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剑拔弩张

第三十三章　剑拔弩张

魏德胜到魏老叔家来了。

他如今已是禹门渡口守备团的上校团长。军权独揽责任重大，繁忙之中总觉身边缺少贴心和能干的人才。一年前，他夜间来去匆忙，没见到庆林。托付魏老叔转的话，却一直没有回音。他想念庆林，更期待庆林能到身边共事。自己现在一言九鼎，原来对庆林的承诺，该到变为现实的时候了。

魏德胜牢记师父去年的批评，这次身着随意的便装，吉普车停到村边的树林里面。也没让警卫跟随，双手提着给师父买的大包小包礼物走进家门。魏老叔准备去凤凰镇赶集，若不是让魏婶拦着叮咛个没完，早就出门了。

见魏德胜只身一人，魏老叔奇怪地朝大门外望去。魏德胜笑着说，您老就别望了，我把汽车和人留在村外的小树林里。魏老叔说，这就对了。再大的官回到家乡也不能摆谱。家乡是你的根嘛。再说，你现在还不是多大的官呀。魏德胜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乱世中，今天威风凛凛的，说不定明天就烟飞灰灭了。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求早一天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魏老叔说，你上次前脚刚走，曲大海后脚就来了。你俩现在都出息了。只可惜不是一个党派的。你说，都是中国人，都声称自己为国为民，为啥不合成一个党呢。魏德胜说，我也闹不太清楚，你没问大海?他原来就比我爱捉摸事，兴许他能说出个道道来。魏老叔说，他现在可没你阔气，神神秘秘地在地下活动，平时难得见上一面。每次都是黑夜来，总是饿得先要吃一个馍才顾得上说话。说话也就是打问情况。我不参加他们的党，太多的他也不会给我念叨。

魏德胜这才转过话题问道，上次托您老给庆林带话，他咋就没一点动静呢？魏老叔说，话是全部带到了，一句也没敢留。可……魏婶见他俩站在院里没完没了地说话，便插嘴道，快让德胜进屋吧，咱中午吃啥哩，你也该发个话呀！魏老叔说，我也老糊涂了，见了德胜光顾着高兴说话，其它啥都忘了。我说老婆子，你别慌张，德胜又不是外人。你先把胡喜欢给我叫来。再到长龙家把桂香喊着，一起到街上买些吃食回来。让桂香帮你张罗一桌饭菜不就结啦！

魏德胜急忙说，啥都别买，中午吃的东西我全带着呢，一会儿到车上去拿就是。魏老叔笑着说，老婆子，这就更简单了，你赶快给我喊人去！德胜，看来还是你们国民党能行。你来了总带一大堆的东西，大海来了却只带一张嘴。魏德胜也笑了，您老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魏老叔说，不是夸，也不是损，只是说实话。

魏婶出去不久，胡喜欢就来了。魏老叔让他赶紧去山上唤庆林桃花下来。胡喜欢与魏德胜打过招呼，不敢耽搁转身就走。刚走到大门口，又被魏老叔喊住。胡喜欢问，师父还有啥吩咐？魏老叔却欲言又止，你去吧，没啥事。其实魏老叔想让胡喜欢先拐到魏长龙家，让魏长龙设法联系曲大海，叫他来家与魏德胜见上一面。但又怕俩人见面话不投机，再闹出啥不愉快来。心里左右为难，只好作罢。这俩人可谓自己的得意弟子，一个武功拔尖，一个谋略过人。现在又都混出了人样。如果还能像过去那样情同手足亲密无间，该多好呀！

魏婶与桂香带来的消息，让魏老叔不再犹豫，却多了几分担心。曲大海正好在魏长龙家里，听说魏德胜来了，说待会儿就过来看他。曲大海找魏长龙，是专门了解方五情况的。魏长龙调查的结果是，那几天方五到山上转悠，确实是找一种药材。他老婆香草多年不怀孕，最近打听到一个秘方，可药店偏偏缺一味药，他便到山上寻找。这种事儿不能张扬，因此李蔫儿问起时便支支吾吾的。

魏老叔没把曲大海要来的消息马上告诉魏德胜，他怕魏德胜沉不住气，立马拍屁股走人。俩人见面无论是赤诚相见握手言和，还是旁敲侧击唇枪舌战，只好拭目以待了。在他的心底，其实很想让二人见见面的。这种复杂心境，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图啥。

魏德胜带来的吃食特别丰盛。是由县城有名的聚福隆酒家厨师准备的上等酒席。凉菜全是现成的，调料也配齐装袋，开席时添加上就妥。热菜尽是蒸碗，加热一下便可食用。桂香刚把蒸锅烧好，曲大海就进屋了。

曲大海先把一只胳膊伸过去，魏德胜显得很是诧异。略微迟疑就张开双臂与曲大海拥抱在一起。魏老叔一旁看着，不由两行热泪涌出。他抹一把脸，哽咽着招呼俩徒弟入席。俩徒弟则先把师父扶到上位，然后才一边一个落座。俩人一起先给师父斟酒奉上，再举杯相碰。曲大海用筷子指着丰盛的宴席说，师兄出手可真大方，这么一桌大菜，能抵我们一年的伙食费呢。上次你给师父带的稀罕吃食我也尝了，这里一并谢过。来，咱兄弟俩再干一杯！

魏德胜轻松地把酒倒进嘴里，又给二人杯子斟满。然后端起酒杯伸过去，满脸带笑望着曲大海，不说一句话。曲大海也不吭声，举杯就碰过去。豪爽饮过后，都把酒杯倒转亮底。魏德胜还要再斟酒，被师父用手挡住。魏老叔说，酒等庆林来了再喝，先说会儿话。

酒壶放下了，话匣子却没能打开。两个聪明人当着师父面，谁都不想涉及敏感话题。饭桌上一时弥漫起尴尬气氛。魏老叔只好提当年练武的往事。这下魏德胜来了精神，他指着曲大海鼻子笑道，我从来不把你的武功往眼里收，你那两下猫脚功夫，差远啦！曲大海揶揄道，可好多次交手，最后不都是你输了吗？魏德胜不服气地呛道，你摸良心问自己，如果只凭真功夫，你能赢吗？我倒是应该感谢你，从你身上可没少学歪门邪道，懂得了不仅要有真本事，更要有鬼点子。就像你们共产党八路军现在这样，游而不击虚张声势，既博得好名声，又扩充了实力。

曲大海立马激动起来，也点着魏德胜鼻子反击道，你说话可要有证据，八路军咋就游而不击啦，抗日战争刚开始的平型关战役，后来的百团大战，不都是八路军打的吗？我就是从抗日前线挂彩下来的，这条胳膊至今仍动不得，还有颗子弹在里面呢。你说，这是假的吗？是游而不击吗？

魏德胜不甘示弱，你现在还在前线吗？你跑到我们防区干什么？这里有日本鬼子吗？我的部队在黄河沿线，守着禹门渡口，河对面就是虎视眈眈的日本军队。而你却在我的背后搞地下串联，我能踏踏实实一心对敌吗？曲大海说，有啥不踏实的？咱不都是一个目标，共同对付日本鬼子吗。我们又不是汉奸投降派，暗地里打你的黑枪。倒是你们国民党军队经常制造摩擦，对我们根据地不断封锁围攻。魏德胜冷笑一声，究竟谁在制造摩擦，还两说呢。你我心中都明镜似的。依我看呀，你们共产党就应该取消武装，像其它民主党派一样归顺中央，那样的话，全国政令不就彻底统一了。

曲大海忽的站起来，如果蒋委员长不搞独裁，实行民主政治，能有今天的局面吗？我们共产党的宗旨，就是为人民当家作主而奋斗的。谁倒行逆施，就与谁斗争。现在大敌当前，谁破坏抗日统一战线，谁就是人民的罪人。魏德胜也站起来回敬道，你少在这里卖片儿汤，我嘴皮子不如你，耍枪弄棒不见得比你差！说着话便掏出枪指向曲大海。曲大海几乎在同时也将枪指向了魏德胜。看来俩人早有准备，就看哪个先出招了。

魏老叔一直稳坐着不插话。这时轻轻咳嗽一声，手脚上下一齐动作。在不经意间，两把手枪就到了自己手中，俩人也乖乖地坐到椅子上。魏老叔不怒自威地说道，你们别光顾着斗嘴，看看谁来了？人家庆林桃花早站在门口大半天，净听着你俩吵架了。他俩平时总念叨你们多么好多么仗义，可你俩就这么个好法仗义法呀？你们不怕丢人，我还嫌没面子呢。魏德胜与曲大海赶紧笑着向师父赔不是，也都起身让庆林桃花入座。桃花死活不上桌，跑去帮魏婶桂香张罗饭菜。庆林便在魏老叔对面的下首落座。

魏老叔接着说道，依我观察啊，你俩的兄弟情义都还如故。可一论到不同政见上，兄弟情义便置于脑后了。我算看清了，你俩不仅谁都说服不了谁，而且也根本做不了各自政党的主。与其这样，今天就不要再谈各自的什么主义。饭桌上只论师徒兄弟的情义，好不好？兴许兄弟情义加深了，政见之争还好解决一些。如果两党之间，都是你们这样的好兄弟，恐怕就不会有纷争了。德胜今天一来，我就想着要把大海叫到场。可后来还是犹豫了。不为别的，就怕见面坚持各自的立场而剑拔弩张。刚见面那会儿，我还感动得流了泪。可工夫不大，就把枪掏出来了。你俩在师父面前大打出手，不是给我难看吗？

魏德胜与曲大海立马站起来自罚一杯酒，齐声说道，徒儿知错了！

庆林对魏老叔说，我说几句可以吗？魏老叔笑着点点头。表情中透出明显的偏爱之意。只听庆林说道，老叔说我与桃花平时爱念叨你们，一点不假。在我俩心目中，你们都是至亲大哥。因此刚才看见你们枪对着枪，就特别伤心。真像一把钝刀子割自己身上的肉，撕心裂肺地疼痛，难受极啦。现在日本鬼子还没赶出中国，你们就这样互相挤兑，等抗日战争胜利了，你们还不打得你死我活啊！我真不敢再往下面多想。我只想把前些日子给曲大哥说过的话，再当着魏大哥的面重复一遍……

重复过后，庆林接着说道，我现在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让桃花在山上给两位大哥做一桌家常便饭，把老叔老婶也叫上，大家像一家人似的，过一次穷苦老百姓的真实生活。说实在话，我现在就盼望过安稳的日子。苦点穷点不打紧，只要平安就行。如果世道安稳，我与桃花何苦要躲到深山里去呢？曲大海与魏德胜目光一碰，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奈。

魏德胜张了几次口，又都强咽回去。他真想劝庆林带着桃花跟自己走，但努了几努，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