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女二夫
为防万一有不测,第二天庆林又开始把围墙加高一层。还计划在栅栏门顶部横一块长木板,也堆上荆棘。正忙乎着,李蔫儿扛着放羊长鞭走来。
李蔫儿向来话少,打过招呼便不再言语。就势蹲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看庆林干活。羊群就在附近山坡上吃草,有两条猎犬看着呢。
桃花见李蔫儿不急着走,就拿来两个小板凳,一人坐一个。李蔫儿本来悠闲自在地抽烟歇息,见桃花坐到对面,反而拘谨起来。他很不习惯与女人近距离接触。尤其在年轻漂亮女人面前,尤其觉得自卑。桃花哪知道这些,只把李蔫儿当大哥看。正想托付这位大哥一件大事,却不知咋开口好,自己反觉得有些不自在。
桃花吭哧了半天,才说清要李蔫儿帮忙给庆林介绍个对象。李蔫儿惊愕地直摇脑袋,用烟袋指指庆林,又指指桃花。嘴张了几次,却没吐出一个字来。桃花只得红着脸说,他是我哥,我是他妹子!李蔫儿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脸色随之阴沉下来。使劲在地上磕几下烟锅,一句话没说,起身走了。
李蔫儿不打招呼悻悻而去,桃花心里直犯嘀咕。庆林弄清原委后哭笑不得,连连作揖道,求求你,别胡闹啦行不行!你说给我介绍对象,谁信呀?再说,介绍对象也不能找光棍啊!
桃花诧异,李蔫儿这么大年纪,咋还没结婚呢?庆林说,穷人打光混的多着呢。胡喜欢、林鹏举都没成家哩。咱俩上山第一天,魏老叔就介绍过了。桃花恍然大悟,那当儿自己还犯着糊涂呢。
不想,刚提说胡喜欢,他就风风火火来了,是商量一宗盖房子的活计。
龙门与龙山虽然被黄河分隔于东西两岸,分别由两个省管辖,但风土人情却有许多相似之处。泥瓦工与木匠,都同属于一个行当,统称木匠。而木匠又分粗细两种,盖房子为粗活,打家具算细活。高木匠是全把式,带出的徒弟也粗细活全能拿下。只是在干粗活时,文辉擅长砌墙抹墙,庆林侧重门窗屋架。具体干的过程中,又无法分得太清。砌墙抹墙时,以文辉为主;上屋架时,以庆林优先。他俩又全听高木匠的调遣。
胡喜欢只会砌砖抹墙,算半个木匠。真正揽起活来,必须找人搭班。可他实诚随和,许多匠人都想与他合伙。尤其一些穷主家知道他乐于助人,特别愿意找他干活。即便他有时忙不过来,也会帮着合计一番。
胡喜欢这次说的活计,有些麻缠。按说乱世之中,能接个盖房子的活计,应该高兴才是。可胡喜欢愁眉苦脸的,像抓了个烫手山芋。因为这主家实际是盖不起房的,却又实在住不下必须急着盖房。主家的意思是凑乎着墙搭厦而已。这种活最不好干,既耽误工夫,又不多挣钱,弄不好还会毁了匠人的名声。找了好些匠人,全都摇头摆手往后缩。实在没辙了,才跑到山上找庆林商量。他不摸庆林底细,不清楚能否拿下这个活;即便能拿下,又愿不愿意干?
不想庆林听罢,竟痛快答应了。他看出胡喜欢是真想帮主家的忙才接这个活的,至于挣多挣少倒在其次。单冲这一点,就愿意与胡喜欢打交道。只提出一个要求,去的时候要带着桃花,不要工钱,只管饭就行。胡喜欢说,这算啥事嘛?你不说我也想到了,总不能把弟妹一人留在山上吧。再说桃花去了,也不白吃他的。这么多人干活,还不要个专门做饭的呀!
到了主家,庆林才亲眼看到胡喜欢所说的窘状。三男一女四口人,住着一间透风漏雨的破房子。这房子只怕也是“家木匠”弄出的“墙搭厦”。这四口人的辈分,也很模糊。看长相最大的五十来岁,最小的不到十岁。中间两个三十来岁,女的稍大一些,应该是俩口子。这样的祖孙三代住一间破屋,真够难为情的。
其实庆林估计错了。胡喜欢告诉他,主家姓周,弟兄俩一个媳妇。媳妇是换亲过来的。周老大的妹,也是周老二的姐,去了媳妇的娘家,嫁给她的傻哥哥。周大嫂就来周家当媳妇。开始只是老大的媳妇,后来就变成共有了。庆林桃花以前倒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却一直当笑话听,不想今天竟眼见为实了。
周老大不太言声,话全让老二说了。老二拉着胡喜欢的手摇个不停,胡师,你一来,我就放心了。就这些材料,你们看着盖吧。你别笑,这可是我兄弟俩这多年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够也是它,不够也是它。咱尽钱吃面,能盖个啥样就盖个啥样。木料不够,咱没办法,土胚不够,咱立马去砸。我们现在这叫西房,你们就在东边盖吧,等以后我娃发财了,再说盖北房的事……
胡喜欢与老二年龄相仿,截住话头笑着说,你别再胡咧咧,啥娃娃娃的,那娃是你的吗?今天我请了孟师傅,他是全把式,咱一切都听他的。如果我能行,早就给你盖了,还等得到今天?老二这才打量起庆林来,嘴里低声念叨,哎呀,真没看出来,原来是孟师傅!
庆林把所备材料仔细点检一遍。土胚砸得确实不少,足够盖五间房的。椽虽然细些,但摆密些,三间房也凑乎。檩条马马虎虎,就是缺两根大梁。他脑子一盘算,决定盖北房。胡喜欢一听就摇头,没大梁咋能盖北房呀?庆林说,我那里有两根准备打家具的木料,正好作大梁用,可以先借给他。胡喜欢反对,我们的工钱只怕还没着落呢,你再贴上两根大梁,那可使不得。庆林说,帮人帮到底,就这么定啦!
一天忙过,吃罢晚饭,送走帮忙的邻居,周大嫂便张罗晚上睡觉的地方。她扯起一条破烂床单,将小屋从中间分开。在地上铺一层麦草,他一家人住,把炕让出来给庆林桃花胡喜欢住。桃花见这等安排法,对庆林一个劲摇头晃脑探舌头。胡喜欢也急忙说,我仨与你们不一样,这种睡法使不得。周大嫂愣怔半天,才回过神来,慌乱间为难地嚷道,那咋办呀,咱就这么屈恰的地儿。要不这样,我俩女的睡炕,你们几个男的在地上将就?大家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大家一起来到院里乘凉。这也算庄稼户一种惯常的生活习惯。有外人时,则演变成闲聊或说笑的场合。胡喜欢与他们熟悉,自然就是说笑了。说笑也仅限于他和老二、周大嫂仨人之间。老大坐在一旁闷闷地抽烟,孩子出门找伙伴游逛,庆林桃花只带着耳朵听。
胡喜欢起个头,老二,你们晚上睡觉咋安排的?老二嘻嘻笑道,这得听嫂子的,你问这干啥?湿里干里都没你的份儿,操这份闲心有用吗?莫非你也想加个楔,那可得我嫂子同意呀!周大嫂假嗔地踹一脚老二,随口骂道,硬是你哥把你惯得没个人样,由着张烂嘴胡咧咧。老二并不收敛,继续油嘴滑舌,要说惯,还是嫂子惯得多,惯得实在,你说句心里话,是这样的吗?周大嫂站起来拿个笤帚就打,在客人面前,你都这样放肆,真是身上的皮紧啦,欠揍!老二也不躲避,越发硬气地说道,天上黄表一张,小叔睡嫂应当。这有啥丢人的!待笤帚快要落到头顶时,才举手告饶。
周大嫂扔了笤帚坐下笑道,我这光景比他家妹子强得多呢。我们这家人总是搭伙朝前奔着,他家妹子守着个傻子,啥时候才是头呀。笑着笑着,竟成了哽咽。胡喜欢呛呛老二,你以后稍微顾点脸面,少在外头瞎咧咧。周大嫂接茬说,咱这样的人家,还顾啥脸面,脸面早装到裤裆里啦。如果顾脸面,早该撒泼尿自个淹死了。老二哪把胡喜欢的话当回事,凑过身去,与胡喜欢说起悄悄话来。
桃花听他们尽说些荤笑话,早就臊得低下头。捅捅庆林低声说道,哥,咱到外面转转吧。庆林拍拍她的手笑道,穷庄稼户没啥乐的,只能斗嘴找乐子过瘾。你不想听,用手捂住耳朵好了。咱要现在走出去,人家还以为嫌弃他们呢。周大嫂见两下里都在说悄悄话,便叫桃花回屋,边走边说,让他们闲磕牙去,咱俩回去睡觉。今夜非要馋死这些猴急没出息的男人!
周家的大事情还是老大做主。房子盖好后,他拿出一块银元、八个铜板和一串麻钱,还有几张法币票子递给庆林,指着小驴车上装的几袋大小不等的五谷杂粮说,我知道这些远不够你们的工钱,但我们现在只有这些。欠下的我们记着,绝不赖账。我还不了,有我兄弟;兄弟再还不了,还有儿子。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会赖账。庆林推让道,你把这些钱粮都给我们,你们咋过呀?说着便动手从车上往下卸东西,并把银元与铜板退回去。老大死活不肯,脸红脖子粗地嚷道,这哪行呀,我们本来是将就盖偏房的,你们却想法给盖成了大北房,还添了自个两根大梁。人常说,娶媳妇盖厦,提起来害怕!盖房子是庄稼户一辈子的大事,有的一辈子还不定能轮上一回。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报答不完。这么点钱与杂粮算个啥?胡喜欢清楚老大的脾气,便劝庆林不要再推让了。
老二趁机又与胡喜欢斗嘴,这些可没你的份,你那份我嫂子替你拿着,你要想用就找我嫂子吧!周大嫂眼睛一瞪,顺手从地上抓起一团泡湿的白石灰砸过去,正好粘到老二的鼻梁上,像一朵盛开的白花。惹得大伙全笑了。连正在嚷嚷着的老大,也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模样。
从此,庆林名声大振。与胡喜欢又连着接了两宗活计。桃花跟着做饭,逮住机会就给庆林瞅对象。只可惜没碰上一个对眼的。为此又专门下山托付魏婶帮忙。魏婶少不了好言相劝严词拒绝,还把庆林叫去好一顿数落。庆林这才清楚桃花要动真格的,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可万万没想到,胡喜欢还打着他与桃花的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