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真假夫妻
桃花闪电般地离婚结婚,而且找的是老蔫儿,真如几声炸雷连在一起,把全村人都炸懵了。缓过神后自然掀起轩然大波,说啥的都有。老蔫儿与桃花哪管这些闲言碎语,悄无声息地忙乎起同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事情。房子还是桃花原先住过的,土改时重新分到老蔫儿名下。老蔫儿还分了十亩地,也就把放羊的差事停了。魏老叔从头到尾主持张罗。搬到一起住的那天,简单摆了一桌酒席。到场的有魏老叔俩口,胡喜欢与林鹏举俩口,魏长龙当支书不方便参与,桂香带着孩子来了。林鹏举见魏长龙没到场,只坐一小会儿便托辞而去。他心里像推倒了的五味瓶,说不清是个啥滋味。胡喜欢望着他的背影玩笑道,赶快走吧!当了村干部,再与咱平头百姓混到一起,掉价失身份哩。腊梅素珍待众人走后,又与桃花说了好一会闲话才离去。
50年开春,桃花生下一子。问老蔫儿,大哥,孩子取个啥名呢?老蔫儿摸摸脑袋苦笑着说,现在正闹粮荒,老百姓就盼望能有满囤的粮食,你看叫满囤咋样?桃花点点头。老蔫儿接着说,太平和满囤对外暂时姓李,以后可能了,太平还姓孟,满囤就姓米吧。这样你老米家也算有后啦!
桃花长长叹口气,算作回应。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倒不是嫌弃孩子是韩七六的孽种。而是孩子背部长个大疙瘩,腰板弯曲着,睡觉只能侧身不能仰面。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背锅锅。已走访过好多先生,全都一个口气,先天性残疾无法医治。谁摊上这样的糟心事,还能高兴得起来呢?
俩人转变话题说起互助组的事情。去年冬天村支部开会,要党员带头帮扶少劳力缺牲口的困难户。老蔫儿回来念叨,桃花思谋一番,就鼓励老蔫儿干脆学习老解放区的做法,挑头成立个互助组。不仅吸收困难户,也要找些富裕户参加。劳力和牲口互相抵账,兴许就能起到互补作用。老蔫儿心中没底不敢挑头,桃花就说,你应个名,具体事情我做。后来竟然红红红火火地搞成功了。不仅在全村是唯一的,就是整个凤凰镇也是数一数二。区里要给老蔫儿发奖状。老蔫儿在领奖台上却说,这奖状其实应该发给桃花,主意她出的,工作也是她做的。
汪区长已正式变成汪书记。一听此话气得脸色铁青。知道老蔫儿已娶桃花为妻的事实后,责令魏长龙召开党员大会,一定要给老蔫儿纪律处分。魏长龙中间打折扣,只严肃批评一下了事。结果两头不落好。汪书记嫌他轻描淡写,老蔫儿怪他没有主见。老蔫儿回来又不敢告诉桃花,只在心里憋着。而桃花却喜欢打问党内事情,总以为自己还是党员,只是因故没参加会议而已。她哪里知道,汪书记早传下话来,只要共产党不垮台,桃花她就别做美梦想翻案。老蔫儿只怕桃花知晓这些事,说话总小心翼翼的,只怕漏了嘴。
唯有时间能慢慢让人习惯、适应和接受。一年多工夫过去,太平就推着满囤满村疯跑。腊梅素珍也常带孩子来串门,两个女儿同岁,一个叫翠竹,一个叫柳叶。比满囤小两个月。她们一到,太平就成了孩子王,领着弟弟妹妹在院里戏闹。
仨女人则坐在一起,边针线边唠嗑。腊梅素珍又都挺着个大肚子。桃花就问,快到月了吧!不想竟招来二人轮番消遣。腊梅说,老蔫儿是不肯用力呀,还是种籽不真,你的肚子咋老是瘪瘪的?素珍说,不能呀,桃花这么个大美人,老蔫儿哪有不肯用力的道理,再说攒了半辈子的籽儿,还能有假。莫不是桃花妹子不让人家上床吧!桃花“呸”了一口笑骂道,一对没羞耻的货!腊梅随即正色道,这也不全是玩笑话,你倒还小哩,老蔫儿可已经四十出头啦,你就不想着给人家留个后呀!几句话噎得桃花没了脾气。
桃花心里话,你俩哪晓得我与老蔫儿的实情呢。我们做的可是假夫妻。假夫妻咋会有孩子?自打与老蔫儿一起生活,她与孩子睡在炕上,老蔫儿则在隔壁屋里支张小床。俩人都觉得天经地义非常自然。在桃花心底,也确实把老蔫儿当做娘家亲哥一样敬着。不管有人没人,不叫大哥不说话。今天让腊梅素珍这么一说,倒突然对老蔫儿生出深深的愧疚来。
这天晚上,等太平满囤睡着了,桃花来到隔壁屋里。老蔫儿正蹲在地上抽旱烟。看见桃花,也只用眼睛瞥一下算是搭腔,意思很清楚,你有话就说吧!桃花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坐在床上半天没吭声。她凝视着老蔫儿的面孔,密麻麻的络腮胡子像杂草一样旺盛,几天不刮,就占去脸上大部分位置。纵横明显的皱纹,又把脸瓜分得七零八落。庄稼汉不像外面干事人显年轻,老蔫儿更比一般的庄稼汉看老。给不知情的人说他已经六十了,恐怕也会相信。看着看着,桃花心头就鼓起一股怜爱之情。鼓着鼓着,竟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老蔫儿不明就里,赶紧起身上前询问。桃花不由分说,紧紧抱住老蔫儿嘴里呢喃道,大哥,你今天要了我吧,我想给你生个儿子!
老蔫儿像被马蜂蜇了,“哦哟”一声,慌忙向后退去。嘴里还嘟囔着,使不得,可使不得!桃花仍然紧抱着不松手,就被带起来贴到老蔫儿怀里。老蔫儿脚步有些不稳,桃花也趁势朝后面使劲。身子刚挨到床沿,就不顾一切地倒下去。老蔫儿只能结结实实地压在上面。老蔫儿慌得浑身哆嗦,不知如何是好。桃花鼻子一酸,眼泪又涌出来。她闭上眼睛去掉羞怯,准备动手扒光俩人的衣裤,慢慢去引导身上这个从未碰过女人的苦命男人。
桃花在下面紧紧地抱着老蔫儿,能感到身上的男人在发生着细微变化。他不再哆嗦,也不挣扎。两只胳膊大张着无所适从,似乎也想着拥抱,却又不敢下手。喘气变得越来越粗,这分明是快要爆炸前的征兆。桃花身子稍微倾斜,腾出一只手去脱两人的衣服。她脱自己衣服时,老蔫儿乖巧得一动不动。可手刚伸到他裤腰上,就像诈尸一般猛坐起来,语无伦次低声喊道,使不得,可使不得!人说话不算数,那就不是人了!一边喊着,一边狠狠拍自个大腿。
桃花有些懵,也很难为情。不由喉头哽咽泪流满面。但她没有就此罢休,随即又扑上去拥抱这个苦命男人。老蔫儿像小偷被捉一样,不顾一切地甩开桃花双臂,抬腿就窜到床下。桃花顿时僵在那里。老蔫儿又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站在床前,等候母亲发落。夜晚本来就宁静,这会儿竟寂寞得让人憋气。桃花长出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想给你生个儿子,看把你吓的。老蔫儿始终没回应。明明是站在那里的,却像躺在炕上睡着一般。其实心里一直在咆哮呐喊,桃花啊,我咋会不想要你呢?你见天在我眼前晃,又这么年轻漂亮,我不是木头人,能不想要吗?白天干活时想,黑夜睡觉时更想。我如果不想,就不是个正常男人。可如果真的要了你,我就不是人啦。庆林兄弟还在监狱里受罪,我咋能抱着他的心上人睡觉呢?桃花啊,我求求你,你还是让我先做个人吧!只要能保护好你娘仨,我一辈子不做男人都值!
老蔫儿第二天没敢与桃花照面,便出门下地。吃中午饭也是一声不吭,闷着头只看饭碗。晚上撂下筷子,就去了隔壁屋。桃花觉得好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心想老蔫儿胡子拉茬个半大老头,却像女娃一样脸皮怪薄。待会儿我再找他去,他不好意思,我还不要脸呢。可当桃花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门从里面已经插死。桃花摇摇头,心里却越发的坚定,一定要为老蔫儿留个后。
过了几天,老蔫儿告诉桃花,互助组打算把牲口集中起来喂养,牛舍就定在前院的偏房。大家推举我当饲养员,我也悦意,你看呢?这哪是征求意见,分明已经定了,只通知一声而已。桃花心知肚明,老蔫儿在有意躲避自己。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你就是躲到山旮旯里,我也能找到你,孩子我怀定了。
这天晚上,桃花估摸老蔫儿该把牲口喂饱了。就安顿好俩孩子,锁上大门去了饲养室。远远望见饲养室的窗户没了灯光,不由就加快脚步。
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是女人嗓音。这么晚了,屋里咋会有女人?黑灯瞎火的俩孤男寡女在一起,能干出啥好事?桃花顿时浑身发软,险些栽倒在地。挣扎着扶住旁边供牛饮水的石槽,就想大喊一声,老蔫儿,你给我出来!
可人的心思有时特奇怪,说不清道不白的。桃花心里明明窝着火,却对老蔫儿恨不起来。而且特别想知道里面的女人到底是谁。她屏住呼吸仔细辨认,觉得有点像香草。虽然说话声音很低,像蚊子在哼哼,但也能猜个七八成。一想到香草,桃花马上明白了几分。
以前影影绰绰听说,方五死后,曾有人给老蔫儿提说过香草,可被香草一口回绝。人们猜测,老蔫儿木讷得像块石头,香草哪能看上呢?看来这马儿又来吃回头草了。而老蔫儿对香草肯定一往情深。这就对上号了。难怪老蔫儿当初一口咬定要与她做假夫妻的。而当自己腆着脸要为他怀个孩子时,又是那样的拒绝。老蔫儿不是花心男人,心里惦记着香草,自然就装不下别的女人。
可这是何苦呢?我桃花又不是非你不嫁。你有想法,咋不早说呢。不好意思对我说,可以给你师父说呀。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边撂不下,那边还不想撒手。你只要吭一声,我肯定会痛快答应的。桃花这会儿竟成了一位侠士,要成全他俩。于是既没有惊动,也不再停留,悄悄返了回来。
可躺倒炕上,心里又犯划算。觉得这俩人做得太不地道。不管真假,我与老蔫儿还应着夫妻名儿。你俩竟背地里偷偷幽会,这不是活活欺负人吗?这是正经人该做的事情吗!世上的人真的看不透。谁都说老蔫儿忠厚,可这忠厚竟是假装的。真应了世上那句话,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心里别扭就睡不踏实。早上起来头昏沉沉的,咋也打不起精神来。
中午吃饭,老蔫儿放下饭碗,没急着起身。而是点一锅烟慢慢抽起来。他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桃花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嘴粘得说不出口。看他为难的样儿,心中又生出一丝怜悯来。就问道,是为香草的事吗?老蔫儿大惊失色,你咋知道的?桃花说,你俩事都做出来了,还怕我知道?老蔫儿说,我们做啥啦?桃花说,你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装得还挺像。别再撑着啦。我桃花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开始要是给我说清,恐怕现在早就名正言顺了。还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吗?
老蔫儿急着辩解,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就给香草说嘛,不行不行,她非说能行能行。昨天她本来要直接找你来着,可出门太晚,怕咱家的大门关了,这才拐到饲养室去的。我现在就去找香草,让她直接给你说。桃花在后面紧喊,不用找,我同意。老蔫儿边走边嘟囔,你同意?等香草给你说了,再说同意也不迟!桃花望着老蔫儿匆忙离去的背影,心里直嘀咕,真看不出,香草一个软性子女人,抢起人家的丈夫来,竟这么理直气壮!老蔫儿也是,一旦把窗户纸捅破,你看他那等不及的傻样儿。
老蔫儿并没把香草立马叫到。直挨到掌灯时分,香草才鬼影一样飘进来。香草一闪面,老蔫儿立马躲到饲养室去。桃花见他俩你来我去不敢照面,冷笑着说,事情都敢做,还怕三对六面啊!香草不由分说就跪下求道,桃花,你大人大量,你可一定要成全我呀!桃花没防香草竟然来这么一手,把满囤吓得立马哭起来,便没好气地说,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呀,装着副可怜相给谁看?香草照样跪着不起,嘴里继续叨叨,你就答应我吧,我知道你心肠好,求你我放心。昨天我把啥话都跟李大哥讲了,他没给你念叨呀?桃花说,他是想说来着,只是嘴粘得张不开口。香草说,他有啥好粘的?我都不嫌丑,他怕什么!桃花见这女人确实是豁出来了,也就干脆说道,不管他说与不说,我已经同意了。明天咱仨人一起到凤凰镇,我与老蔫儿先离,然后你俩再结。这下你放心了吧。我说话算数,绝不反悔。
可香草还是跪着不起,刹那间就哭成个泪人儿,抽泣着说道,桃花啊,你全弄拧啦,你把孩子先安顿好,再慢慢听我细说。我的话让孩子们听见,会脏耳朵的。
避过孩子,香草才像说书一样,从头细说开来。桃花万没想到,竟然是一个让谁都难以置信的天大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