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各怀心结

第二十八章　各怀心结

那天在周家院里说笑，周老二对胡喜欢耳语道，我看孟师傅人能干又厚道，桃花就更是女人中的尖子货。不如你就入了他们的伙，一个锅里搅稀稠，也尝尝女人的滋味。反正都是下苦的，庆林匀一点汤水给你，不会舍不得吧。胡喜欢一拳捅过去，周老二却哈哈大笑，咋样？戳到你心坎上了吧。周老二后来避过人，还多次说过类似的话。

周老二的玩笑话像一把火，点燃了胡喜欢被长期压抑着的激情，不免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第一眼看到桃花时，就羡慕不已。但清楚人家名花有主，是不能随便碰的。可具体看到周家其乐融融的场面后，倒觉得还是可以努力一试的。

在战乱年代，盖房子做木工活的家户毕竟很少。庆林桃花大多时候仍窝在家里。胡喜欢为能见到他俩，就上山跟庆林学起细木工活来。庆林不藏不掖悉心传授，胡喜欢虚心好学不懂就问。不长时间就能对凑着做些小家什。

赶上吃中午饭的点儿，桃花总要做得比平时丰盛一些。吃饭时先紧着胡喜欢，还时不时把菜盘往他跟前推推。这些细微动作，让胡喜欢心头一热好生感动。想入伙过日子的念头越发急切起来。庆林有时也会说，喜欢哥，可别作假呀，能在一起搭帮便是缘分，要像一家人一样，别总让我和桃花老招呼你。这再家常不过的话语，也让胡喜欢心花怒放。真应了那句老话，人在事中迷，误以为庆林已把自己当成家中一员了。于是连忙点头说道，对着哩，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还客气个啥！

过后细想，才品出点真实滋味。不过是待客的礼数和嘴边上的家常话而已。离真正的一家人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胡喜欢心里猴急，嘴却粘得张不开口。还怕说出来，人家不答应，今后再没脸见面了。他琢磨着看能否找个中间人说和？可谁又合适当中间人呢？师父最合适，可他愿意当吗？说不定还会挨顿臭骂的。就这么犹豫着过去了半个多月。

一次，胡喜欢来了，偏妙庆林到地里忙乎。桃花要去喊叫，胡喜欢却说，不必了。我一个人先琢磨干着，等庆林忙完地里活再指点也来得及。桃花也就不再坚持，忙自个的事了。见胡喜欢在那边屋里待了好长时间，就送一壶水过去。正要转身走时，胡喜欢突然说道，桃花，我好想抱抱你，行吗？说着就伸出双臂扑过来。桃花急忙喊道，喜欢哥，别胡来！话音未落，已被胡喜欢从后面紧紧抱住。桃花使劲挣脱，胡喜欢却越抱越紧，还企图把嘴伸过来亲吻。

桃花终于挣脱开来。胡喜欢却还在胡言乱语，我可不是欺负你，而是真心喜欢你。自从周家干活以来，我就有个想法，跟着你们一起过日子。像周家俩兄弟一样。庆林驾辕，我拉偏套。我本不想没说好就与你亲近的。可一见到你，便不由自己了。你知道我咋想你的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多次告诉自己不要再上山，却还是一次次地上山。好像腿长在别人身上一样。今天话既然挑明，也做下了糊涂事，就腆着脸把话说透，你与庆林商量商量，就收留我吧！

桃花心头一震，原来胡喜欢想着要学周家哩。不由也对周家的事情细究起来。俩大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就睡在一个炕上。咋好意思做男欢女爱的事情呢。那周大嫂开始只嫁给周老大为妻，她是对老二产生了爱情，还是体谅同情呢。或者怜悯周家女儿跟了自己的傻哥哥，有意报恩呢。不得而知。那老大可真够宽宏大量的，竟容许俩人当着自己的面颠鸾倒凤。也许老大身体有毛病，只是名义上的丈夫。但不管咋说，仨人不仅相安无事，而且其乐融融的。这种事情不体面，也很少见。这世界是由男人主宰的。有钱有势的男人妻妾成群，还在外面找野食。可人们说起来非妒即慕，很少有人笑话的。女人一旦有俩男人，就会当做笑话传。周家说不定十村八乡都远近闻名呢。

随即又想到，胡喜欢也是个好人。刚才固然是自己挣脱开的，但如果他硬抱住不放，哪能这么容易脱开呢。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不会强迫自己。自己被人糟蹋过，却不水性杨花逢场作戏。自从与庆林哥相好后，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男人。周家的事情，不笑话也罢，但学他们的样可做不来。做男女间的那种事情，必须你情我愿才行。强拧的瓜哪能甜呢。莫说庆林哥绝不会同意，即使他同意了，打死我都不会认从。如果真要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呢。

想到这里，桃花只能用狠话打消胡喜欢的念想。就冷着脸调侃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倒有个想法请你帮忙。你以后多留点意，看有没有合适的再给我庆林哥瞅个媳妇。我实在不配做他的正经媳妇。等找下合适的，我就只做他的妹子。不过，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要伺候他俩一辈子。周家一女二夫，我们咋就不能二女一夫呢。胡喜欢听得目瞪口呆傻在那里。

桃花并不指望胡喜欢回答什么。心里接着想，你别以为我说诳话，我是真要这么做呢。只要新嫂子能容下我，我就一辈子不离开。如果人家不悦意，我就当尼姑去。还可以到西安……桃花心里想得可细哩。几种可能，就有几种设想。本打算这两天再下山找魏婶一趟。得先说服魏婶。她既能张罗找对象，也能制服庆林哥。可眼看着麦穗已经黄了。庄稼户把麦收比作龙口夺食。大忙的季节，谁还有这闲工夫呢？

庆林也忙开了。开镰前，先要把院子拾掇成收麦场。耙虚、泼水、再砸成光面。割麦的几天，俩人忙得白天黑夜连轴转。有时干着干着就打起了瞌睡。但仍咬牙坚持着。只怕老天爷变脸，一场大雨或一场大风，就能把一年的辛苦全糟踏了。庆林扬场也是把好手。只半天的工夫，就收拾停当。把麦子装进口袋放到屋里后，庆林长出一口气说，我得睡他三天三夜把亏的觉补回来。

桃花在院里支起平锅摊煎馍。河东龙门有收麦罢丈母娘款待女婿的风俗，其中一项吃食就是摊煎馍。庆林哥这些日子太辛苦了，得好好犒劳才行。只可惜条件太差，做不出啥丰盛的佳肴来。就这摊煎馍，也是对凑着做的。多亏有庆林哥这么个能人。锅是他把废生铁化开自己倒的，然后再用磨石打磨出光面。磨面的小石磨也是他用青石凿的。那边木工屋里，简直成了小作坊。就连魏老叔的那支猎枪，也被改成折叠式的。桃花想到这些，愈发觉得她的庆林哥委屈，便想趁一会吃饭的工夫再次摊牌，让庆林哥清楚自己的主意真着呢。

煎馍摊到一半，桃花喊庆林起来吃饭。不料庆林刚坐下就说，这几天我打算去一趟龙山县城，你先到魏婶那里住几天吧。桃花奇怪，好端端的，去县城干啥？庆林说，我也不想瞒你，我要结果了孟庆堂那个王八蛋。桃花顿时愣在那里。

桃花做梦都想报仇雪恨，可想法与以前大不一样。原先处于绝境时，只想杀了那畜生，就是搭上自个性命也值得。现在却想干嘛好人要陪着坏人去死呢，我们得好好活着才行。即便暂时解不了心头之恨，也要保住自个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仇一定要报，但绝不能去莽撞杀人。她心里揣着个天真梦想，有朝一日，能出个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公开审判后再枪毙那畜生。而且笃信，这一天肯定会来的。可庆林哥现在就要去冒险。如果有个闪失……桃花不敢往下继续想。

庆林说，这事我一直惦记着，也早盘算好了。只因你病着才拖延至今。现在麦子收了，正好有点闲工夫。你放心，不会有闪失的。连以后的退路我都想好了。庆林说的是实情。他把猎枪改成折叠式的，就是其中一步。还有对孟庆堂家里的张勤，也知道一点。去了先找张勤了解清楚孟庆堂的活动规律，再相机一枪命中。脱身回来后，就带桃花去西安找她亲爹。为防万一，临走前得把西安地址留给魏老叔，把桃花托付给他老人家。只有一点没说，就是桃花最近一直张罗给自己另找媳妇，让他有了一种越快越好的紧迫感。

桃花说，我不会让你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我的心思你也明白，咱今天就把话再往透里说清楚……庆林截住话茬呛道，还不是你不配做我媳妇，要另找一个吗？这事的根子在哪里？不就是那个王八蛋吗？我结果了他，一了百了。咱就能安心过咱的光景。桃花说，有那么轻巧吗？莫说你不见得能杀了他，即使杀了他，不也成了杀人犯要东躲西藏吗？如果杀不了那畜生，反把自己性命搭进去，我们图啥呢？即使如愿以偿，我残花败柳的脏身子能复原吗？

庆林哭笑不得直晃脑袋，你咋这么犟呢。干嘛非要把坏人做的孽背到自己身上。桃花说，我是不背不行，也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因此就不想再让你也跟着受委屈。这些日子，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该给你另找一个好女人做媳妇。人不见得多漂亮，只要人实诚，稀罕你就成。我再托魏婶一次，看行不行。如果这里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咱就想法到西安去。城里女人多得是，还愁没一个你对眼的？

庆林实在听不下去，站起来指着桃花大吼道，你咋光顾着你的感受，不问问我的想法呢？我这辈子就只稀罕你一个人，你不清楚吗？如果我也像周家那样，再给你弄个男人回来，你愿意吗？

桃花立马警惕起来，瞪圆眼睛问道，有人找过你？庆林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谁像你这么傻呢？咱不争了好不好。今天准备一下，明早我就动身去。桃花见庆林如此固执，气得一时乱了分寸，顺手就从锅底下抽出烧得正旺得麦秸摇晃着喊道，你实在要去，我也跟着。咱不如先把这院墙一把火烧个干净，省得掂三顾四的。反正要死要活咱俩都在一起啦。我再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只稀罕我一个人，可刚上山那会儿，有多半年的光景，你碰过我一次吗？

庆林的火立马被激起来，一脚过去便把平锅踢翻，嘴里嚷嚷道，亏你看了那么多的书，却越看越糊涂。做起事情来，还不如一个目不识丁的老粗呢。说着话就拉桃花要找王先生去。桃花莫名其妙，我们吵架，找王先生干嘛？庆林死拽住不放，走，一定要去。到那里你就清楚了。桃花拖着屁股不肯走，庆林索性把桃花扛了起来……

这一幕正好让刚进门的魏老叔撞见。魏老叔笑呵呵说道，我奉你婶的旨意，上山来劝桃花。却碰上一出抢人闹剧。来时我就说我的嘴不行，怕辜负皇上美意。你婶说，你嘴咋不行？别人能说，却只能把活人说死；你是舌头板上下翻，既能把活人说死，也能把死人说活。看来今天真得费点口舌了。几句玩笑话，把俩人弄得好没脸面，火气也消了大半。齐声问候老叔吃了没有？魏老叔说，上山前吃了一点，可这会儿又饿了。咋的，你们不打算招呼我老汉吃饭呀？

魏老叔边吃煎馍边与俩人唠嗑，很快就把事情原委弄得一清二楚。他抹抹嘴巴说道，我得先说桃花几句，真真是个憨女子。你不寻思，庆林的心全扑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却要给他另找媳妇。别说没人敢上门，就是真有个二百五来了，你让庆林咋面对？再说啦，这对那个二百五也不公平呀！憨女子，听老叔一句劝，好好与庆林过日子。你们是多般配的一对，别人都羡慕死啦，你却在这里别扭着。你们要不做夫妻，老天爷都不会答应的！

这些话看似随意，却句句不容反驳。魏老叔话锋一转又数落起庆林来，你呀，看着精得像个猴似的，却是个糊涂蛋。差桃花远着哩。你不想想，杀人放火的事情，你魏大哥不比你在行吗？要能做，他早就做了。还等得到你现在去动手?没有做，肯定有不做的原由。再说，我非常赞成桃花的想法。咱本分人不做出圈事。世事渐变，黄河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坏事做绝的人，总会遭报应的。你又何必冒这个险呢。

魏老叔见俩人低头沉思，就故意大声嚷道，我说的对不对呀？你俩倒是吭个声嘛！不然咋让我下台呢。俩人忙点点头，他却继续说道，你俩这样拧着劲，我看就是太在乎对方了。在乎得连自个该咋做都犯糊涂了。只想着为对方好，却全然不顾对方能不能感受到好。你们仔细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庆林只稀罕你桃花，你却要另找个女人塞给他。桃花一心盼望你庆林平平安安的，她好有个依靠，你却非要跑去冒险杀人。今天你俩架也吵啦，话也挑明啦，我呢，也各打了五十大板。咱以后就再也不提这个茬，行不行？如果能行，桃花赶快再摊几张煎馍，我也好带着给你婶交差去。

桃花赶紧起身忙乎了。魏老叔对庆林挤挤眼说，桃花，你可快点呀。完了咱再商量你俩咋去西安的事。我算看透了，我与你婶再咋对你好，也顶不过一个“亲”字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