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庆林蒙冤

第四十二章　庆林蒙冤

魏老叔说得没错，曲大海此时正在大山深处围歼魏德胜呢。

前些日子，他亲自到军分区汇报魏德胜部的动向，并请缨带领一支小分队深入大山深处搞侦察。同时让苏梅参加其中，去策反她的妹妹。他与苏梅一起分析过，那朱琳肯定是苏梅的孪生妹妹，原名叫苏兰。军分区综合全部情报后，认为消灭魏德胜部的时机已经成熟，没几天工夫就批准了曲大海的请求。

他们进山第三天，便接近了魏德胜的营地。苏梅身着国民党军装，带一个卫兵模样的战士，大摇大摆地在营地穿梭。反共救国军成立已有半年时间，上下全认识魏司令的夫人。因此她的行动可谓畅通无阻。苏梅打发“卫兵”把营地的基本情况传递出去后，便直接去了司令部。当她出现在魏德胜朱琳面前时，着实让二人大吃一惊。

按说魏德胜见过苏梅，早该清楚与朱琳长相极度相似，也早该向朱琳询问此事的。可他以前从不正眼看女人，再加上苏梅是曲大海的女人，当年见面时眼睛总是朝着别的方向。因此与苏梅的短暂交往，几乎没留下啥具体印象。如今一对双胞胎姐妹站在一起，着实让他难分彼此。苏梅有备而来，自然心中有数。尽管如此，见到朱琳时仍觉如临梦境。朱琳扑上来与苏梅相拥紧抱时，也以为在做梦。她经常做与姐姐会面的梦，俩人总是抱在一起痛哭。她紧紧抱住苏梅，唯恐梦境突然间消失殆尽。她不想从美梦中醒来，想把这个梦永远地做下去。她不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姐姐当初投的是八路军，怎么可能穿一身国军服装呢？再说反共救国军营地戒备森严，姐姐难道从天而降不成？

苏梅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要他们认清形势，不要再对蒋家王朝抱任何幻想，赶快向人民解放军无条件投降。魏德胜吃惊不假，却不吃这一套。但念是朱琳的亲姐姐，仍以礼相待。苏梅又单独做朱琳工作。二人毕竟是孪生亲姐妹，许多话可以来回说。可一到关键地方就卡壳。道理朱琳全懂，也同意苏梅对形势的分析。但一想到魏德胜的脾气，便又回到原点。关键问题还在于魏德胜。只要魏德胜不愿干的事情，朱琳也绝不会另搞一套。

最后还是魏德胜自己破解了难题。魏德胜说，两兵相交，不斩来使。朱琳你送你姐出去，也在她那边呆上两天。一来去做做她的策反工作，二来呢，你们姐妹俩也趁机团聚一番。然后苏梅再负责把你送到咱们营地门口。这样就算摆平啦。至于结局是个啥样，看各自的造化吧！他说话虽像儿戏一般的轻巧，却已经派了两名壮汉，不由分说便把俩人架出营地。

其实魏德胜心里另有计较，他不想让朱琳陪着自己去死。他清楚苏梅的到来，表明共军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时间拖得越久自己就越被动。他要先发制人，主动出击，看能不能撕开个口子突围出去。如果不能如愿，只好拼个鱼死网破了。解放军前方指挥员，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从苏梅嘴里得知魏德胜的真实态度后，便立即发出总攻命令。

双方一开火，魏德胜就陷于被动。十几门大炮一阵猛轰，便把营地炸成了废墟。指挥系统也瞬间瘫痪。冲锋号相继响起，四面八方的喊杀声排山倒海压过来。顷刻间就出现整建制的投降。那些负隅顽抗分子，也迅速失去战斗力。魏德胜这次无涯可跳，只好选择用手枪结束生命。正要叩响扳机，却被于秃子一下打掉了手枪。于秃子跪下哭着说，司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不能就这样赌气死了。魏德胜气急败坏地与于秃子拼命的工夫，解放军已经冲进帐篷。就这样，轰动一时赫赫有名的反共救国军魏司令，轻而易举便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一名俘虏。

魏德胜等人被俘后，出现了三件怪异事。

第一件是魏德胜嚷嚷着要与曲大海单独较量。他向看守人员提出，你们告诉曲大海，我魏德胜对他不服。不只现在，从小练武时他就是我手下败将。这回他竟然派个女特务混入我的军营，这算啥男子汉的英雄本色。现在我要与他单挑，一决胜负。他一天不来，我就一天不吃饭。话传到曲大海耳朵，却只一笑了之。但终究还是来了，并替师父给魏德胜带了许多稀罕吃食。他告诉魏德胜，我早就承认你的武功比我好，但你也得承认，我选择的道路正确。这一点你可不如我。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实际意义，还是好好想想以后的路如何走吧！咱俩单挑，就不必了。结果肯定是你赢。我都提前认输了，你再较劲还有意思吗？不过有些事咱得说清楚。你总是占我便宜，我辛苦挖的地道，却让你顺手牵羊派上用场。并把我没来得及做彻底的事情完成，来了个金蝉脱壳。还有苏梅的孪生妹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咋就能被你骗得晕头转向呢。这下好了，我俩师兄弟倒成了连襟。曲大海是胜利者，如此从容的调侃，让魏德胜深感羞愧。直后悔不该叫他前来。魏德胜一直低头不语，末了扔出一句，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朱琳呀！

第二件是朱琳寻死觅活要去监狱，不是去探望魏德胜，而是要陪着一起坐监狱。她说，我不是主动投诚的，是作为魏德胜的代表来谈判的。按你们的政策，我也应该坐监狱。苏梅哪能做得了这个主，劝说不奏效，只得向曲大海报告。现在仗打完了，各项工作按部就班。中心县委的建制已经撤销，曲大海只是龙山县的县委书记，他也做不了这个主。只得汇报到专署。专署领导惊诧不已，还有主动要求坐监狱的？主管镇反工作的领导生气地说，真是个顽固不化分子，既然她要求坐监狱，就送她进去好了。

第三件是于秃子有重大立功表现。他通过学习教育和政策攻心，主动揭发了孟庆林的问题。他说，孟庆林曾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副官。离开队伍时接受过魏德胜的馈赠，俩人关系极为亲密。魏德胜的队伍曾藏匿在他家，是通过他家的地道逃走的。魏德胜还赠给孟庆林一支三八大盖和一箱子弹。于秃子的揭发引起监狱高度重视，立即与公安机关取得联系。公安机关雷厉风行，当天夜里就将庆林逮捕归案。

实施逮捕时，庆林桃花刚从西安看望黄克强回来。这多年，黄克强望眼欲穿地盼着他俩的到来，心里无时不在惦念金娥。大烟戒了又抽，抽了又戒，反复过多次。生意全由郑怀远做主打理。好在郑怀远忠心耿耿，硬在风雨飘摇中把公司撑了下来。解放后，政府对资本家的政策比较温和。虽不是座上宾，但绝非阶下囚。黄克强生活得还算体面。只是大烟无论如何不允许再吸，这让他感到无比煎熬。家务事更让人闹心。夫人一直未生育，便从娘家抱养个侄子过来。如今长大成人，想要插手生意上的事。黄克强硬是不点头，照常由郑怀远全权处理。在这样的夹缝中生活，黄克强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见到桃花庆林，黄克强情绪高涨到极点。拉住桃花双手看个没够，嘴里反复念叨三个字，像，真像。抱着小太平便不想撒手，嘴里猫儿狗儿的呢喃个没完没了。可听说金娥早已过世，立马又陷入低迷。脑袋靠在椅背上，两行热泪不断线地流淌着。谈及文辉来信，要他俩尽快回河东参加一个干部培训班。黄克强眼睛突然亮起来。手指着他俩坚决地说，共产党坐天下大局已定，你俩一定要去，跟着共产党走绝对没有错。原先他力主庆林做生意。现在却不想让再趟这滩浑水。他有新的想法，只是未到揭锅的时候。桃花惦记着村里工作，不想多耽搁。黄克强也无挽留之意。离开西安的前一天，黄夫人找上门来。指着桃花质问丈夫，这就是你整天惦记的宝贝女儿吧，你是不是要把全部家产都留给她……任凭夫人撒泼耍赖胡搅蛮缠，黄克强像个活死人一样戳在那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郑怀远送他俩离开时，对桃花忧心忡忡地说，造化弄人。你爹这辈子的心思全耗在你娘和你的身上，其它的早就置之度外了。

桃花一路上与庆林合计，想尽快把爹接过来一起生活。回到家俩人一边往墙上贴奖状还一边继续这个话题。（桃花到区里汇演荣获第一名，庆林支前模范荣记三等功。）却总也拿不定主意。不是怕麻烦，而是担心爹过惯了城里的优越生活，难以适应乡下的穷苦日子。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魏长龙在叫门。门开后，三个军人抢先入内。问话特别简单。你是孟庆林吗？你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副官吗？你接受过魏德胜馈赠的武器和资助吗？魏德胜在你家藏过吗？你向政府报告了吗？每问一句，庆林都想做解释。问话军人便制止道，不要说别的，你只回答是不是有没有。庆林只得按要求回答。问话一结束两名军人便冲上去，把庆林五花大绑起来。

事情来得太突然，桃花当时就傻了。她瞅瞅魏长龙，魏长龙摇摇头。她问那位像是管事的军人，军人却冷冷地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过几天会有人通知你的。自始至终魏长龙没说一句话，也没多停留。与办案人员一起来，又一同离开。

庆林带走后，屋里顿时空荡起来，也宁静得怕人。煤油灯的火苗一闪一闪，突然就灭了。周围登时一团漆黑。桃花这时才略为清醒一些。她特别希望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是自己做噩梦。于是故意咳嗽一声，屋里随即泛起回音。这难道不是做梦？再用手狠狠掐一把胳膊，立即感到钻心的疼。这分明就是真的，哪里会是做梦？刚才那位解放军的问话和捆绑庆林的情景，又清清楚楚在眼前重现一遍。桃花害怕了。心跳不由加快，浑身也不断发软。她想试着走几步，却不争气地摔倒在地。忍不住就是一声尖叫。忽然想到儿子正在熟睡，就没敢再吱声，扶着炕沿挣扎起来。眼泪便像不断头的雨点，扑嗖嗖洒了一地。

又响起低沉的敲门声，并伴随着魏婶的轻微呼唤。桃花赶紧跑去开门，未等魏婶进来站稳就扒在她肩上抽泣不止。魏老叔把手中的马灯放到窗台上，缓缓说道，长龙刚从我那里走。他也是从来人嘴里刚听说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他这人谨小慎微，心眼却很正。脑子也好使。他不方便给你说什么，要我们过来陪陪你。明天他会去找大海问问明白的。庆林的事，大海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与你婶路上商量，庆林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干脆就与我们住一起吧。我俩无儿无女，有你与小太平还热闹些。

一席话说得桃花心里热乎乎的，也轻松了许多。她清楚庆林从没做过亏心事，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人民政府咋会冤枉好人呢？或许庆林过几天就安然回来啦。想到此，桃花不再担心害怕。便对二老说，你们放心回去吧。庆林是啥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刚才我也是一时吓蒙啦，听老叔这么一开导，心里踏实多了。魏老叔俩口见桃花情绪稳定下来，又坐一小会儿就告辞而去。

谁知第二天庆林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并被传得沸沸扬扬。桃花毕竟是外来户，与街坊邻居不十分惯熟，没人在当面提说罢了。只有腊梅素珍悄没声溜进来，说几句不着边际的闲淡话。腊梅张了几次嘴，却欲言又止。素珍怕腊梅直肠子给桃花添堵，便拽拽腊梅的衣襟说，你不是想问今晚上去不去夜校的事吗？桃花说，不是早就宣布农忙期间放几天假吗，你俩咋就没听清？俩人啊哦、啊哦，意犹未尽地走了。

桃花盼望魏长龙能从县里带回好消息，便死盯着屋前的阴影儿，只嫌太阳走得慢。经腊梅素珍一搅和，又忽然记起要安排夜校复课的事。看着太阳已经偏西，就急匆匆抱着太平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