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新生
第三十章 神秘男女
敲门声仍在继续。还传来低声嘟囔声,咋睡得这么死!噢,是李蔫儿的闷葫芦嗓音!
俩人赶紧穿衣点灯,庆林打开院门的工夫,桃花已整理好被褥。李蔫儿领着一男一女进来。李蔫儿不善言辞,只晃着脑袋说,这是师父安排的。男的三十大几,高挑个头,穿一件长袍。左胳膊像有毛病,沉沉地吊着不动。他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们了。我叫曲大海,做山货生意的。她是我的——,我的媳妇,叫苏梅。苏梅比曲大海年轻好多,也就是与桃花相仿的年龄。听得如此介绍,脸蛋霎时羞得通红。曲大海继续说,我们在你这里借住几日,不知方便不?
魏老叔安排的哪能含糊。庆林忙到里屋收拾炕上杂物,桃花赶紧动手做饭。掀开面缸却为难了。里面的玉米面只剩下不到半小碗,这可咋做呢?李蔫儿这时递过一个小袋说,这里有一点白面,师父拿的。
睡觉的时候,苏梅拉住桃花手乞求道,今晚咱俩睡一个炕吧。桃花觉得诧异,用眼睛问庆林。庆林又问曲大海。曲大海略显尴尬,但随即爽朗地笑了,这样好,这样好!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俩人便告辞出去,到天黑才返回来。连着几天都这样。庆林对桃花说,我咋觉得这俩人不像正经做山货生意的呢?桃花接过茬,兴许还不是正经夫妻呢。庆林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那是干啥的呢?该不会也是共党探子吧?桃花反唇相讥,“也是”,难道你还真见过假扮成夫妻的共党探子?庆林笑了,我俩呀!桃花说,那我俩假探子今晚就审审这俩真探子。
可这天晚上俩人却没有回来。好几天过去了,连个影儿都没闪一下。庆林桃花正纳闷呢,魏老叔提着大包小裹来了。里面有白面、玉米面、高粱面、豆面,还有萝卜干、粉条、鸡蛋、腌咸菜,样样数数的不下十几种。
魏老叔见他俩疑惑,不无得意地说,我十几个徒弟中,除了韩七六没个正形时常犯浑外,其他都还忠厚老实。不过也都是下死苦的坯子。谁想魏德胜和曲大海如今竟出息了。最近都跑来找我。曲大海前脚离开,魏德胜后脚就来了。他俩现在都是县太爷级别的官儿。在这国统区的地界上,曲大海当共产党县委书记,只能暗中行事。按他们的话讲,叫地下工作。魏德胜就不同,堂堂的国军副团长,还兼着营长。来时坐美国吉普,卫兵前呼后拥,甭提有多威风啦!这些东西就是他带的,我给你拿一些过来。曲大海他俩经常在你这里吃,谅你也没有多余的。咱不如就让国民党招待共产党吧!说罢畅怀大笑。魏老叔在山上呆了多半天,把曲大海和魏德胜的情况讲给庆林桃花听。
曲大海本是和李蔫儿一起放羊的羊工。1934年陕北刘志丹红军在这一带活动时,曲大海跟上队伍走了。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在运动中曾因说话随便坐过班房。甄别清楚后即去了太行山抗日前线,因作战勇敢又有些谋略,一步步升为团长。一次战斗中胳膊负伤,送回延安来学习。学习期间经常受邀到各单位作英雄事迹报告。他的崇拜者很多,苏梅便是其中之一。因为枪伤未痊愈,也因为是本地人,组织上就派他到三县交界处做中心县委书记。苏梅曾当过卫生员,正好可以照顾他的身体,便假扮夫妻一起派来。
谁知曲大海竟要假戏真做,屡屡向苏梅发出进攻。在魏老叔家里,又托老两口从中说合,苏梅总算同意了。也许苏梅早就愿意,只不好意思表达而已。反正在形式上是曲大海多次提出,又经魏老叔俩口出面说和的。曲大海赶紧通过地下交通站向组织请示,也就这几天,才接到组织上同意的批示。
魏德胜有着与庆林相似的身世,从小是个孤儿,一直在魏老叔家里生活。他的武功最好,也不甘心一辈子窝在黄土地里。十五岁便到杨虎城部队当兵。西安事变后,又不想随着部队南下,就找机会开了小差。这多年他从不与家乡人联络。为庆林的事才破的规矩。这次回来,看望魏老叔不假,但心里仍惦记着庆林。他原本要带庆林回队伍的。可听说还住在老远的山上,就托魏老叔代为转述。他把这几年队伍上的变化大致说一遍。嘱咐魏老叔,你只要给庆林一说,他就会清楚的。临走撂下一句话,反正情况就这样,主意由庆林自己拿。
魏德胜说,一个月前队伍上出了一件能捅破天的事件。孟庆堂最信任的二营营长,被日本人收买成为内奸。他不仅杀了孟庆堂,还企图勾结日寇占领禹门渡口。多亏一营营长早有察觉,与炮营、三营联合起来提前行动,以突袭方式,解除了二营武装,把二营营长送到战区长官司令部法办。事件平息后,一营营长升任团长,魏德胜与炮营营长也升任副团长,但都还兼着各自的营长。
听魏老叔转述后,庆林长出一口气,但仍流露出不解恨的意思。桃花脸上也绽出一丝笑容,却分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魏老叔看俩人复杂的表情,也感慨万千。但总归是件高兴事,便想活跃一下气氛。就对桃花明知故问,你是不是现在还耗着庆林哩?桃花满脸红晕扭头就跑。魏老叔爽朗地大笑起来。
过了几日,曲大海苏梅又来了。这次曲大海没再穿长袍,俩人一色庄稼汉打扮。晚上睡觉时,苏梅不再提说与桃花一起睡的话。桃花咪着嘴笑,苏梅红着脸跟曲大海进了里屋。庆林桃花在外屋静静躺着,久久没有入睡。桃花尤其觉得别扭。虽说睡在两个屋,但那一扇木门走风漏气,啥动静传不过来?那边窃窃私语,传来麻雀叽喳一样的声响。桃花越不想听,那声响越要往耳朵里钻。庆林见桃花翻来覆去的,便用手轻轻拍着,才渐渐安宁下来。突然,桃花一声低吟,从梦中惊醒。庆林赶忙把她揽到怀里,用手抵住嘴唇小声说,别嚷嚷,睡咱的。原来那边又有了大动静。干柴烈火到了忘情时,忍不住就会发出劈劈啪啪声响。或许他们以为这边早已熟睡,便没了那么多的压抑与顾忌。
第二天,曲大海苏梅分别与庆林桃花闲聊。看似闲聊,其实是在做工作。曲大海苏梅几个月来,通过各种渠道和关系,建立恢复了许多基层党组织。曲大海原先觉得魏家村首要的发展对象是师父。师父威信高为人豪爽,由他挑头建立支部最好不过。但师父的一席话,让他哭笑不得。师父说,国民党和共产党,就像中国人民的俩儿子。现在俩儿子都打着为人民谋幸福的旗号,在争夺当家权力。作为父母能偏向哪一个呢?只好由着他们争去,谁的本事大胜利了,谁坐天下去。你与魏德胜是我的徒弟,一人参加一个党,又都与我来往着,我还是不介入的好。你说呢?曲大海能说什么,只好另做打算。
曲大海最终选中魏长龙。魏长龙有头脑,办事公道,也诚实稳重,只是面太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比较起来还是他合适。现在又当着村长,白皮红瓤正好做掩护。在师兄弟里,还发展了李蔫儿。这倒不是照顾师兄弟,而是李蔫儿与他一起放过羊不好抹他的面子。与胡喜欢林鹏举俩人谈其它的还行,一涉及到加入党组织话题,俩人就摇头摆手不爱听。他俩不愿意加入这党哪派的,只想当平头百姓,凭手艺吃饭,过安稳日子。韩七六自然不在考虑之列。村里还发展了两名党员,是魏长龙出面做的工作。
曲大海对庆林抱很大期望。他听师父介绍过庆林情况,很是欣赏。尤其想与庆林合力把魏德胜策反过来。开始谈得很顺畅。庆林说了在西安时对八路军的好印象,也说了与表哥的那次争论。曲大海觉得有门,便直奔主题。这时庆林却犹豫起来。经过这几年折腾,对党派之争有了新的解读。自己在国民党队伍中呆过几天。孟庆堂之流绝不是个别现象。当官只图发财,争权就为夺利。这哪是正人君子所为?靠这样的政党绝不可能把中国的事情办好。共产党目前很得人心,但掌权后还能一如既往吗?党派之争说到底,不就是争着掌权吗?可争来争去,只有老百姓吃亏。既然都标榜为了国家和老百姓,咋不联合起来呢?既然联合不起来,其中必有猫腻与私心。既然如此,何必加入党派呢。
庆林思忖片刻后说道,这多年对我影响最深的有四个人。先是我舅舅,后来是魏大哥。现在是魏老叔与你曲大哥。舅舅传我手艺教我做人,把诚信和技能当做看家本领。魏大哥带我习武打枪,念念不忘忠义修身。魏老叔与我非亲非故,却视我和桃花为亲生儿女。他的为人就是我的楷模。与你曲大哥相识较晚,但打心眼里佩服你和苏梅。你们为了信仰,吃苦受累不怕牺牲。我佩服你们,却不打算加入你们的组织。魏大哥现在还想叫我再去呢,我也是决意不去的。我是个小老百姓,对国共两党的认识,可没有对你与魏大哥的认识具体。你俩都是好人,却在两个党派。就冲你俩的好,我得做到不偏不倚,哪个党也不参加。但只要打鬼子,你与魏大哥不管是谁,只要招呼一声,我都会豁出性命的。我这样的思想,是不是你们所说的觉悟低呀?
曲大海摇摇头,心里话,庆林咋与师父的想法差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