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分道扬镳
庆林文辉一带到警察局后院,几个土匪不由分说就扑上来,把俩人五花大绑。临出警察局时,头上又蒙了一块黑布。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了几十里路,来到黄河滩的土匪窝里。
土匪们把俩人扔到一个窝棚里,就全都离开了,一整夜无人问津。成群的大个蚊子既像刮旋风那般嗡嗡作响,又像唱大戏一样有板有眼。两个大活人成了集中攻击的目标,争先恐后地飞扑过来,可着劲儿大口吸血。俩人如同置于荆棘丛中。无奈手腿被绑,一点儿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忍受煎熬。多半天没吃饭,肚子也在抗议,咕噜噜叫个不停。潮湿的泥地,开始没觉得咋别扭,到了后半夜,腰腿便开始僵硬酸疼起来,一动身嘎巴嘎巴直响。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看清这是个堆放农具的仓库。
俩年轻人哪受过这份“洋罪”。庆林先忍不住哭起来。边哭边说道,都是我异想天开,尽往好处想,连累得哥也跟着遭罪。文辉同样觉得痛苦难受。但见庆林哭了,总要称得起当哥的样子,就安慰说,谁有本事能把以后的事情都看得明明白白,只能到啥时说啥话。咱们先想法保住性命,再想法逃出去。千万别泄气,一步一步的来。
庆林不哭了。宁静片刻之后,又大声地吼叫起来,于秃子,于秃子!老子要见魏司令,老子要见魏司令!他从昨天于秃子与警察局长的对话中,似乎扑捉到一点模模糊糊的希冀。但具体是什么,并不太清楚。尽管如此,也要试探一把。死马当作活马医,看能否出现意外的转机。
周围静悄悄的,没人应声。但庆林猜想,一定会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想要见的人。果不其然,太阳升到一杆高的时候,原来见过的那个挎盒子枪的大汉,在几个土匪的簇拥下走进来。他先一阵狂笑,接着便是一串带刺的冷嘲热讽,看你娃娃个怂样,这下舒服了吧。老子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你刚断奶个小娃娃,懂个屁!世事都看不透,哪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小子!告诉你,在这乱世里,要想出人头地混出个模样来,就先得抱成团。懂吗?你俩以后就跟着老子好好干,保证吃香的喝辣的。等时机成熟了,再想法谋个好前程。到那时,就偷着乐去吧!不过眼目下,还得好好揉揉你俩的性子。从今天起,先跟着到地里干农活。不许偷懒,也别跟我玩花花肠子。想要逃跑,门都没有,趁早绝了这个念头。说罢,也不等啥回应,转身大步而去。
此后俩人每天由几个人保夹着到地里干活。饭能吃饱,活也不累,就是太熬人。早出晚归不说,中间还不让休息。稍微拖拉一点,小头目便骂声不绝。庆林见其他人都坐在地头休息,只让他俩弯着腰干活,便与小头目争吵理论。小头目理屈词穷,只好道出实情,这全是魏司令的意思,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不信,你去问司令好了。看来在劫难逃,只得先忍着。
不过也有收获。土匪们也是人,而且大多数出身贫寒,只有少数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稍微熟悉后,便从他们嘴里知道了土匪窝的许多情况。这黄河两岸的土匪,名义上同属一个绺子。头儿嫌“土匪”、“滩大王”叫着难听,就打出个救国为民纵队的旗号。形势变化,旗号也跟着改变,最近又叫成抗日为民纵队。正司令是对岸的雷虎子,魏司令名叫魏德胜,实际是副司令。魏德胜原是杨虎城旧部的一个排长。西安事变后,整个队伍被改编南下,他趁机就开了小差。一次在黄河捕鱼,与雷虎子争斗起来。雷虎子使个手段,制服了魏德胜。事后又请魏德胜喝酒。俩人说出生辰八字,雷虎子年长两岁,魏德胜便尊雷虎子为兄。雷虎子在晋绥军当过连长,当时已在河东拉起杆子,其中还有不少的旧部。魏德胜深受启发,也在河西依葫芦画瓢干起来。雷虎子派一些军事骨干过来,帮着训练。因此在两岸联合打旗号时,雷虎子顺理成章成了司令。但联合仅是形式,平时各干各的。雷魏二人把这种形式称作联而不统,分中有合。他们规定了各种信号,一旦需要合作,只需发出不同的信号,便能按事先规定的方式立即行动。人员各是各的,但出于某种需要,也有少量的交叉。目前河东的人数多一些,约四百余人。河西大概三百多,分三个大队。于秃子是其中的一个大队长。
半个月过后,他们被叫去参加训练。训练主要是射击与擒拿格斗。魏德胜只要有空就到训练场地指导。他似乎特别在意庆林。对庆林在意,也得捎带上文辉。常常把他俩单叫出来开小灶。魏德胜自小练武,又是行伍出身,操练起来没个轻重。折腾一天下来,累得他俩像一堆散了架子的骨头,浑身疼痛的动弹不得。
身子疼痛,心里更难受。一晃离家都两个多月了。原来说好,一个月就回去接桃花的。可现在被困在土匪窝里,像犯人一样失去自由。啥时候才能逃离虎口,成了庆林日思夜想的一块心病。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总在琢磨逃出去的办法。魏德胜看着庆林萎靡不振的样子,便猜到他的心思。嘴上不说,暗地里却加强了防范。一天晚上,庆林文辉乘着下暴雨的机会,悄悄溜出窝棚,朝南走去。事先已察看过地形,走出十里地有一个土丘,从那里插上去,住着几户人家。他俩计划到那里暂躲一时,再接着往前走。看能否寻到新的渡口,先回到河东再说。如果没有渡口,就一直沿着黄河走下去,总可以寻到去西安的路径。
想法挺不错。可走了不到一里地,便发现前面站着个铁塔般的壮汉,正是魏德胜。魏德胜一句话没说,只狠狠地踹了他们两脚,便大步流星往回走。几个伏在地上的小喽啰一拥而上,扭着俩人胳膊押了回来。这几个正是同一个窝棚睡觉的人。
这几天土匪们纷纷议论,两岸的绺子要分道扬镳了。起因是国民党与共产党都在争取这支土匪队伍。河东来的是八路军陈赓手下一位团政委。河西来的是胡宗南手下守备团一名少校副官。这支土匪队伍,虽然以打富济贫而远近闻名,但内部窘况十分明显。武器弹药没有正当来源不说,光是养活七八百人就是个大难题。雷魏二人其实早就想投靠正规部队的。这样也可以去掉身上的贼皮,为自己谋个好前程。但在投谁的问题上,二人发生了分歧。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既然兄弟一场,那就好合好散,各走各的阳关道。
那天中午,两岸交换原先的交叉人员。文辉名列其中,却没有庆林。庆林跑去找魏德胜,魏德胜黑着脸说,本来也没有文辉的,咋会有你呢?庆林说,那就把文辉也留下。魏德胜狡黠地眨眨眼笑着说,我怕你俩在一起给我使坏!
就这么着,生生将兄弟俩分开,带到不同的两条道上。
其实在投谁的问题上,他俩昨天还有过一场争论。文辉说,实在没法咱们就跟着当兵去吧。但最好去当国军。国军代表政府,势力大,又正统,要抗日还得靠国军。庆林说,你不看国军与土匪早就穿着一条裤子,那警察局长与土匪亲得像一家人。白天是兵,晚上就是匪。当那样的兵,还不和当土匪一个样。文辉说,河东土匪窝里不是也来了八路军的代表,现在国共双方都稀罕这支土匪队伍哩!谁不想着扩充自己的实力。庆林说,我在西安时,与八路军办事处离得不远,和他们有接触。他们讲的话,全都是咱穷苦老百姓想要说的话。那些人可规矩啦,不像国民党兵蛮横不讲理。文辉说,你讲的我没见过,我只知道现在是中华民国,守土抗战要靠政府统一指挥。你不听,咱河东那边叫二战区,河西这边叫一战区,都是国民政府统一划分的嘛。就连“八路军”也是国民政府给的番号呢……
现在可好,偏偏打了一翻。想当国军的投了八路,想当八路的却去了国军。
魏德胜的土匪队伍被编为玉门守备团第三营。魏德胜自然是营长。这都是事先谈妥的。换军装那天,魏德胜把庆林叫去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官。副官无大小,你先从最小做起,当勤务兵。等慢慢变老实了,再让你管大事。庆林哭笑不得,但别无选择只能服从。
守备团长是个矮胖子,红脸膛;四十出头的年纪,挺着个硕大的将军肚。也姓孟,叫孟庆堂。一年前是整编师的一个营长,通过关系买通两级上司,在组建玉门守备团时当的团长。原来的守备营编为一营,守备营李营长清楚这些底细,心里不服,又是坐地虎,全不把这位团座放在眼里。还有一个炮兵营,是新调来的,也与孟庆堂离心离德的。他唯一能指挥动的就是他带过来的那个营,即现在的二营。魏德胜一来,孟庆堂便抓紧笼络,三天两头跑来示好。
这天,孟庆堂又来了。寒暄毕,递过一张请柬,邀请魏德胜参加他的家宴。魏德胜心里纳闷,家宴咋还要下请柬?问了半天才清楚,原来这小子要纳妾。既然话挑明了,孟庆堂索性把底全部抖出。反正脸本来就是红的,也看不出啥害羞与寒碜来。据他说,这女人漂亮极啦,是他大老婆拐了几个弯的外甥侄女,也是他大老婆保的媒,名字叫桃花。魏德胜顺嘴递过一句,这下团座的桃花运可要大开啦!
站在一旁的庆林听到这里,不由一惊,咋就这么巧呢,孟庆堂要娶的小老婆名字,也叫个桃花?我的那个桃花如今在家还好吗?心里忍不住就呼喊起来,桃花,我的好桃花,你可要好好在家等着我!待我安定下来,就去接你。外面实在待不住,咱就在山沟沟里厮守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