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忙完秋收,谷粒归仓。地里的活也变得轻松闲散。但这种轻松闲散,似乎都只停留在表面,看得出每个人内心都隐约潜藏着莫名的紧张和不安。特别是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等到庄稼收到库里,大规模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就接踵而来。这都是惯例。只是现在暂时还不知道,今年的水利工地会在哪?要干啥?规模多大?苦难的劳役会有多长?
每年的农田水利建设,也分了很多层次和级别,大到国家级别,小到各生产队。每年秋收过后,各个级别的农田水利建设也就陆陆续续相继开启。这样,生产队派劳力,也会按照不同级别的水利工地,派出相应的劳力队伍。
生产队里的劳力,几乎是每个月都要评工分,评出的工分标准,也就代表了每个劳动力基本能力。
我下放也大半年了,这期间,我几乎都在学习干农活的基本技能。但就算学会这些基本技能后,我干农活的基本能力还是非常有限。我平常能挣到的工分标准,充其量也就六七分而已。就我这工分标准,在湾子里也就是和米荷她们这些刚上工的女孩子们在一个水平线上。
水利工地,大多是量化标准,按劳取酬,多劳多得。譬如打堤挖河,就是几个人一组,按每天完成的土方记工分。这样,但凡劳动能力较强的人,上水利工地都能拿高工分,有的一天就能拿到十几分!这样一来,每年到了上水利工地的时候,湾子里那些青壮年强劳力,都会争先恐后踊跃报名。而像我这样能力很低的,你想积极人家还不给你机会。特别是到了工地上分小组,能力差的都成了臭狗屎,谁都不愿和你搭班子。
这一年,正赶上县里有个大型水利项目,队里的青壮年劳力,基本上都得派上。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但米叔米婶还是担心我受不了这份苦役,死活拦着不让我去,宁愿不挣这点高工分。
这种关键时候,张晓莲自然也是心急火燎替我着急。这次为我的事,她也不好太出面,只好偷偷给米叔米婶出主意。
米叔米婶拧着酒几次上门找庆元队长求情,硬是找出各种理由,让我当了逃兵。
看着全湾子的青壮年劳力都在积极准备上水利工地,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方面感激米叔米婶处处这么关心自己,一方面也恨自己真的很没用,下放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被人瞧不起。
水利工地,只要是乡下干活的人,谁没经历过这份苦役。无论是挖河筑堤,还是修建泵站,全都靠人手提肩扛,一干就是一个冬季,差不多的人,不被累死也会脱层皮。乡下人都是从小干体力活,身子骨也都是练出来的。我现在干农活也才挣个半工分的,去了水利工地,拖后腿、遭嫌弃是小事!把自己给拖垮累病了,那还不让家里人心疼死了?
听米叔米婶张晓莲都把水利工地说的这么恐怖,我心里马上就想到了余若楠。这次,我都来不及跟张晓莲打招呼,来不及跟米叔米婶米雪儿说清楚,偷偷跑去看了余若楠。
可余若楠任何时候见到我,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脑就冲我一顿臭骂。
“你个没良心的,砍脑壳的,这阵子又上哪花心了?这么久才来看我?”
“哟呵!你在这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收获还真不小啊,连骂人的话都学得这么顺溜了!”
“那当然了!入乡随俗,你别真拿自己当知识分子了,就这乡下骂人的话,我看就够你学的,什么砍脑壳泡肚子抽筋的扒皮的,哇塞!形象生动丰富!骂起来也过瘾、解气!”
“那你解气没有?”
“解什么气?我还没抽你呢!指望你好好替我做挡箭牌,你怎么跟人胡吹滥砍的?一点作用没起到,还到处败坏我名声。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有什么用啊?”
“你还说,你那些哥们气势汹汹找上门去,我要稍不留神,那不早都被人揍成肉饼了!”
“哎!你到底还算不算男人啊?在国外,男人为了自己的女人,那都是拿命拼,决斗!你倒好,还拿我到处赶人情,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
“那我也没办法啊,怪你自己花心,招惹的男人太多。而且,个个都人高马大,气势汹汹!你还要我去和人决斗。我傻啊?我要找死那不如干脆死在你手里呢。和那些人玩命多不不值!”
余若楠真是火冒三丈,再次上来揪住我的耳朵,拼命拧着发泄:“你真是个废物,太监,我怎么想到拿你来做挡箭牌,我这脸都被你给丢尽了!气死我了!”
“哎哟!饶命啊!我要不是废物太监,那你还敢拿我当挡箭牌啊!那你不是自己找死啊?”
余若楠突然感到若有醒悟,立马放开手,还轻轻拍拍我的头:“也是啊!我拿你当挡箭牌,不就看你是个废物太监吗?行行!算我冤枉你了!一会给你打俩鸡蛋慰劳一下。”
我的耳朵被她揪得刺痛,自己捂着还在发烫:“算了!你的鸡蛋还是留着慰劳自己吧!现在都在准备上水利工地,我就来看看你是不是也会跟着去!”
“废话!我们这些知青,个个都是正当年的壮劳力,这种关键时候还能掉链子?”
“啥?你还真的要去?你不知道,那水里工地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乡里人都是谈虎色变!”
“去去去!别把我当你了,就算是下地狱那也不能当逃兵!”
“我也不是自己当逃兵!我是人家看不上不让去!”
“怎么?你还真的逃过一劫了?”
“我平时干农活就只能挣半工分,到了水里工地,都是分小组记任务,都嫌我是拖累!”
“呵呵!原来当废物还真有当废物的好处!但你也别忘了,你在那儿是落户在人家米叔米婶家,人家是烈属,在湾子里人缘也好,从一开始人家就没把你当外人,处处就能这样护着你。你啊,也别不知好歹,生在福中不知福。一定要知恩报恩!”
“我是觉得,我们俩一起下放,我比你运气好。”
“这就叫憨人有憨福!”
“是是!憨人有憨福!你们什么时候走?”
“干嘛?你还准备来给我壮行?”
“不是,我回头再给你带些酱菜来!这次你可别辜负我这片心意了!”
余若楠突然间有些动容,上来紧紧搂住我,我能感觉出她在哽咽、抹泪:“姐刚才脾气不好,也都是被那些家伙给气的!你可不许生姐的气!”
“姐!乡下苦,水利工地更苦!你也别太拼了!”
余若楠稍稍平静一下,再次轻轻打下我的头:“郝斌!姐也想提醒你,你以后也不能这么自暴自弃,这么混下去了。现在下放的知青越来越多,想给自己找点出路,竞争的也越来越厉害。人家有关系有后台的,可以下来镀几天金,神不知鬼不觉就回去了。这点咱俩可都不能做指望。那就靠自己努力,积极争取进步。姐这么拼,不就奔着这点,可这话也只能跟你说说。当着别人还得装成傻子!”
“姐!就算你这么拼,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这代价太大了,太不值得!”
“你年纪小,又是男生,心里也不着急。可姐不一样,姐迟早都得嫁人,嫁了人这辈子就交代了。你难道要姐就这么稀里糊涂扎根农村一辈子,姐死都不甘心的!”
“姐——”
“所以,你还得好好帮帮姐,姐现在决不能和任何人相好谈恋爱,哪怕都是知青那也不行。现在,也有很多知青和知青谈恋爱结婚的,都在这儿结婚生子了,不就彻底扎下根来了?”
从今天来看,余若楠拿我给她当挡箭牌,还真是丝毫没有欺负我、戏弄我的意思。无论她是想要拒绝别人或是拒绝自己,她都非常需要我这么个挡箭牌。