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戏言成真
魏德胜那天说,要庆林跟他一起去参加孟庆堂的婚宴。这对庆林来说,就是皇上的圣旨。尽管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仍做好了去的准备。
可事到临头,魏德胜却改了主意。他叫来于秃子没好气地吩咐道,于秃子,你今天多带些弟兄去孟胖子家,参加这王八蛋的婚礼。告诉弟兄们,都给我放开肚皮猛吃海喝。一定要把咱上的礼金全部吃回来,不能便宜了这王八蛋!
魏德胜话锋一转又说道,你去了活泛点,最好能在他家再安个眼线。对孟胖子咱要多长几个心眼,别让这混蛋暗算了咱们弟兄。庆林心想,前几天刚在团部布了卧底,今天又到孟庆堂家里安眼线。可见投奔国军的事情并不简单。那天夜里缉拿走私货船,不就特别蹊跷与诡谲吗?
打发走于秃子,魏德胜喊勤务兵沏一壶浓茶来,让庆林陪他说会话。庆林问,咋说好去又改主意了呢?魏德胜答非所问,你知道咱们抓的那两个走私大户咋处理了吗?庆林说,处理不可能这么快,这才过去几天呀?魏德胜瞪着眼睛吼道,早就脑袋搬家了!第二天县城就召开公审大会,商会会长和绸缎庄老板用棍撑着五花大绑,嘴像牲口带叉子一样穿着铁丝。俩人早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像个僵尸戳在那里。这么重要的案子,对我们具体办案单位,竟然连一句招呼也不打。听团部的卧底讲,二营长把人赃带回后,即按孟庆堂的吩咐,立即关押到秘密场所,谁也不许过问。而孟庆堂则以当地最高军政长官身份,通知县政府做好召开群众大会的准备。马县长纯粹成了被人玩弄的木偶。孟庆堂这一手玩得真叫高,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石三鸟。阴毒啊!
魏德胜与李营长和炮营营长通气后,才弄清了全部内幕。他说的一石三鸟并非夸张,而都有实在所指。首先是糊弄民心。商会会长和绸缎庄老板既是全县最有钱的主儿,打个喷嚏也能淹了整个县城;同时也是作恶多端最不得人心的。处决这俩人,老百姓还不叫好呀。第二是消除隐患。这俩人实际是和孟庆堂合伙走私,而且多半利润进了孟庆堂的腰包。孟庆堂不傻,事情一旦败露,自己脑袋也要跟着搬家。因此既不让别人插手,也不做任何审问。以战时特殊为由,突然召开公审大会,将二人枪毙。死无对证,他就安全了。第三是中饱私囊。公审大会一开,这两家的所有财产全部当做汉奸资产没收,名义上充作军用,其实又流进他的腰包。孟庆堂之所以这么胆大妄为一手遮天,就因为还兼着城防司令。干这些瞒天过海的事儿,别人奈何不得。这件事最憋气的,并不是魏德胜,而是龙山县的马县长。
公审大会一结束,商会会长和绸缎庄老板两家亲属联合起来,跑到马县长那里告状。并拿出与孟庆堂分红的明细账,要县长大人秉公办理。马县长虽然顶着青天大老爷的名声,却奈何不得军权在握的孟庆堂。乱世之中,有强权没公理,只有枪杆子说话才管用。马县长再清廉公正,手中不掂“二斤半”,说话权当放个屁。这老先生无颜面对全县父老乡亲,干脆跑到专署辞了职。这下可好,又让孟庆堂的头衔多了一个。
魏德胜向来不喝热茶,要等放凉了再喝。他喝茶的动作是名符其实的牛饮,端起来“咕咚、咕咚”就是一碗。放下茶碗不无忧虑地说道,原以为脱掉那身贼皮,当上国军便万事大吉。可偏妙遇到这么个阴险上司,稍不小心就可能变成冤死鬼啊!
庆林接话说,当初咋不一起投八路呢?我在西安见过八路的人,可规矩呢。说的话都是穷人家的理。魏德胜说,国民党里好人也多得是,有几个像孟庆堂这样的。我看一营李营长就挺有血性。如果他当团长,我就佩服。我也听到雷大哥他们一些消息,八路军居无定所,好多人叫苦连天,嚷嚷着要重回黄河滩呢。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在外面绝不能乱讲。咱投的是国军,不是孟庆堂个人!庆林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欲言又止。魏德胜说,有屁就放,拘谨个球哩!
庆林这才陪着小心说,我还是想……没等庆林再往下说,魏德胜便哈哈大笑,你小子嘴一张,我就知道要拉啥屎。你是不是还想回去找你的桃花呀!我这人就是贱,咋就看中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浑货?可既然看中了,就得将错就错。你跟着大哥好好干,等混出人模狗样来,我派人把你的桃花接过来。大哥说话算数,吐出的唾沫就是钉。你等着瞧好吧。
魏德胜突然绷着脸盯住庆林看。看得庆林一脸茫然才说道,这些天你当督察队长,行动完全自由,可以趁机逃跑啊,你咋没走呢?有在我这里磨叽的工夫,你早跑毬个十回八回啦。庆林说,如果放在以前,我早就颠啦。可现在不吭声走了,还是人吗?说实在话,我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可总得你发话才能离开呀。魏德胜黑着脸不再吭声,忙他的军务去了。庆林也起身干自己的活计。这些日子,庆林成了名副其实的副官,有许多文案要做。同时又兼着督察队长,具体事情多着呢。
傍晚时分,于秃子回来了。看见庆林也不搭理,只心急火燎地要找魏德胜。勤务兵找回魏德胜,他却吞吞吐吐不说话。魏德胜瞪眼发火。他却用眼睛飘飘庆林,不住地摇头。魏德胜那容得这等粘糊,拍着桌子大喊道,这屋里哪有外人,有屁赶紧着放!于秃子被逼得急眼了,只得说道,这事当着庆林面说不得,说了他会疯掉的!魏德胜疑惑,有这么严重?那就让庆林先回避一下。可别走远了,待会儿我找你有事。庆林心里也犯疑惑,盯一眼于秃子怏怏离去。
于秃子并非故弄玄虚。他今天带弟兄们去参加孟庆堂的婚宴。二营长是全权总管,场面闹得很大。一营与炮营,各来一名副官,就数三营去的人多。炮营的副官一表人才,喜欢饶舌,就调侃于秃子,你咋不把全营的弟兄都带来呀,这是来赴宴呢,还是打仗呀!于秃子心里直后悔,咋就把魏德胜的气话当真了呢?
他与两位副官不熟,也惦记着魏德胜的交待,便客气几句趁开席前的空儿,在院里踅摸眼线的人选。于秃子干这事轻车熟路。没一会儿工夫,就与下人张勤聊上了。于不经意间,就弄清孟庆堂家的大致情况。在一些要紧关节,于秃子只稍加提示,张勤就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于秃子暗自得意的同时,也清楚这是孟庆堂不得人心的使然。可他万万没想到,张勤也是个有特殊来历的人,他是看准对象才这么痛快的。
当说到新娘子时,张勤更是详尽细致。末了说道,桃花被糟踏得精神都快崩溃了。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糊涂时疯癫张狂,清醒时懊悔悲愤。有几次听她在屋里呼唤一个叫孟庆林的名字。那声音凄惨瘆人,听得人心里直打冷颤。桃花也逃跑过,可人地两生,能跑到哪里去?这几天干脆不跑了。又担心人家往饭里面下春药,索性不吃不喝绝食呢。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娃娃,跑到这吃肉不吐骨头的狼窝里,能有好结果吗?
于秃子听到庆林的名字,心中暗暗吃惊。为了靠实,他赞叹张勤,你的记性真好,连人家喊谁的名字都记得清清的。张勤不以为然地说,哪是记性好,是她喊的次数太多啦!家里下人,哪个不清楚?不只桃花喊,那个大老婆成规也不够,有些事就是从她嘴里漏出的。大老婆曾亲口说过,桃花如今这样子,估计也活不长。只要能把那屋的妖精赶走,就先让丈夫晕乐几天吧!其实她不清楚,孟庆堂只把二姨太换个地方而已,并没有真正赶走。
婚宴进行时,于秃子与俩副官坐在一起。孟庆堂领着新夫人给大家敬酒。新夫人由俩女人扶着。容貌倒是惊艳过人,却实在掩盖不住憔悴的痴楞神态。于秃子正在默默验证张勤说的话是否属实,一出意想不到的闹剧骤然而起。新夫人摆脱俩女人搀扶,隔着好几张桌子跑到于秃子他们这边,抱住炮营的副官哭喊道,庆林呀,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啦,咋就不管我啦!炮营副官一时慌得不知所措,整个婚宴也炸了营。
于秃子还要往下说,魏德胜“砰”的一声,摔碎了手中的茶碗,别说了!魏德胜愤怒地在屋里踅脚乱转,破口大骂道,孟庆堂这个狗日的,老子非宰了他不可!于秃子说,除掉孟庆堂还需从长计议。现在最要紧的,对庆林的女人咋办?就这样先瞒着庆林呢?还是……
于秃子话音未落,庆林已跪倒在地。他出去呆了一会儿,但越想越觉蹊跷,便折回来想弄个明白。已早在门口呆了多时,听于秃子如此说,实在忍不住就跑进来。魏德胜嘴上骂着,心里却在想招。庆林跪倒时,他已胸有成竹。他转到桌后坐下,让于秃子把庆林拉起。
见庆林急着要张口,魏德胜摆摆手说,你别急,大哥问你,你还稀罕桃花不?庆林说,那当然!魏德胜说,桃花已经被那畜生糟蹋啦,你还照样喜欢?永远喜欢?庆林哭着喊道,这又不是桃花的错,我凭啥不喜欢!魏德胜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小子说话可得算数。大哥我豁出去再当一回土匪,把桃花给你抢出来。从此你俩远走高飞,过你们的安稳日子去。
魏德胜看上去大大咧咧,内心其实特别缜密。短短几分钟便做出明确判断,庆林不能再在队伍待下去了。他本人不想待倒是其次,最要命的是孟庆堂迟早会知晓。与其以后让人算计,不如先打他个措手不及。判断作出后,具体方案也了然于心。
第二天傍晚,魏德胜联络一营与炮营营长,并推举德高望重的李营长出面,在八仙楼宴请孟庆堂。于秃子事先让张勤提示桃花,这几天就有家乡亲人救她出去,避免到时犯倔不配合。趁孟庆堂赴宴的空隙,四名武功高强的蒙面大汉,按计划分头行动。俩人由张勤带领,悄悄进门先把桃花带出。而另外俩人则在桃花逃脱后,再翻墙入宅,故意弄出一番响动,让孟家人朝着去河东的方向追赶。
当桃花被俩人架着迅速赶往城西韩家车马大店时,那里早有一辆带棚马车候着。桃花刚坐稳,马车就像离弦的箭,朝西北大路飞奔而去。至于要到啥地方,架桃花的俩汉子并不知晓。第二天就从孟家传出消息,孟庆堂的新夫人被河东土匪抢走了。同时,下人张勤也悄然失踪。
桃花像做梦一般,稀里糊涂就来到庆林身边。她不管不顾地扑到庆林怀里,死死抱住再也不肯松手。同时大声哭喊着,哥,可见到你啦!这不是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