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张晓莲扔下我离开后,我也并没有按她的吩咐赶紧回家,而是独自坐在田埂上,面对着无边的黑夜,沮丧懊恼。
回到家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家人早就进入了梦乡。我摸着黑倒在床上,又是翻来覆去折腾半天。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迷糊一会。
早上出工的铃声,并没有因为我的沮丧与疲惫受到丝毫的影响。也不管我多么不情不愿,还得硬着头皮出工去。
昨天被米国才按在地上痛揍一顿,脸上的痕迹经过一夜的恢复,不仅毫无消退,感觉还愈发显著了。随着出工的大部队一路前行。我也被各种关切的、讥笑的招呼和目光包围着。这种感受,甚至比挨揍的时候更加难受。
不过,随着各自的分工不同,出工的大部队也慢慢开始分散,我还是被分配到一小股上了年纪的男将们同组。这些大伯大叔们还是比那些年轻人,或者姑娘婆婆们稳重多了。他们倒是没怎么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干活也比较照顾我。我这才感到了一丝的安慰。
就在我昏昏沉沉、有气无力干活时,大队民兵连长侯金彪就带着几名机械民兵,气势汹汹将我押往大队部去。走了没几步,我就看见吴文燕好像与我受到了同样的待遇。我们俩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几个机械民兵威风凛凛带走。这等于就是押着我们这对狗男女在游街示众。我当时就气的差点晕死过去。
这时候,米叔米婶昨天找那些族亲们招呼通气,马上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几位上了年纪的叔叔伯伯领头上前拦着侯金彪理论,随着我们就被一湾子的那女老少团团围住,米叔米婶更是风不顾身上前护住我。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你们还讲不讲理,还有没有王法?明明是我们家斌斌被人打了,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你们不去抓坏人,替我们做主,还来找我们的不是。你们要抓斌斌走,我们就那这老命和你们拼了!”
这个侯金彪,那也是全大队都出了名的小混混。就是再问个闹得最凶的时候,带着一帮小流氓到处打砸抢,最后居然还混上个民兵连长。不过,眼下面对这一湾子的男女老少,他也不敢太胡来。他稍稍镇定一下,看看米叔米婶,也扫眼围观的男女老少,大声扯着嗓门叫唤:“广大的贫下中农社员同志们,你们可不要被阶级敌人蒙蔽了眼睛。现在,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但阶级斗争仍然是激烈的。你们队阶级斗争的形式非常严峻,地富反坏右贼心不死,妄图利用糖衣炮弹打败我们。有的人意志薄弱、立场不坚定,很快就被拉下水,我们大队已经收到举报,掌握了铁的证据。郝斌同志,作为一名革命知青,公然和黑五类子女搞破鞋。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这是反革命流氓罪,你们谁敢包庇,就会受到同样的制裁。”
“好你个姓侯的,你就是个混账王八蛋!斌斌和文燕,那是我们两家大人做主订了亲的。是堂堂正正的处对象。怎么就成搞破鞋了?你敢凭空捏造血口喷人,我们这就公社当县里去告你破坏知识青年下放。”
“对!告他去!简直无法无天了!”
“就是,人家光明正大处对象,怎么就成搞破鞋了?”
“你说你有证据,那就拿出来呀!”
“拿不出证据,就是你们这些当干部的带头破坏知识青年下乡。”
面对米叔米婶和围观群众义正言辞的质问,头脑突然冷静下来,顿时也有些心虚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一下被打灭。
“好!就按你们说的,他们俩是在搞对象。一个知青,和一个黑五类子女搞对象,这也是阶级立场不坚定,阶级觉悟有问题。我是代表大队革委会党支部,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你别想拿这么大帽子来压我们,我们是烈属,我们家斌斌是革命知青,没谁怕你们这帮畜生!”
“就是!你们才是流氓地痞,无法无天!”
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米婶说一句,全场都跟着吆喝附和,侯金彪已经有些乱了阵脚。
“你——你们——好!好!你们是知青、烈属,有什么问题也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对革命群众反应的问题,组织上会继续调查核实。严肃处理。但是,对于吴文燕这样的黑五类子女,利用糖衣炮弹腐蚀拉拢革命知青的行为。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们一定要坚决斗争,批倒批臭,绝不能心慈手软。”
侯金彪在我身上碰上了硬钉子,赶紧把矛头直接指向吴文燕,他很清楚,在当下的政治环境下,粘上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应该没人再敢站出来让他难堪了。果然,他这番义正言辞,围观的群众也都保持沉默。侯金彪赶紧示意几个同伙,准备带着吴文燕离开,围观的人群,似乎也在默默松动给他让路。我当时就打了个寒蝉,根本来不及细想。突然冲上前拦在侯金彪等人面前。
“站住!不许走!”
“你——你想干什么?今天看在大家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你别不知好歹!”
“姓侯的!我不要你给我面子,你要带吴文燕走,我需要你给我解释和理由。”
“她是黑五类子女,我要带她去审查,去批判,去游街示众,这理由还不够吗?”
“凭什么?”
“她——耍流氓不要脸勾引革命知青腐蚀拉拢革命青年。这还用我再解释?”
“你放屁!你无耻!”
“郝斌同志!你别忘了你是革命知青,要注意自己的阶级立场!”
“姓侯的!你也别忘了你是大队干部,你别信口开河,假公济私!”
“我是代表大队革委会,来调查处理阶级矛盾,开展阶级斗争!”
“那好啊!我是革命知青,是响应党的号召到这儿插队落户,昨天刚被人无缘无故殴打了,你为什么不好好调查处理那个殴打我的人,反而揪着我和吴文燕谈恋爱处对象的事上纲上线胡搅蛮缠?”
“郝斌同志!这就是事情的根源,这就是阶级斗争的严重性、复杂性,我看你真是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蒙住了双眼。你说的事情,我们都调查清楚了,你和那个米国才打架的事,根本的问题还是因为黑五类子女吴文燕脚踏两只船,故意挑动群众斗群众,这就是阶级敌人惯用的伎俩。”
“无耻!我看你就是个混蛋!”
“你他妈的——敢骂我?”
侯金彪气呼呼捏着拳头,可一看看周围的人群,立马又咬牙切齿把拳头收了回去。我真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痛痛快快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看着侯金彪的样子,我真是解恨,故意耸耸肩,慢条斯理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婚姻自主、恋爱自由’,我和吴文燕是正当谈恋爱,而且是我追求她,我们的恋爱关系,也经过了双方家长的同意。这和地富反坏右阶级斗争都扯不上任何关系。而米国才仗势欺人,调戏妇女,殴打知青,你却根本不闻不问,这是什么道理?我看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什么好处,才故意歪曲事实,强词夺理,假公济私。”
我这一番话,似乎又把围观的群众激活了,大伙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愤愤不平。又开始指着侯金彪一伙谴责挖苦,鄙视讥诮。
“什么狗屁干部,就是流氓地痞!”
“简直无法无天,欺压百姓!”
侯金彪理屈词穷,有些恼羞成怒,但当着众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好恶狠狠瞪着我。焦躁不安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