏老叔说，五块大洋，我想法筹借就是。只是这数九寒天的，你俩在这里过夜要受罪的。回头我再拿两床被子来。说罢赶忙起身张罗去了。

俩人说话的时候，桃花不管不问，只把眼睛盯着院内树上的喜鹊窝发呆。魏老叔前脚走，韩七六后脚就溜进来。没话找话与桃花搭讪。桃花不像以前那样害怕躲闪，却像木头人一样不理不睬。庆林问了几句也无应答，不由心揪起来，桃花是不是又犯病了？韩七六甚觉无趣，却不想与庆林说话。似乎他俩天生就是冤家对头，看着都嫌碍眼。仨人就这么憋闷着熬到夜半更深。

方五真的没有再来。突然外面响起脚步声。庆林以为是魏老叔，走到跟前却是乔桂仁，心里好生奇怪。乔桂仁中午回小程庄路上，一直精神恍惚。他压根没想到，桃花这么漂亮。比得小程庄那个相好倒成了丑八怪。回到相好家里，俩人脸对脸坐着吃饭，咋看都觉得别扭。相好的夹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他竟然嫌弃筷子不干净。对凑着吃完饭，他即蒙头睡觉。可哪能睡得沉呢。脑子尽是桃花身影，忽悠悠就朝自己扑来。相好的以为他要做那种事，便支开丈夫，脱光衣服黏上去。结果被他一脚蹬到炕下。相好的光着身子扶着炕沿呜呜大哭。丈夫不明就里，还跑进来一味劝说，要媳妇打起精神好好伺候乔村长。乔桂仁无奈，只得拉相好的上炕。当着男人面，胡乱云雨一番。

乔桂仁心里惦记着桃花，只怕相好的再纠缠，就急忙穿起衣服出门。到魏家村的二里多地，他一路小跑。一进村公所，便朝庆林喊道，你现在就回去拿钱，桃花留下当人质。啥时钱交够了，啥时放人。一日钱交不够，一日不放人。说罢大口喘着粗气。

庆林急忙分辨，桃花一人留在这里，咋能行？乔桂仁说，咋一个人？有我看着哩！韩七六赶忙抢话，咋能由你看着？我看着就行了。乔桂仁训道，有你啥事，你回去！韩七六歪着脖子嚷道，方五让我看的，咋啦？乔桂仁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二百五，你听我的，还是听方五的？韩七六不够数，这会儿也变成一根筋，张口就说，我当然听方五的，咋啦？乔桂仁气急败坏，却拿这二百五没办法。但开弓哪有回头箭，只得硬着头皮说，你听方五的，就给我滚蛋！以后再不要来当差了。他心里直骂魏长龙，村里找当差的，那么多闲人懒人你不找，偏偏找这么个憨憨充数，这不是欺负我这个外乡人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定，韩七六的拳头就上来了。乔桂仁顿时鼻青脸肿，鼻血也流出来溅了一身。面对突发的变故，庆林真不知该向着谁。就把眼睛移到别处，见桃花仍麻木不仁坐在那里。既像局外人熟视无睹，又像睡梦中浑然不觉。不由心急如焚疼痛难忍。可再难忍也得强忍着。

正在这时，魏老叔抱着两床被子来了。他赶忙拉开韩七六推出门外，陪着笑脸对乔桂仁说，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一个二百五、半吊子，不值得动火生气。说着话塞给他五块大洋。乔桂仁借坡下驴说，跟他生气，犯得着吗？我是生长龙的气，咋就找这么个傻逼来当差？他的话音未落，魏长龙已经站在大家面前。魏长龙笑着问，生我啥气呀？不等乔桂仁回答又接着说，刚刚接到区公所的公文，没敢耽搁先拿给你看。乔桂仁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兹决定乔桂仁从即日起，不再兼任魏家村与小程庄两村的副村长，调回区里另有重用。区长崔贤达。落款日期竟是昨天。

乔桂仁登时傻眼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清楚这是魏长龙在区长那里给自己上的眼药。这下可输惨了。不仅眼看要到手的敲诈被泡汤，而且连小程庄经营的温柔乡也丢了。刚才他还嫌弃人家，这会儿却万般地舍不得。更不甘心的是，才盯上个漂亮娘们，却没有福气享受。他牙咬得吱吱响，真想把魏长龙咬烂嚼碎，连骨头都吞下去。

魏长龙打破僵局笑着说道，庆林俩口子是魏老叔家的亲戚，来这里是养病的。他们一来，魏老叔就带着向我报到。我还帮他们收拾过住的地方呢。弄不清底细我会这么做吗？你事先问我一声，就不会发生误会了。乔桂仁讪讪的没说话。魏长龙瞟一眼他手中捏着的几块大洋，装糊涂地问道，怎么乔村长想接济他俩呀？乔桂仁尴尬得无地自容，嘴粘粘地嗫嚅道，这钱我咋能要呢？说着就把钱递给魏老叔。魏老叔嘴上推让，手却不客气地接过了钱。

魏长龙下午跑到区公所找到崔贤达。俩人私交很好。崔贤达常在魏长龙面前吐露真情，说自己改行从政是上了贼船，上船容易下船难，迟早要被风浪淹没的。他在国民党官员中算个另类。洁身自好，不谋私利。县党部书记让安排小舅子，他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却又难能顶住。就把他打发到边远村里挂个副职，只说这样会安然无事，上下都能交代过去。谁知老百姓竟把官府派去的副村长看得比正村长还重，总以为是副村长管着正村长呢。乔桂仁也是给梯子就上墙，一味地胡作非为，弄得村里鸡犬不宁。乔桂仁要在两个村征收过年的屠宰税、双十节的爱国税，魏长龙明着不说反对，暗中却让村民到区里告状，结果自然是虎头蛇尾不了了之。乔桂仁心知肚明，对魏长龙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敲诈庆林，也是借机给魏长龙难看。因此崔贤达当即决定，把乔桂仁调回区里给自己当助理。尽管放在身边看着不舒服，却容易管束些。他左右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